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邀記者 韓揚眉 李晨
眼看到了作物收獲的季節,然而,一種突如其來的“幺蛾子”讓農民們著了急,甚至有些“慌了神”。
這個“幺蛾子”名為“草地貪夜蛾”,又稱“秋黏蟲”,屬鱗翅目、夜蛾科,被列為世界十大植物害蟲之一,也是聯合國糧農組織2018年全球預警的重大遷飛性農業害蟲。草地貪夜蛾自今年1月遷飛入侵至云南后,已在全國18個省市區擴散蔓延,且呈繼續北遷趨勢,嚴重威脅著我國糧食生產。防控草地貪夜蛾是當前農業農村工作的大事。
事實上,早在去年,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農業科學院副院長吳孔明就已敏銳地察覺到該害蟲很可能入侵中國,并迅速在云南江城設置監測點。與此同時,他們聯合國內昆蟲、植物保護領域的科學家系統開展了草地貪夜蛾及其特征、防控技術的相關研究,為“蟲口奪糧”之戰爭取了時間。
6月16日,距離4月底草地貪夜蛾在海南被發現已過去四十多天,此害蟲已在海南18個市縣(除三沙市外)發生危害。
海南地處熱帶,草地貪夜蛾可周年發生,成為北遷蟲源地;并且海南作為國家南繁科研育種基地,肩負著全國主要糧食作物的育種和繁種重任,該蟲的有效防控對保障我國糧食安全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在海南負責監測蟲情的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環境與植物保護研究所呂寶乾研究員說,草地貪夜蛾主要危害玉米、水稻等禾本科作物。玉米、水稻恰恰是南繁主要作物,很多優良的玉米、水稻品種誕生在南繁這片熱土。草地貪夜蛾在海南的發生威脅著南繁育種,特別是在下一個南繁季,要做好充分的防控技術和防控物資儲備。
吳孔明團隊成員、中國農業科學院植物保護研究所博士后吳秋琳對草地貪夜蛾的“遷飛性”有著深入研究。她說,遷飛是指生物為了躲避不良生境,以及避免因資源緊缺導致的種內競爭,為尋找更豐富的資源而開辟棲息地的一種行為。遷飛性昆蟲一般具有季節性南北往返、多個世代遷飛、為害范圍廣的特點。“許多重大農業害蟲都具有遷飛性,比如我國的稻飛虱、稻縱卷葉螟、棉鈴蟲、粘蟲等。”
而草地貪夜蛾的特點是只在夜間遷飛,且具有連續多個夜晚遷飛的能力。靠風的運輸攜載作用,每晚遷飛距離達百公里以上。據記載,草地貪夜蛾曾在30小時完成了長達1600公里的遷飛。

全球草地貪夜蛾擴散路徑
事實上,草地貪夜蛾在全球的遷飛歷史并不長。
它原分布于美洲熱帶和亞熱帶地區。2016年1月,草地貪夜蛾被發現首次入侵至非洲尼日利亞和加納,并在兩年內迅速席卷了撒哈拉以南地區的44個國家。相關研究表明,原因可能是美洲與非洲大陸的商貿貨運攜帶了在美洲定居的草地貪夜蛾。
南京農業大學教授胡高團隊基于美國NOAA數據庫提供的過去5年的氣象數據,對該害蟲的遷飛路徑進行了分析和預測。胡高表示,自2018年5月草地貪夜蛾進入印度后,一路向東,很快進入孟加拉國、泰國、緬甸等東南亞國家,直至中國云南。在國內,草地貪夜蛾通過東、西兩條路徑進入我國北方玉米主產區,威脅我國玉米生產。
