魏敏
摘要:“草”意象,作為詩歌中使用頻率極高的一種意象,無論在不同的時代還是在不同的詩人作品中,均呈現出了不同的表現形式。因此,本研究主要通過“草”意象在新詩和舊詩中表現形式的不同來解析其表達意蘊的細微差別。
關鍵詞:舊詩;新詩;“草”意象
草是自然界中最常見的事物之一,它有著生命力強、生長周期長、種類豐富等特征。“草”憑借其本身所具有的豐富多彩的特性也使其化身為“草”意象,成為一個意蘊極為豐富的表象得以延續至今??v觀整個詩歌發展史,以“草”為意象的詩歌在整個詩歌文學中也不乏一席之地。
從戰國時期開始,中國的貴族和士大夫們喜歡在詩文中以“香草”自喻,此處的“香草”通常是指一種具有特殊芬芳氣味的草,人們對于“香草”和“雜草”的劃分規則同樣也適用于對一個人德行品性的劃分。在詩歌的不同語境中,“香草”和“雜草”有時是指“君子”與“草民”的差別,有時則是指“貞士”與“奸臣”的區別。屈原開創了在中國詩歌中以“香草”比喻美德的先河,他的詩歌中通常以“香草”來表達自己的忠貞和高潔品行,據考證,屈原的《離騷》中大約出現了28種香草。在后世,以“香草”為代表的贊美模式成為了詠志、詠懷和感遇詩歌的基本模型,張九齡的《感遇》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張九齡《感遇四首之二》)
在張九齡這首詩的字里行間里不難看出,“蘭”和“桂”只要逢天時即可“葳蕤”繁茂和“皎潔”秀麗。另一方面,春蘭秋桂的欣欣向榮、生機盎然并不需要“美人”的賞識,僅僅是出于它們自身的本性。該詩同樣借助“蘭桂”的喻意,淋漓盡致的表達了詩人對自己高志美德的感嘆。
除了“香草—美德”這一修辭模型之外,還有其他三種典型的關于“草”的表現方式。第一種是“春草—傷別”模型(包括“思遠人”)。這一模型較早的例子是出自漢代的《古詩十九首·青青河畔草》和《飲馬長城窟行》,不久之后江淹在他的作品《別賦》中詮釋出了更為經典的“傷別”含義,后世的詩詞中絕大部分關于“春草”的寫法都是從江淹這里衍生出來的,例如王維的《山中送別》、白居易的成名作《賦得古原草送別》以及南唐后主李煜的《清平樂·別來春半》均是以江淹的“春草”為寫法依據。第二種是“秋草—悲秋”模型。這一表達模型的起源是戰國時期楚國宋玉的《九辯》,在后世中具有相似含義的表達就有漢武帝劉徹的《秋風辭》、李白的《古風·胡關饒風沙》以及曹雪芹的《秋窗風雨夕》。第三種模型可以稱為“芳草—狀景”模型,這一模型的發展是在唐代以后才逐漸變為詩歌表達的主流。與以上兩種模型不同的是,以上所提及的“芳草”可以替換為“細草”、“幽草”或“碧草”,這一模型常常與第一種“春草—傷別”模型相互穿插表達,這一模型的典型代表有崔顥的《黃鶴樓》、李清照的《滿庭芳》以及張耒的《風流子》??偟膩碚f,以上“香草—美德”、“春草—傷別”、“秋草—悲秋”以及“芳草—狀景”這四種關于“草”意象的主流表達模型基本主導著中國古典詩歌對于“草”的書寫框架,但不排除極少數反例的詩歌。
在中國近現代的詩歌作品中,充滿激情的詩歌創作者們并沒有簡單的趨同于中國古典詩歌中關于“草”的四種典型模型,他們很少從“香草—美德”、“春草—離別”、“秋草—悲秋”以及“芳草—狀景”這四種既有的表達模型中簡單的照搬“草”的含義。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在于新體詩歌的萌芽和發展往往是時代和詩人綜合交互影響的結果,這種互相影響的結果就是詩歌的創作者們會自發的避免讓自己進入到概念化、通俗化、模板化的思考僵局中。正因為如此,早期創作的關于“草”的新體詩歌中,我們常常能夠看到一些十分具有個性化的表達模型。現代主義詩人穆旦就是這樣的典型創作者,他的詩歌作品《春》里面出現的關于草的描寫:“綠色的火焰在草上搖曳”,我們似乎可以在眼前看見綠色的火焰在靈動的閃爍;在他的詩歌《詩八章》中,“草”同樣化身為充滿愛欲的植物意象,形象生動的用呼吸擴展出自己的一片空間。
