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戈
摘 ? ?要: 納蘭容若是清初詞人的典型代表,京華三絕之一。驚艷文壇之余,他以獨特而纏綿的人生遭際廣為人知,為多樣而獨特的詞風提供充足素材。康熙出巡,他隨駕伴侍,遍步大江南北。無論是江南美景,還是塞外風光,具全之于《飲水詞》中。獨特的深度和廣度是他詞作典型的特點。
關鍵詞: 納蘭容若 ? ?邊塞詞 ? ?清初詞人
納蘭容若曾被譽為“國初第一詞手”,特有的詞風驚艷文壇、獨特的人生遭際和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讓人津津樂道,這些都為他多樣而獨特的詞風提供了充足的素材。《清史稿·文苑傳》記載:“圣祖以其世家子,授三等侍衛,再遷至一等。”康熙出巡,他隨駕伴侍,遍步大江南北。無論是江南美景,還是塞外風光,具全之于《飲水詞》中。相比其他詞人,納蘭容若人生閱歷的廣度與深度無疑更深入人心,為人所知。“詞為艷科”,這種文體題材常規囿于閨閣庭院之中,傷于狹窄。然而納蘭容若的邊塞詞自成一體,獨樹新標,擴大了詞的題材和表現手法,具有獨特的意蘊。“尤工寫塞外荒寒之景,殆扈從時所身歷,故言之親切如此”,納蘭容若的邊塞詞取材自邊塞有深情實感之余,還融合了獨特的個性氣質,從而塑造了他筆下邊塞詞的獨特品格。
一、邊塞詞的獨特品格
(一)多元意象
塞外苦寒蕭瑟,景物蒼茫。納蘭容若筆下的塞外同樣充斥著古樹烽煙、寒云衰草等衰敗景象,他在詞中不遺余力地鋪敘塞外的蕭瑟,可見身處邊疆,觸目所及,皆是衰涼、人跡罕至及野火頻仍的蕭瑟感:“無情野火,趁西風燒遍,天涯芳草。”(《百字令·宿漢兒村》);“野火拂云微綠,西風夜哭。”(《一絡索》);“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浣溪沙》)一派蒼涼景象。然而,在納蘭容若的詞中出現了將閨情意象和塞外意象相結合的奇特創作。如《相見歡·微云一抹遙峰》:
微云一抹遙峰,冷溶溶,恰與個人清曉畫眉同。
紅蠟淚,青綾被,水沉濃,卻與黃茅野店聽西風[2]。
該詞別出心裁,將塞上風光和閨閣姿景聯合起來,創造出獨特的藝術境界。塞上一馬平川,所見皆是荒涼,然而容若以閨情入詞,眉比遙山,兼以紅蠟淚、青綾被、沉水香的組合,強烈的反差表現出昔是今非的悵惘之情和冰冷的現實觸覺。可見容若心性不喜瀚海奔波,戰場奔騰,更傾向于安穩的生活狀態。且該詞音韻和軟,造語瑯瑯,語言上的音節美和意境上的反差感表現出身世與時地的極大落差,類似宋代詞人蔣捷的《一剪梅·聽雨》,同樣在時光處境的落差變換之中表現出哲思和悵惘,體現了作者跌宕回旋的藝術創造力。
類似的作品還有《浣溪沙·萬里陰山萬里沙》:
萬里陰山萬里沙。誰將綠鬢斗霜華。年來強半在天涯。
魂夢不離金屈戍,畫圖親展玉鴉叉。生憐瘦減一分花[2]。
該詞同樣表現出容若多情的氣質個性。在塞外瀚海的奔波無疑讓他心力交瘁,厭惡至極,其實這也是邊塞詩歌的重要情感表達。但此詞的閨情柔媚之處更加舒展,表現出一種屬于他本人氣質性格和文學風格的復雜性。陰山狂沙,流浪天涯,霜華染染之處,詞人心里想著的是綠鬢朱顏,是金屈戌和玉鴉叉,是閨閣中人,在身在瀚海風沙中心底呈現出的美好幻象。這樣一種獨特的表現手法和藝術層次是納蘭容若的人生經歷和富于傳奇的個性氣質的直接寫照,納蘭的詞與其人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互相成就的藝術特色。這種貌合神離的藝術表現手法其實是一種對現實和現狀的反叛和逃避,可以說是納蘭容若對身不由己的人生命運的一種逃避主義路線[1]。
