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洋
摘 要:蘭德爾·施韋勒是新古典現實主義學派的代表人物。相較于結構現實主義關注體系結構層次對制衡政策的作用,他側重于探究引發制衡不足現象的國內政治原因。通過實證主義的方法,施韋勒從國家制定對外制衡政策的意愿和能力兩方面入手,構建了由四個自變量組成的形式模型來分析導致國家難以制定制衡政策的國內原因。上世紀三十年代英國社會整體綏靖主義氣候濃烈,用該模型分析二戰前的英國對德政策,可以比較好地解釋英國無法針對德國威脅從而制定抑德政策的原因。
關鍵詞:制衡不足;均勢;英國;綏靖政策
通過觀察,施韋勒發現國際政治上常常發生制衡不足的現象,作者試圖從國內層面入手,解釋國家難以制定充分的制衡政策的原因,以補充傳統均勢理論的不足。在均勢和制衡問題上,結構現實主義是高度精簡的,其主要關注外部權力變化對國家行為體的作用。結構現實主義將國家視作是單一的理性行為體,面對外部威脅會自然而然做出結盟反應以制衡和應對威脅的政策。但這只是一種很理想的狀態,在現實國際關系中,恰到好處的制衡行為往往是少見的。作者并不是反對“在無政府體系內為實現生存和擴張的國家會對國際體系權力分布的變化十分敏感”這一觀點。作者希望表達的是,國際體系權力變化為國家采取制衡政策提供了動機,但國家內部統治階級和社會秩序的一致性才是制衡政策能否成功的關鍵。
作者總結出了在國內層面影響制衡政策的四大變量,構建了五個形式模型來分析多種制衡不足的情況。
筆者將以其中一種模型分析在二戰前英國為何對德國實行綏靖政策而非制衡政策原因。二戰前,英國遭到一戰和經濟危機的打擊,實力大不如前,社會反戰思想強烈。精英意識到在當時的社會氛圍下,實行裁軍和擴大社會支出政策能獲得人民的支持,如果貿然擴充軍備在外實行結盟制衡政策,其黨派執政合法性將受到動搖。英國精英們拒絕將它們穩定的民主政治體系置于危險之中以換取外部安全的強化。
1 施韋勒制衡不足理論內容
在施韋勒看來,結構現實主義提供了一個一般性的大框架,即對國家怎么回應國際體系上的權力變化做出了簡潔的預測。沃爾滋認為均勢是一種周而復始的狀態,大國之間權力分布的平衡最終得到了維持,國際體系在總體上都會回到均勢狀態。①但這種研究方法犧牲了精確性。據作者觀察,在現實情況下,本該按照傳統均勢理論預測的那樣的“面對外部威脅,一國會對崛起國采取制衡策略”情況并沒有發生。實際上,國際體系在權力變化的情況下,制衡行為應該遠比追隨更為普遍。斯蒂芬·沃爾特認為國家聯盟就是為了制衡威脅,而不僅僅只是制衡崛起國的實力。②作者認為需要引入國內層次的要素對制衡問題進行研究,這樣才能夠更貼近事實,這也符合新古典現實主義的一貫特征。
施韋勒根據廣泛存在于國際關系上的制衡不足現象提出了本書的研究問題:制衡不足這一現象為什么會在歷史上普遍存在?國家為什么不能像傳統均勢理論所預測的那樣審慎地應對外部威脅?對此,作者的研究方向是從國內政治出發,以指出國內政治的障礙會使國家難以進行軍事動員以及對外進行結盟,從而導致了制衡不足的問題。作者對研究問題的假設性回答是:在面對外部威脅和權力變化時,國家的一致性程度決定了國家能否審慎地應對。一致性程度越高的國家越可能采取制衡行為,反之,制衡不足現象出現的可能性也越大。由于國家一致性由四個相互聯系的國內政治變量組成,只有那些內部穩定、社會和精英凝聚力高的國家才可能形成精英共識、最有可能以積極、有效的制衡來因對威脅;反之,那些內部不穩定、社會和精英凝聚力低的國家很難達成精英共識,也最有可能產生制衡不足。③作者的假設存在四個自變量分別是:精英共識、精英凝聚力、社會凝聚力和政府政權脆弱性。精英共識和精英凝聚力構成了國家制衡意愿,社會凝聚力和政府政權脆弱性決定了國家實行制衡政策的能力。這四個變量共同決定了國家的一致性程度。在面對外部威脅的時候,一致性越高的國家就越可能采取制衡政策。作者認為,國家能力可以分為兩個維度,第一個維度主要是以人口、經濟、軍事為主的物質性力量維度。第二個維度是國家管理并汲取資源的能力、政府機構的質量、影響決策的政治階級和制定政策的精英性質和屬性。這是國家安全的軟件,很大程度決定了將物質性能力轉化為最終輸出和總體安全表現的轉化機制。④作者提出的四要素就是從國內環境進行透視,觀察妨礙國家作出制衡決策的可能性。
