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
把脈
魏川
就是這么吊詭:在職場老鳥陷入中年危機的同時,職場菜鳥眼冒怒火、滿腹牢騷,指摘老鳥們少勞多得:我們起得比他們早,睡得比他們晚,加班比他們多,憑什么賺得比他們少,而且少那么多?在菜鳥眼里,那些有車有房、妻美娃萌的老鳥是十足的“既得利益者”。
人們在討論“既得利益者”時,一般指向社會宏觀面的分配制度,但事實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既得利益者。在職場上,幾乎每家機構都存在既得利益者。
一些特別利益是歷史原因和現代企業制度造成的,比如,上市公司早期員工IPO時論資排輩,均獲價值不菲的股權激勵,這種歷史機遇后到者不再享有。無需憤憤不平,人家在公司一窮二白時低薪加入,你在公司大功告成時高薪來投,能一樣嗎?創業比守業更艱辛,風險與收益成正比,這是常理。
持股員工若在解禁后拋售股票,“一夜暴富”,那是他應得的,不存在既得利益的問題;若繼續持股便是公司股東,公司業績好、股價高,他自然受益。這樣一來,他與公司之間便有了雙重利益關系:一是從公司領取薪酬福利,二是從公司賺取資本紅利。
更多的公司并未上市,既得利益主要體現在薪酬福利上。問題依舊:憑什么同工不同酬?經驗、人脈、效率均是重要考量,職場的評價標準不是工作時長,而是實際產出。老鳥們工作時長或許更少,但他們亦有可能因為經驗更豐富、人脈更成熟而效率更高、績效更好。
再退一步追問:為何產出相同甚至更少時,老鳥們也經常獲取更多?在論資排輩的日本職場,后生晚輩想必對此感慨良多。“存在即合理”,看似不合理的現象背后,有其自洽的邏輯。
勞動經濟學上有個“延遲支付”的概念:員工年輕時,薪酬福利相對少給;隨著工齡上漲,薪酬福利遞增,直至相對給多。這就像“延遲滿足”,該給你的好處當時不馬上給,留待以后再給。這項潛在的制度安排引導員工從長計議,穩定人心。在“從一而終”極為普遍的日本職場,延遲支付是常態,媳婦熬成婆了,便是出頭之日。絕大多數人的職場軌跡都是如此,現在利益受損,日后利益既得,總體均衡公允,日本職場的貧富差距因而不大。
但國情迥異,日本有3萬多家百年以上歷史的企業,而中國呢?中國職場普遍穩定性低,這決定了延遲支付難成常態。中國民營企業平均壽命不到4歲。求職者也深知企業生死無常,給老板打工不敢做長線打算,更加注重短期收益,管不了天長地久,不相信海誓山盟,花言巧語不如薪資落袋為安。
若在一個穩定的企業就職,三四十歲以后膽小求穩,不敢輕易跳槽。那時已進入延遲支付的“后補回報”區間,如果跳去新單位,延遲支付周期得清零重計。
企業管理界有云:頂級組織至情至性,一流組織共同信仰,二流組織共同利益,三流組織共同規則。有情懷的企業家無不追求頂級,最低標準也是一流:共同信仰。于是我們看到,中國企業一度不約而同地熱衷于營造“家”文化。
馬云深受武俠文化影響,以阿里創始團隊“十八羅漢”為“家長”,營造了一個至情至性的“江湖”,同事之間以江湖花名互稱。劉強東前些年對員工一口一個“兄弟”,試圖用兄弟文化的溫暖,抵消狼性文化的冷酷。騰訊的“好人文化”屬于異類,就像它的老板,溫暖柔軟,人與人之間沒有攻擊性和壓迫性,就像一家人。
但在這些企業進入新的發展周期后,至情至性的夢想變得越來越縹緲,共同信仰有時也會被動搖,“家”文化的問題不斷凸顯:老員工間家人般的互信互助,在新員工比例不斷加大后,會否被稀釋?老員工在人到中年、財務無憂后,是否會進入舒適區,把企業從“狼”養成“狗”?企業發展進入瓶頸,需要進行人力資源優化時,該先拿老員工開刀,還是念及舊情,先犧牲新員工?
在殘酷的生死存亡問題上,這些企業的創始人不約而同地瞄準了既得利益者群體,用二流三流組織的辦法破局:重新明確規則,重新分配利益。既然換不了態度和思想,那就換腦袋,讓老者下、能者上。
于是我們看到:馬云在循序漸進地推進“老一輩”退休計劃。劉強東在裁員時說:“混日子的人不是我兄弟。”就連溫文爾雅的馬化騰都下定決心,裁撤10%的中層高管。
管理學大師德魯克認為:“當經營公司是為了既得利益者的權力、地位與聲望,那么,這家公司無論多大多優秀,平庸的種子已經種下。”誰是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取決于決策權歸屬。決策者不會革自己的命,只會革其他人的命。要打勝仗,還是要兄弟情義?有時候,這是道不得不做的二選一難題,由決策者勾選。
當一個職場中人不再年輕,他不該幼稚地倚老賣老,他必須清醒地認識到:職場不是情場,別再迷信各種舊情。職場如戰場,年輕人們正在磨刀霍霍,要革老家伙們的命。有空時經常問問自己:我創造了什么價值?
(作者系媒體人)
當一個職場中人不再年輕,他不該幼稚地倚老賣老,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別再迷信各種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