(二)金閨牽絆
納蘭無疑是一個極為純真、極富感情的人,在巡和奉使途中,在走過山水迢迢的大江南北之際,他表現出一種直言不諱、感人至深的以情動人的藝術氣質。他對家鄉故國、至親至愛的人直抒胸臆的思念表達成就他別出一格的藝術魅力。
《臨江仙》
塞上得家報云秋海棠開矣,賦此。
六曲闌干三夜雨,倩誰護取嬌慵。可憐寂寞粉墻東,已分裙釵綠,猶裹淚綃紅。
曾記鬢邊斜落下,半床涼月惺忪。舊歡如在夢魂中,自然腸欲斷,何必更秋風。
當時納蘭逡巡塞上,聞得家訊海棠花開,做此詞以眷戀妻子。上闋鋪敘六曲闌干,寂寞粉墻,幽怨的秋海棠呼之欲出。下闕表達了對妻子的回憶和相思之苦,虛實結合,感人至深,將一腔眷戀和秋風秋華聯結在一起,尾句對舊歡的懷戀,“自然腸欲斷,何必更秋風”,感人肺腑。
行役塞上和閨情思感的結合,使納蘭的詞作格外具有感染力和說服力。納蘭容若的生平經歷和他的詞作相輔相成,構成了感人至深的詞學境界。且在詞作中頻頻出現“夢”的意象,通過這種意象表達納蘭心靈深處依戀的情結,夫妻相攜與共的款款深情,構筑了他對生命的深層體驗,家園之夢在他的筆下絡繹不絕。
深秋絕塞誰相憶,木葉蕭蕭。鄉路迢迢。六曲屏山和夢遙。(《采桑子·九日》)
斷夢幾能留,香魂一哭休。怪涼蟬、空滿衾裯。霜落烏啼渾不睡,偏想出,舊風流。(《南樓令·塞外重九》)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長相思》)
歸夢隔狼河,又被河聲攪碎。(《如夢令》)
這些詞句都有夢的痕跡在,納蘭飽受行役之苦,于是托夢遙思,將一腔熱血融入詞中。著名的《卜算子·塞夢》,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塞草晚才青,日落簫笳動,戚戚凄凄入夜分,催度星前夢。
小語綠楊煙,怯踏銀河凍,行盡關山到白狼,相見唯珍重[2]。
作者用了塞草、簫笳、綠楊晚煙、關山的意象組合,將一腔思妻之情投入進去。尾句“行進關山到白狼”透露出厭于行役、百無聊賴、憂愁孤獨的悲涼心態,表現出難以言說的惆悵、凄惶和煢獨。在溫馨之夢和慘淡塞外煙景的對比之下,關塞的肅殺蕭條成了現實中不可抗拒的陰影,以夢為紐帶,將思妻之情聯結而起,成為邊塞磋磨中的歇息之地,成為充滿缺陷的現實的一種補償。從某種程度上,納蘭的邊塞閨情詞是他的逃跑主義路線的體現。
(三)行役之苦
作為臨敵戍邊的將士,作為護駕隨行的警衛,納蘭容若的塞上之行無疑是責任重大的。作為名門之后,天子近侍,本應順應天時,但是納蘭容若對此行郁悶厭倦,深以為苦,長嘆無奈,這和康熙與他的生平相知有一定的關系。畢竟容若性情求真,對富貴功名不屑一顧。
這種特質最明顯的表達有《浣溪沙》:
已慣天涯莫浪愁,寒云衰草漸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樓。
伴我蕭蕭唯代馬,笑人寂寂有牽牛。勞人只合一生休[2]。
通篇愁苦情緒,無奈幽恨,不能自已。塞外苦寒難耐,但是男兒征戰沙場,本應忠君報國為求顯達。容若對這番天子差事有著不屑一顧之感,里面有對皇權奴役人民的憤懣和對原本生活隨分的眷戀與不舍,牢騷抑郁之情了然無疑[3]。
獨客單衾誰念我,曉來涼雨颼颼。(《臨江山·永平道中》)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長相思》)
萬里陰山萬里沙,誰將綠鬢斗霜華,年來強半在天涯)。(《浣溪沙》)