作者把制衡不足界定為“受威脅的國家未能認識到明確和現實的威脅,或者更典型的是完全沒有對威脅做出反應或者地以徒勞和輕率的方式進行反應”。施韋勒在討論應對崛起國的策略時區分了七種選擇,分別是預防性戰爭、制衡、追隨、約束、接觸、疏遠和推諉。⑤如果發生了制衡不足的情況,國家會采取剩下的方式來回應威脅。在四大變量的具體含義上,作者認為精英共識是指國內統治階級的精英們對問題性質以及如何應對的共有認知程度。精英凝聚力是政治領導能力因秩序的內部分裂而削弱的程度。社會凝聚力是一個人與群體黏合性在社會核心的紐帶的相對強度。政權脆弱性是指政權或政府受到威脅的程度。而在這四個因素中,精英是否取得共識是國家對于外部威脅作出反應或者不反應最直接的原因。⑥相較于單個或兩個自變量僅能片面地理解施動者某一方面的特征,作者使用了四個自變量,并且由這各個自變量再構成“國家一致性”這個中間變量以作為影響國家制定制衡戰略的核心變量。
國內政治因素的加入實際上放松了結構現實主義理論中關于“國家是單一且理性行為體”的保護帶。在本書中,施韋勒的四個變量間關系比較復雜,他提供的不同組成所產生的影響也有區別。施韋勒具體將組合分為五大類別,明確了其鏈條上各個環節之間的關系。弗里德曼認為,理論的前提假設是否準確并無關系,重要的是看理論本身是否能夠做出準確的預測。⑦作者的五個模型中分別對應不同國家政治環境,對現實世界中國家從社會分裂程度、精英分裂程度以及政權穩定性等三大指標可以預測其作出制衡決策的可能性具有預測功能。
在本文中,筆者主要研究施韋勒第五個模型,即出于一廂情愿的制衡不足模式。國際政治上有一種普遍的現象:強烈希望避免戰爭的領導人確實是傾向于以使戰爭看起來遠非可能的方式處理信息,而不是對形勢的暗示進行冷靜和客觀的分析。社會公民對戰爭的害怕到達一定程度,沉迷到相信戰爭已經變成了不合法和不可想象的政策工具的信念之中。通過這種一廂情愿的思想和其他刺激性偏見,和平主義者群體傾向于否定或低估戰爭的可能性。在這樣的環境中,國家領導人為戰爭做軍事動員的準備等于政治自殺,因為一般選民不僅認為戰爭動員和聯盟是不正當的,而且認為它們建制是后患無窮和不道德的。這個圖式的因果邏輯傳導如下:⑧
因果圖式:出于一廂情愿的制衡不足
外部環境相對實力變化→精英達成共識,認為外部環境構成威脅→由于成全脆弱性、社會分裂或者團結起來反對戰爭準備、精英分裂的作用等因素阻礙社會動員→由于抱有一廂情愿相信戰爭不會發生的想法,精英共識低估了威脅認知→制衡不足或外交政策缺乏變化。
2 英國對德的制衡不足
英國一貫對歐陸實行均勢政策,是什么原因導致二戰前英國對德國日益膨脹的野心視而不見?施韋勒的制衡不足分析理論可以較好地解釋英國對的實行綏靖政策的原因。
首先,在社會凝聚力方面,由于一戰對英國的破壞以及資本主義經濟大危機,社會普遍對戰爭十分反感。1929年的英國工業生產總量與1924年相比增長10.6%,僅超過戰前1913年的5.7%;工業在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比重由1913年的14%下降到1930年的10%,而德國卻上升至11%;1921年到1927年英國出口額減少了20%,而同期世界貿易額增加了18%。⑨在整個三十年代,英國國內反戰勢力強大,民眾認為是戰爭讓英國實力大減,對戰爭的動員會引發通貨膨脹,從而進一步拉低生活水平。許多英國人總是問, 是否值得付出如此可怕的代價來保持“均勢”。⑩英國社會當時憂慮的是如何克服國內困難,根本無意于對外冒險,社會對戰爭的認同感非常低,這就給綏靖政策找到了絕佳的理由。英國社會上盛行的和平主義是綏靖政策產生的土壤,這無疑對英國親德思潮起到了推動作用。
其次,在政府政權脆性的問題上,社會對戰爭的厭惡以及和平思潮的盛行決定了政府必須進行裁軍,將開支轉向安撫一戰引發的社會動蕩和抗議。英國政府自1918年以來就一直反對增加防御性開支,這種軍備的不足自然而然地會引發膽怯。1931年到1937年間張伯倫掌控下的英國財政部不斷重申,英國的全面重整軍備會妨礙英國經濟的復蘇。
英國當時政府都是通過裁軍且加強社會改革的競選綱領上臺的,政府的精英們知道,國內政體的合法性與對戰爭的態度掛鉤,如果貿然加強軍備建設,執政黨承受不住因重整軍備而造成社會輿論嘩然的代價。英國的對外政策受限于國內反戰思想,但英國的安全政策一定不能與英國政治體系的存在相沖突。因為害怕引起國內的不穩定,英國精英們始終不愿意以執政前途為風險貿然整頓軍備。可以說,當時英國的對外政策并不是以實際威脅為指導的,而是受國內政權合法性所困。