就該昆蟲在國內遷飛格局的形成原因,吳孔明表示,“草地貪夜蛾的遷飛主要依靠氣流的推動,在夏季,中國大部分地區受東亞季風影響,而東亞季風環流加速了該昆蟲的遷飛。”
吳孔明指出,目前在中國熱帶和南亞熱帶地區已形成了草地貪夜蛾的蟲源基地,其與泰國、緬甸等鄰邦國家形成周年為害繁殖區,在每年的5月份,草地貪夜蛾會隨著季風向中國遷飛,這可能是一個長期的為害規律,所以不僅要做好國內防控工作,還要與鄰邦國家合作,建立國家間的聯合防控體系。
草地貪夜蛾不僅有強大的遷飛能力,它還具備繁殖力高、適生區域廣、抗藥性強和暴食性等特點。科學家們形象地描述為“特別能飛”“特別能吃”“特別能生娃”。
據文獻記載,草地貪夜蛾在28℃條件下,30天左右即可繁殖一代。每次可產卵100-200粒,一生可產卵900-1000粒;另外,它寄主植物高達180多種,可為害80余種農作物。該害蟲在全球已造成百億美元的損失。
已有研究表明,草地貪夜蛾在美洲已分化成“玉米型”和“水稻型”兩種 生態型系。前者嗜食玉米和高粱;后者則主要取食水稻和牧草。經吳孔明團隊所做的分子鑒定表明,截至2019年4月中旬,入侵我國的草地貪夜蛾均為“玉米型”。
吳秋琳解釋道,在中國熱帶和南亞熱帶地區玉米、甘蔗等作物的周年種植為草地貪夜蛾的定殖和周年為害提供了優越條件,形成草地貪夜蛾的國內蟲源地,有助于其在各個季節進行擴散或遷飛。
草地貪夜蛾之所以危害大,主要在于其幼蟲各個齡期可為害玉米的整個生育期。吳秋琳介紹,在低齡幼蟲期,多聚集為害苗期玉米心葉,啃食幼嫩葉片,使葉片上形成半透明“窗孔”;還具“吐絲”習性,在風的作用下,吐絲下垂,向周邊植株轉移為害。
而高齡幼蟲具有暴食性,喜好鉆蛀玉米心葉,啃食生長點,影響抽雄和果穗生長;它還可直接鉆蛀雄穗和果穗,咬斷雄穗分枝,影響授粉,啃食幼嫩籽粒,直接影響玉米產量和品質;另外,玉米苗期,它還會鉆蛀根莖,造成玉米整株死亡,此行為造成的破壞最大。
“事實上,低齡和高齡草地貪夜蛾幼蟲都十分偏愛幼嫩植株的心葉。”吳秋琳說,“最嚴重時,玉米心葉全部被咬爛,致100%的植株被害。”
值得注意的是,我國熱帶與亞熱帶地區廣泛種植的甘蔗也成為了其“偏愛之物”,全國農業技術推廣服務中心已在云南發現了其對甘蔗的為害。
專家們坦承,中國復雜的氣候和地勢條件、作物由南至北遞次推移,以及草地貪夜蛾自身的特點,增加了草地貪夜蛾監測預警與防控工作的難度。
中國農科院植物保護研究所研究員張禮生說,當前,不僅是我國,全球也都在關注草地貪夜蛾。“特別是非洲、東南亞國家,他們缺乏專業的應急防治隊伍,更沒有合適的天敵昆蟲和微生物農藥,使得該昆蟲十分猖獗,甚至引起了社會恐慌。”
打贏“蟲口奪糧”攻堅戰,我國勢在必行。6月5日,農業農村部、財政部緊急安排中央財政農業生產救災資金5億元,支持蟲情發生區和遷飛過渡區開展草地貪夜蛾蟲害防治工作,堅決遏制其暴發成災。
事實上,在草地貪夜蛾未入侵我國之前,全國農業技術推廣服務中心就已經發出了草地貪夜蛾監測預警通知。在其入侵后,又將草地貪夜蛾在我國的發生區劃分為:周年繁殖區、遷飛過渡區、重點防范區。全國農業技術推廣服務中心指出,根據每個區域的種植模式和產業結構,因地制宜地制定不同的防治措施。
那么作為新發害蟲,目前有哪些防控措施?效果如何?
