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亮梅 董迎春
廣西詩壇的“獨行俠”
廣西詩壇在20世紀90年代出現了以“揚子鱷”“自行車”和“漆詩歌沙龍”為代表的民間詩群,“相思湖詩群”“南樓丹霞”等高校詩群紛紛亮相詩壇,他們或是強調詩的本土性,或是以給生活“上漆”的態度,拒絕浪漫抒情與粉飾生活,或是以高校為陣地,聚集廣西詩歌的新生力量,探索新的詩語……盤妙彬在此背景下進行創作,但卻始終游離于詩歌群體之外,他因極具個性的創作風格而被稱為廣西詩壇的“獨行俠”[1],他的詩歌也成為廣西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新世紀以來,私人化寫作現象逐漸蓋過“結群”寫作,以“個人”身份亮相詩壇的現象則逐漸成為趨勢,盤妙彬認為“作家詩人本來就是一個個體,寫作也是一個人的寂寞的事”[2],即便是一個詩歌群體內部,每一個詩人對詩的理解與發現也存在差異,詩歌更強調文本品質,而個人創作現象的重視正是這種文本出發的內因。
或許這種認識與身份的獨立性也在一定的程度上造就了盤妙彬詩的獨特性。他的詩在90年代開始為人們所關注,新世紀以來,他的詩受到國內更多詩評家與詩人的關注,這一“突破”顯示其詩自身的魅力與外在嘉獎的雙重作用。被稱為“詩壇黃埔”的“青春詩會”自1980年開始舉辦,廣西前后有多位詩人參加,這個中國詩歌的“風向標”,也讓2004年受邀參加第20屆“青春詩會”的盤妙彬備受關注。曾任《詩刊》編輯的大衛認為,他的作品“舉重若輕,對技巧的嫻熟運用……擅長對事物作變形處理……對筆下的事物,很會冷處理,他的詩,是藝術的,是個性的,是獨特的。內在與外在,都有一種很強的節奏感”。[3]
盤妙彬詩的魅力體現在語言、意境與氣象上。他重視“口語”的寫作,但又不被口語的瑣屑化、扁平化所誤導,而自覺地重視語言中的詩性與哲理。他的詩自然體現著中國古典詩歌的境界,又能秉承創新的意識,把現代詩推陳出新,有自己獨特的語言,不與陳詞濫調為伍,在對待古今中外的詩歌審美問題上,持以包容的信念。
古典情懷與現代意識
盤妙彬的詩注重語言的精致性與典雅性,但在取材與內容上,則體現著現代人的意識與反思價值。他的詩善于化用古典詩歌意象,折射詩人的文化心態與審美情趣。《廣西文學》主編馮艷冰認為,盤妙彬是個“李商隱式的抒情高手”[4]。由他導入陶淵明與王維的文化聯想,語詞間自有山水田園風光,也有閑云野鶴的古典雅致。在《做柵欄的人》這首詩中,盤妙彬以自然感應萬物,“太陽”“云朵”和“母牛”,變得柔軟、恬靜,通過詩語的跳躍與技巧,塑造一個簡樸寧靜的牧歌話語。在此境域中,又以其清靜、自然的美,打造了一個空靈的詩意家園。
在《秋光》這首詩中,他借助“秋”的古典韻味,說明在“秋光”里,一切變得美好,內心的黑暗與外在的“物質”變得微不足道,只有“鳥兒”嘹亮的歌聲和我在飲“黃金”、飲“高山”。這里的“秋光”“黃金”與“高山”等,都蘊含著獨有人格與文化情結,他運用象征和隱喻修辭,把內心的情懷和盤托出,這種現實情境轉入語言修辭效果,變為內心的虛景,在虛實相生中,創造一個曠遠、清幽的詩境。
陳祖君認為,盤妙彬是“一位身著蓑衣的現代的垂釣者,不斷地將當下的日常生活敲打出古典的美艷與蒼涼”[5],他借助古人的眼光,又以現代思維,審視這一個充滿著現代焦慮與時代反諷的現實世界。從語言的層面看,現代意識是對傳統“敘事”的顛覆,是一種語言的創新或創造,借助隱喻、反諷等修辭策略,造成一種時空的錯亂感,同時拓寬詩歌本身的審美空間,增強詩歌的美感而引發人的思考。
在《窗外》這首詩中,他把“塔”與“孤獨”“時間”作異質同構處理,在語言層面,把眼前具體的景象置換成內心情感,使審美空間擴展,而詩背后則滲透著他的獨特感悟與時間流逝的心境。他從情感與時間兩個維度對現代個體命運展開沉思,他通過形而上學的哲思話語,喚醒了“自我”的另一重心理路徑與可能。
“現代性”反映的是一個時代最尖銳的矛盾與最有價值的生產方式、文化意識,背后時常滲透著“虛無”體驗與反思。現代科技、物質生活的豐富帶來現代的快捷與舒適,又產生了矛盾與弊端。盤妙彬帶有“反諷”意味的敘事,對客觀現實予以理性反思與溫情批判,過重的物欲、浮躁之風扭曲人的本性,個體在現實境遇中遭遇了內心的失衡與焦慮。《形式上的寺廟》透露著濃厚的“反諷”意味,“寺廟”原本是個清靜、純潔的地方,但在這個“很肥”的年代,“我”只看到“肥胖”二字,這個“寺廟”已經不是內心飄著清風與白云的神圣之所,它是金錢、名譽的外在形式。《筑電站》以“魚”的生存處境為線索,通過“魚”的處境,表現筑電站中的非合理開發,給環境造成極大的負擔以及對人的生存環境造成威脅,這進一步看,也是現代物欲中人心迷失與生態衰微的表現。