再次,在精英的凝聚力與共識方面,英國政治家們對德態度以萊茵蘭危機為界可分為兩大階段。第一階段是1933年1月至1936年2月,第二階段是1936年3月至1939年3月。在第一階段,英國右翼孤立主義者、左翼和平主義者以及中間派的國聯支持者都壓倒性地支持通過集體安全機制安撫修正主義者,而不是重整軍備和締結防御性聯盟這些制衡之策。第二階段,英國一部分人對德國進軍萊茵蘭的意圖開始重視,意識到德國的潛在威脅,轉變了以往的親德政策。這兩段時期的戰略如表1和表2所示。在萊茵蘭危機之前,英國精英的對的戰略是高度一致的,反對武裝制衡德國,而采取綏靖。而在第二階段,英國精英在對德國問題上產生了分裂,一部分人更加堅定采取綏靖政策,原本綏靖政策的支持者加入到丘吉爾反綏靖的陣營中。
二戰前英國精英對德政策是分裂的,尤其是德國占領非軍事區之后,英國精英意識到外部威脅的加大。但這并未在本質上改變英國的綏靖政策,因為張伯倫一廂情愿認為綏靖政策和《慕尼黑協定》可以帶來和平,德國不會發動大規模戰爭。在英國看來,德國因為一戰而備受打壓,德國擴充軍隊與進軍萊茵蘭地區某種程度上是“合理的”,這并不是要蓄意挑起戰爭。英國統治集團認為:在處理歐洲事物時,只要小心謹慎就能避戰求和。張伯倫曾坦言:“只要我們能夠同德國人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用一支鉛筆把他們所有的不滿和要求記下來,整個緊張局勢就能大大緩和”希特勒被認為是一個可以通過談判達成解決方案讓居住在他國的日耳曼人遷回德國而得到滿足的泛德意志者。
總的來說,英國沒有制定對德制衡源于國內社會反戰思潮強烈,精英沒有能力去進行廣泛的戰爭動員與調動軍事資源。同時,英國精英對德態度從共識走向分歧,在精英共識程度低的情況下,英國領導人一廂情愿認為英國親德政策方向是正確的,綏靖政策是可以給英國帶來和平的,德國是不會發動戰爭的。
3 總結
施韋勒通過觀察發現,傳統的均勢理論無法解釋制衡不足現象廣泛發生在國際政治中這一事實,繼而從國內層面出發,引入了有關國家制衡意愿和能力的四個變量,對國家做出制衡政策的可能性。學界以往將英國對德妥協問題較大程度上歸結于是張伯倫政府所謂,其實這是欠妥當的。萊茵區危機之后,英國精英對外部環境產生了新的認識:德國被視為英國安全的首要威脅,英國應該采取更積極的政策。但是,英國精英們普遍認為一戰后締結的《凡爾賽條約》對德國處罰過重,因此并沒有對德軍進駐萊茵區做出較大反應。按照作者的理論,精英共識和精英凝聚力影響是否有制衡的意愿;而最終能否實行,還要根據受社會設政府政權穩定性影響的制衡能力程度。將作者的理論模型運用在英國對德國制衡問題上,可以發現,英國國內普遍的反戰親德情緒是導致國內精英無法形成統一的制衡政策最為主要的因素。作者從國家采取制衡政策的“意愿”和“能力”兩大方面為學界厘清了從國家層面探究影響制衡政策出臺的因素,彌補了結構現實主義因過于精簡而無法用于實際的缺陷,為理論和現實搭建了橋梁,在面對外部威脅下,國家領導人希望制定外部聯盟政策以制衡崛起國起到了很強的借鑒意義。
注釋
①Kenneth N. Waltz,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Reading, Mass.:Addison-Wesley, 1979), pp.128.轉引自[美]蘭德爾·施韋勒著,劉豐、陳永譯: 《沒有應答的威脅: 均勢的政治制約》,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前言。
②[美]斯蒂芬·沃爾特著,周丕啟譯:《聯盟的起源》,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③[美]蘭德爾·施韋勒著,劉豐、陳永譯: 《沒有應答的威脅: 均勢的政治制約》,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前言。
④同上,第16-19頁。
⑤Randall L Schweller,“Managing the Rise of Great Powers: History and Theory,”in Alastair Iain Johns-ton and Robert S. Ross, eds, Engaging China: The Management of an Emerging Power,New York: Routledge,1999,pp.7.