吳孔明介紹,目前主要防控措施有理化誘控、化學防治、生物防治等,基本的防控思路是因地制宜實施分區治理,早期監測和誘殺成蟲,防止大規模遷飛,重點防治幼蟲,避免爆發性為害。
目前,草地貪夜蛾還處在入侵害蟲定殖前期和種群突增期,以施用化學農藥為主的化學防治最為有效。這能迅速降低蟲口密度,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作物損失,防止大規模遷飛轉移為害。
“‘打藥’是最應急防治措施,這是當前的主流做法,也是必要的。”張禮生說。


6月4日,農業農村部公布了草地貪夜蛾應急防治用藥名單,有甲氨基阿維菌素苯甲酸鹽、四氯蟲酰胺、氯蟲苯甲酰胺等化學農藥;也有蘇云金桿菌、金龜子綠僵菌、球孢白僵菌等生物農藥。
吳孔明團隊博士生趙勝園博士說,“生物農藥的速效性比化學農藥低一些,但卻是綠色防控的主要方向,比較適合在瓜果、蔬菜等經濟價值較高的作物上施用。”
值得注意的是,生物農藥還應根據其作用機理及田間環境來確定施藥方法和時間。田間試驗研究表明,由于大田內小氣候環境的復雜多變,不同生物農藥的防效有差異。比如白僵菌,如果大田濕度低,達不到其孢子萌發的要求,那么它對草地貪夜蛾防效會大打折扣。
從長遠來看,利用天敵昆蟲開展“以蟲治蟲”是害蟲生物防治的核心措施,目前,中國科學家正在開展天敵資源調查、搜集和評價等研究工作。
張禮生長期從事天敵昆蟲研究,他表示,自然界的生物都處在食物鏈平衡狀態,草地貪夜蛾“定居”在原產地千百年,會有天敵控制它的種群規模。但一旦進入新的生境,因缺乏天敵昆蟲,以及對入侵地常規的微生物殺蟲劑具有一定抵抗力,草地貪夜蛾便會迅速爆發。
為尋找合適“天敵”,張禮生團隊近日與合作者在國內率先開展利用蠋蝽、益蝽等天敵昆蟲防控草地貪夜蛾的試驗,發現蠋蝽和益蝽均可主動搜尋草地貪夜蛾,在9分鐘內即能鎖定害蟲,在相距1厘米處迅速發起攻擊并致死。
接受采訪時,張禮生正在云南開展蠋蝽的野外實驗,“蠋蝽是中國農科院植物保護研究所近年來開發的捕食性天敵昆蟲,已在煙草業運用多年。這次在云南的實驗表明,對草地貪夜蛾幼蟲的控制效果很好。”
防大災、控大害,滅“蛾”全球正行動。對科學家們來說,他們也毫不放松,因為,關于草地貪夜蛾,目前還存在諸多尚不清楚的科學問題。
在遷飛特征方面,吳秋琳認為,還需明確我國獨特的大氣環境以及季節性環流背景場,從而闡明草地貪夜蛾在我國不斷遷飛、入侵為害過程的大氣動力機制,以便構建其在我國的遷飛路徑、主要遷入和波及地區。
胡高表示,5年的氣象數據可以反映草地貪夜蛾大致的遷飛軌跡,但精度卻不夠,無法具體到某一市縣、某一天,而這需要更精確的氣象數據和天氣預測,以及草地貪夜蛾的遷飛行為。“這些數據能促進軌跡精度的改進,我們希望能夠預測到它哪一天遷飛至哪個市縣。”
在防治策略方面,張禮生談到,由于害蟲發生面積太大,大規模應用人工擴繁的天敵昆蟲成本太高,實際操作也不現實,根本解決之道在于保護和利用土著的天敵昆蟲。我們正在原發地云南開展天敵昆蟲資源調查,并希望通過一些栽培措施在自然界中把天敵昆蟲“養”起來,提高其種群數量、活力和壽命。“這個時候需要注意合理施用化學農藥,以免殺死天敵昆蟲。”
據了解,為加強田間種群監測和預測預報,吳孔明團隊近期還正推動建立草地貪夜蛾卵巢解剖及分級標準,開發了針對草地貪夜蛾成蟲和幼蟲的識別app,以及建立草地貪夜蛾田間自然種群生命表,探索其自然種群的影響因素及調控機制等。
上述對策也被植保領域科學家所認同。中國熱帶科學院環境與植物保護研究所書記馬子龍說,他們正在組織科研力量,在海南當地積極尋找本土天敵昆蟲,同時設計好化學農藥和生物農藥聯合防治的措施,希望能在今年南繁基地播種之前找到迅速有效控制蟲害的方法。
“草地貪夜蛾在我國是可防可控的,目前對生產造成的實際為害不大。”吳孔明指出,“但時間緊迫,每個人都肩負重任,我們必須要跟草地貪夜蛾‘賽跑’,打贏攻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