價值與啟示
當代詩歌的寫作包含著以語言本體與詩性意識,建構詩性生存對現代社會的話語空間。盤妙彬作為廣西詩壇的重要代表,無論是從審美、文化、思想角度,他對新世紀以來的廣西文學與文化的發展顯然都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
從思想內涵上看,盤妙彬是從現代人的身份出發,以古人之心境書寫現代情思。他的詩雖不是直接面向現實,卻包含著對現實的焦慮與情感的哲理關照,在時空的交融中,體現出生命意識與哲思追求。《形式上的寺廟》中對“物質至上的社會”予以辛辣批判,《星期六》中對現代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私人空間”的感傷,以及《筑電站》中對自然萬物受摧殘的生態反思,足以反映他對現代性的反思與警醒的態度。現代意識中的理性反思,踐行了文學的存在意義與價值,在這個貧乏而又豐富的時代,空靈而唯美的詩性恰恰為文化價值提供了另一種勘探之路。
從審美特點上看,他的詩是古今意識的結合,既注重意境效果,又能在語言的層面上規避陳舊化、協同化寫作,自覺創設屬于自己的獨特詩境、心境,它既有對傳統詩歌形式上的繼承,又是現代意識的覺醒與探析。當代詩人與“傳統”意義上的詩人的區別指向了文學性的語言追求,語言本體與詩學意識,讓他自覺地尊重語言,在語言的話語轉義中建構詩的文本與思想價值。
從文化意義上看,盤妙彬以其獨立性與知識分子的情懷,參與建構了廣西詩歌多元化的創作景觀,并成為其重要的書寫范式之一。他的詩滲透著傳統的古典意韻,又融合了現代人的情感,表現出古今交融、互為觀照的特點。他把靈魂放諸自然萬物,從而以文字來“抵達”自我生命本真,他的詩以自然、新奇的韻味為讀者所關注。20多年的創作實踐讓其詩不斷走向成熟并不斷獲得外界的認可。同時,他以詩的獨特性、差異性的語言與存在之思,為廣西詩歌書寫提供了一條可以嘗試的路徑。
但從整體而言,如何將這種古典情懷、現代之思與漢語自身的詩性有效合一,有待更多的詩人進一步去勘探、摸索。
(本文系廣西民族大學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文學地理學視野下的21世紀廣西詩歌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gxun-chxzs2017023)
參考文獻
[1][2] 鐘世華、盤妙彬:《心中有處處有,心在處處在——盤妙彬訪談錄》,《河池學院學報》2012年第1期。
[3] 盤妙彬:《想怎樣寫就怎樣寫》,《詩刊》,2004年第23期。
[4] 馮艷冰:《斷代回眸——詩歌雙年展編輯手記:廣西詩壇十年》,《廣西文學》2014年第12期。
[5] 陳祖君:《邊地·現代·本土——廣西現代詩歌發展歷程的一個掃描》,《南方文壇》2012年第2期。
附:盤妙彬的詩(二首)
秋 光
落在樹上,樹高了
落在溪流里,水清了,淺了
秋光無限好
我從色彩看到光芒,黃轉向金,紅抵達火
我內心從黑暗走出,邁向高山
一個不斷搬掉顏色的人
加減從他眼里消失,在他心中
樹高了,水淺了
鳥兒的歌聲嘹亮,還有小松鼠眼睛的嘹亮
同樣風兒傳來草原的嘹亮
大海的穹頂和谷倉的圓頂凸現
我在飲黃金,一口一口飲下高山
我來到了,高了,我放眼望去
物質淺了
窗 外
遠橋,煙山,我抬頭移它們到窗外
山上的塔,我看到高和尖,看到孤獨
我低頭,把白紙涂黑,把世俗事務做完
這是一天
江水看一次,老一次,它具有時間的形狀
我看到黑色的船只,落日,通往江邊的很多條路
我看不到魚
許多悲傷我看不到,幸福也見得很少
江山美人,同學少年,這些都在窗外
和雜亂的草木,落敗的房屋,正在建設的大酒店
在一起
下雨,我去關窗
我碰到塵埃,手上,衣袖上
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和空氣在一起,細微的
既依附事物的表面,也深入到心,到咳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