⑥[美]蘭德爾·施韋勒著,劉豐、陳永譯: 《沒有應答的威脅: 均勢的政治制約》,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3頁。
⑦[美]斯蒂芬·范埃弗拉著,陳琪譯:《政治學研究方法指南》,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7頁。
⑧[美]蘭德爾·施韋勒著,劉豐、陳永譯: 《沒有應答的威脅: 均勢的政治制約》,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74-75頁。
⑨Arnold Toynbee, The World in March 19,London,1953:454. 轉引自歐陽杰著:《20 世紀30年代英國政府推行綏靖政策的多維原因解析》,井岡山學院學報,2006( 6) ,第26頁。
⑩[美]特爾福德·泰勒著:《慕尼黑和平的代價》,北京:新華出版社1984年版,第317頁。
Frank Mc Donough, When Instinct Clouds Judgement: NevilleChamberlain and the Pursuit of Appeasement with Nazi Germany. Frank Mc Donough, ed. The Origin of the Second World1937-9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Continuum Inter. Published, 2011: 188.轉引自鈕松,張璇著:《泰勒論英國綏靖政策之因:體系與國家的雙重視角》,系統科學學報,2018,26(02),第33頁。
威廉·R·洛克(William R. Rock)用以下定義界定兩種形勢的綏靖的區別。消極綏靖(Passive appeasement): 包括沒有準備和零碎地認可對手的推進——通過違背條約,進行軍備積累,或經濟和意識形態利益領域的發展——以在綏靖方擁有關鍵利益的領域占有更大優勢。積極綏靖(Active appeasement): 開始于對潛在的或積極的對手發出具體抱怨和同情,甚至開始于誘使抱怨和要求被更加清晰地提出和闡釋,并在滿足要求的談判中發展下去。詳見Rock, British Appeasement in the 1930s (New York: W. W. Norton, 1977), P25.
[英]丁馬·吉爾伯特,理查德·戈特著:《綏靖主義者》,倫敦,1963.轉引自歐陽杰著:《20世紀30年代英國政府推行綏靖政策的多維原因解析》,井岡山學院學報,2006(6),第27頁。
參考文獻
[1][美]蘭德爾·施韋勒著,劉豐、陳永譯: 《沒有應答的威脅: 均勢的政治制約》,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前言、16-19、53、74-75頁。
2]鈕松,張璇著:《泰勒論英國綏靖政策之因:體系與國家的雙重視角》,系統科學學報,2018,26(02),第33頁。
[3]歐陽杰著:《20 世紀30年代英國政府推行綏靖政策的多維原因解析》,井岡山學院學報,2006( 6) ,第26、27頁。
[4]Randall L Schweller,“Managing the Rise of Great Powers: History and Theory,”in Alastair Iain Johns-ton and Robert S. Ross, eds, Engaging China: The Management of an Emerging Power,New York: Routledge,1999,pp.7.
[5][美]斯蒂芬·范埃弗拉著,陳琪譯:《政治學研究方法指南》,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7頁。
[6][美]斯蒂芬·沃爾特著,周丕啟譯:《聯盟的起源》,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7][美]特爾福德·泰勒著:《慕尼黑和平的代價》,北京:新華出版社1984年版,第3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