駱一禾的《青草》也借助“草”意象抒發款款愛意,但是與穆旦《詩八章》不同的是,駱一禾在這里主要是在表達一種感恩之愛。駱一禾的《青草》開頭提到了這樣的一句:“那誘發我的/是青草/是新生時候的香味”。這是“青草”與我們初次見面的樣子,青草的呼吸在我們的鼻息間形成香味。在這里,青草的初始氣味既是貫穿全詩的浪漫線索,又是表達愛意的最初始意象。在詩中,青草開始幻化為一位“女子”的形象,不同顏色的花朵像是她在更換的新衣裳,她的身體不僅僅散發著清香,而且給我們源源不斷的提供諸如“山板栗”、“山白果”、“游冬”、“貞蔚草”等草藥,除了草藥之外,她還給我們提供了濟貧救饑的“老苦菜”。正是青草的存在讓我們不至于“餓死”,還讓我們的“妻子”從難產中平安度過。
在駱一禾的筆下,“青草”看起來外表無比柔弱,然而在青草的背后卻包含大德行,能無怨無悔的幫助人們渡過難關,所以詩人對“青草”的頌贊伴隨著投向“她”和“大地”的感激的目光。整首詩的語調和措辭都是柔軟的、安祥的,像是帶著青草氣味的絲織品那特有的潔凈。駱一禾的詩歌一方面強調“太陽當頂,獨自干旱”的決絕和魄力,這可以理解為一種分布于世界的熱血、火焰和生命的頑強;但另一方面他又強調“弱德”的存在是合理的,聲稱自己“生為弱者”、“我不愿我的河流上/漂滿墓碑/我的心是樸素的/我的心不想占用土地”,這種看似矛盾的強與弱、硬朗與柔軟之間的對立正是駱一禾詩歌的魅力所在。
在戈麥《沒有人看見草生長》一詩中“草”成為了完全內在的、不能被人真正看到的事物,因為“草生長的時候,我在林中沉睡”。我們只能在夢里面與草相遇,而且夢中的“草”還是一些變形的版本:“我最后夢見的是秤盤上的一根針/突然豎起,撐起一顆巨大的星球”?!安荨痹谶@里是以另一種形式的事物顯示著精神上的尖銳和痛感。事實上,戈麥詩中的“草”被他以怪誕的形式呈現在我們的眼前,進而演化成為一種在表象和觀念之間撕裂、搏斗的存在,戈麥的詩歌中對“強度”恰到好處的拿捏,使他的詩歌有了一種哥特式風格的感覺。詩人善于將“草”在不同的事物間轉換,那么作為讀者的我們難免會有這樣的疑問:這根“草”究竟是何種情緒的化身?從詩中出現的各種比喻的形式來看,最可靠的理解是草是一種“緊張感”的衍生意象。這種緊張感在不知不覺間潛入我們的內心深處,在我們沒有任何察覺的時候漸漸地生長,最終撐破了我們的心靈。這不斷變幻形狀的草,終于還是逃出了我們內心的邊界——草的內在性,從“我感到草在我心中生長”的狀態,最終轉變為“但草不是在我心中生長”的狀態。戈麥這首詩的最后這樣寫道:“當我又一次從睡夢中驚醒/我己經永遠生活在一根巨草的心臟”,這時我們可以認為這種“緊張感”己經像夢魘一般成為他無法擺脫的困境。
在中國詩歌悠久的發展歷程中,即使是自然界中最默默無聞的小草,我們也能在詩歌中找尋到它們的影子?!安荨痹诠糯姼柚锌梢岳斫鉃樵娙司裆系囊环N寄托,而在新體詩歌中憑借詩人開放大膽的思維使得小草這一形象有了更大的發揮空間,看似卑微無聞的小草也可以引發出令人覺醒的深刻形象。我們所看到的關于“草”意象這一系列的演變,究其本質,與其說是承載了中國詩歌創作者們對于“草”的心血凝聚,不妨說是幾千年來中國詩歌意象發展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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