行役塊壘之苦有如鉛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毫無掩飾地直接抒發自己的倦怠和不滿,對宦海生涯和名第圣駕不屑一顧,成為他獨特的精神品質和個人氣質。
行役之苦,與富有學養精粹的詞人之間的碰撞,使他的詞作有著別具一格的想象力和品味。試看《塞上詠雪花》[2]一詞: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后誰能惜,飄泊天涯。
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這是納蘭詞中膾炙人口的一首,身世之悲和塞外行役之苦,詞人的心性氣質達到了完美的融合。詞人借物抒情,將身世之感融入了雪花之中,表達了自己“不是人間富貴花”的寄托和向往,同是“漂泊天涯”的悲涼感慨,可謂凄入肝脾,多重感傷。這也是納蘭對他行役生涯的一次藝術性的升華和感慨。
二、絕代詞人的詞作之路
納蘭容若的一生是短暫的,只31歲便英年早逝。但他的文學成就,尤其是他詞的創作成就卻十分輝煌。著名的《飲水詞》哀感頑艷,震驚文壇,被譽為“京華三絕“之一。時人和今人對他都有很高的評價。清人說他“尤工于詞,所作《飲水·側帽詞》當時傳寫,遍于村校郵壁”(《清史列傳》)。他的詞集數度被翻刻。可見在當時納蘭詞的受追捧程度之高。近世況周頤、王國維、唐圭璋等名家都給予納蘭詞極高評價。他的深切感情和出眾的詩才完美融合,得以流傳千古。謝秋萍認為,清代詞人眾多,唯有二者可堪載入史冊:一是清初的納蘭性德,二是晚清的吳藻。納蘭性德詞作的成就與他深厚的學養和良好的教育,更是緊密相連。更難得的是,他侍伴圣駕,走遍大江南北,這份閱歷和人生的深度又是尋常詞人所不能及的良好的學養和天賦,加上豐富的閱歷,成就了他別出一格的邊塞詞佳作。
在短暫的人生中,出眾的文思,獨特的生平際遇,使納蘭容若將豐富的情感體驗化為闋闋佳詞,具有獨一無二的文學成就[4]。
三、納蘭容若邊塞詞作中獨特的情感品格
納蘭容若的邊塞詞之所以有其他邊塞詞不能復制的藝術個性,跟他獨特的生命體驗和情感氣質不無關系。創作者獨特的人格、情感、個性很大程度影響到了他的創作,兼以獨特的生平閱歷,這些都是成就絕代詞作的重要因素。詞人的妙思在邊塞詞中兼容了邊塞景致和婉約的意象,因此很難將其歸類為一般的邊塞詞和普遍的婉約詞,更應該進行個案單獨討論。世人對納蘭容若的印象,是由他的生平際遇和他的詞作共同構筑的,包括他的癡情、專情和柔弱的個性特質。因此,與其他渴望仕途、建功立業的士大夫不一樣,納蘭容若為情而生的生命驅動力無疑為他增添了額外的神秘色彩,使他的詞作與他本人存在互相闡釋的關系。尤其在妻子逝世之后,他更是憂思成疾最后郁郁而終,可見愛情、家庭在詞人心中占據了多大分量。因此,他的邊塞詞創作中所體現出來的鮮明的個人形象色彩就有了憑依和研究的余地,那便是他情感歸宿的最深刻的表達[5]。
參考文獻:
[1]龍鵬屹.納蘭容若邊塞詞的藝術個性研究[J].文學教育,2016(05).
[2]納蘭性德.飲水詞箋校[M].北京:中華書局,2005.
[3]葉嘉瑩.清代名家詞選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4]蘇櫻,毛曉雯,夏如意.納蘭容若詞傳[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
[5]楊勇.論納蘭容若的個性氣質對其詞的影響[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