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部字與女性社會地位的探析

李萌

（中南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一、女部漢字和古代女性地位的變化

（一）母系社會以女性為尊

在農業還未發展的遠古時代，人類主要靠采集野外果實和狩獵度日，當時工具還不發達，狩獵得來的食物少于采集得來的食物，采集是經濟活動的主要手段。因為女性較為靈活，細心，采集的速度比男性更快，因此占據較高的經濟地位，社會地位也高于男性。這一社會現象在《說文.女部》中有充分反映。

從最初始的甲骨文來看，“女”字取象于一位女性正襟危坐的形象（圖1），是一種地位崇高的姿態。“女”字的金文形態（圖2）與甲骨文的形態相似，是在原字的上方加入了一個類似于裝飾物的形體。由此說明，最初的“女”字反映了女性在遠古時期尊崇的地位。[1]

圖1 “女”字甲骨文

圖2“女”字金文

圖3“姓”字甲骨文

圖4“姓”字金文

由“姓”字的甲骨文形態和金文形態所示（圖3、圖4），“姓”字由女和生兩部分組成，表明孩子的地位和姓氏取決于女性，這與現代以男性來確定血統關系的方式大相徑庭。據記載，當時以女部漢字為姓氏的字多達十多個。這雖然是遠古時期無法確定孩子父親的側面反映，但也體現了母親對于孩子地位有決定權的狀況。在漢族傳統文化中，冠姓權可以反映姓氏所有者的優勢地位。以女部漢字為姓的現象，象征著女性在當時社會中的崇高地位。

在遠古時期，“好”字僅用作女性代稱?！昂谩弊钟伞芭焙汀白印苯M成（圖5、圖6），象征著生育崇拜。由此可見，生產力尚不發達的遠古時期，女性的地位較高。

圖5 “好”字甲骨文

圖6 “好”字金文

（二）父系社會女性地位的下滑

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父系社會的形成，女性的地位開始下降，這一過程在女部漢字中有所體現。

1.女性在婚姻中處于次要地位。

隨著社會的進步，金屬農具開始出現，這在極大程度上提高了生產力，男性由于體力優于女性，成為耕種的主要勞動力。女性在這一時期雖也從事農業生產，但會把更多的經歷分配給操持家務，女性的經濟地位開始降低。這一時期一夫一妻制開始形成，與遠古時期以女性為尊的群婚時代相反，女性在這樣的婚姻制度下處于次要地位。女性在出嫁后一般隨同男性居住，這在“婚”、“嫁”中得到充分體現。在《說文解字》中對“婚”字的解釋是，在黃昏的時候，男子趁夜色搶奪女子作為自己的妻子?！盎椤弊衷凇稜栄拧分械挠涗浭牵簨D之父曰婚,言婿親迎用昏,又恒以昏夜成禮也。資料顯示，《爾雅》成書的時間在和戰國和西漢初年之間，由此可見，戰國和西漢初年間這段時期，女子喪失了婚姻的自主權，在婚姻中的地位被物化，女性的地位開始降低。[2]

《孟子.滕文公卜》有記載：“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泵献映蓵鴷r間在公元前250—150年間，由此可見，在這段時期，女子處于依附地位，出嫁后需謹言慎行，對丈夫恭順，在夫家的地位較低?！凹蕖弊衷凇墩f文解字》中的解釋是：“嫁，女適人也，從女家?！痹凇稘h字簡史》中的解釋是，“嫁”字來源于“賈”，也就是售賣的意思，可以看出，在封建時期，女性開始淪為財產，喪失了自主權，成為男性社會的物品。

2.女性尊嚴的進一步下降。

殷商時期，婚姻制度發生變化，成為一夫一妻多妾制，女性在婚姻中完成處于從屬地位。據《甲骨文簡明詞典》顯示，“妻”是象形字，表示配偶關系。在《説文解字》里的解釋是：妻，婦與夫齊者也。從女，從屮，從又。又，表示操持事務。甲骨文又稱殷墟甲骨文，反映了商朝的歷史現狀。這表明妻子在商朝并不獨立從事生產活動，而是輔助丈夫，操持家中事務。地位非常低下。屮字代表的是草木生長的樣子。將妻子與沒有價值、沒有社會地位的草木等同起來，足見婦女地位的卑微。

古代妻妾成群被看作富貴的象征，但妾的地位遠不如被視作草木的妻。“妾”最早見于《禮記·曲禮》。從甲骨文最初的字形來看，“妾”似乎表示女子頭上加一把刀，代表有罪的女人，古代的罪人沒有自主權，可以和商品一樣被買賣。為妾的女人本無罪，但字形有罪人的含義，說明妾的地位非常低下，也反映了女性權力的下降。

圖7 “妾”字甲骨文

3.對女性的性別歧視。

“婦”字從造字開始，便顯示出性別歧視的色彩?！皨D”字在甲骨文的形態與一個手持掃帚下跪的女子相似，這一字體現了婦女在男權社會的主要職責，即操持家務，也表現了婦女卑微的地位。跪著的形態表明婦女在當時即使終日灑掃，為夫家打理家務，她的勞動價值并未得到認可，婦女仍處于非常低下的地位。

如果說婦字僅顯示女性的命運和地位，“婪”字等帶有負面意思的字便是對女性的污蔑?！袄贰弊肿鳛榕繚h字，意為女性天生帶有貪婪的個性，對女性帶著強烈的貶斥和歧視的意思。《楚辭·離騷》：“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楚辭》成文于春秋戰國時期[3]，筆者認為：以“婪”字為代表的一些女部漢字反映了春秋戰國時期漢字的女性歧視現象，在那一時期，男性掌握了經濟支配權和話語權，在觀念上對女性存在一定偏見，這樣的觀念在“婪”等漢字的造字中有所體現，因而對女性有歧視意味的此類漢字的形成、傳播，和運用實際上已經對女性形成了打壓。

二、新文化運動時期女性地位的變化

（一）新文化運動時期女性人格意識的覺醒

在數千年中，由于封建制度和倫理規范的束縛，女性喪失了自主地位，加之大部分女性沒有經濟自主權，女性的地位一直處于卑微的境地。直到新文化運動時期，女性地位才發生了轉變。新文化運動伴隨著戰爭和社會變革，是一場思想啟蒙運動。[4]國外思潮開始沖擊舊時期的女性觀，在先進資產階級的帶領下，新文化運動掀開了女性人格意識自我覺醒的序幕，女性開始質疑，開始覺醒，開始爭取自己應有的地位，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在婚姻領域，女性逐漸打破了包辦婚姻的傳統，獲得了擇偶的自主權；在教育領域，女性為自己爭取到了接受教育的資格；在社會領域，女性通過爭取，女獲得了正當交際權，在經濟領域，女性提出男女職業平等的要求，獲得了與男性平等的經濟權。筆者認為，新文化運動為女性帶來了掙脫牢籠的契機，女性在廣大進步學者的支持下積極抗爭，獲得了身體和精神的解放。

（二）女性地位上升的標示：“她”字的出現

“她”字雖然早已在南北朝時期出現，但其字意是“姐”、“毑”的異體，和現代文中的“她”有較大區別。直到五四時期，大量國外思想涌入，與我國傳統意識發生了激烈碰撞，這一時期引入了許多世界文學作品，圍繞英語中 she 無法準確翻譯的問題，知識分子展開了激烈討論，當時擔任《新青年》編輯的劉半農提出，可以創造一個女字旁的「她」字來專作女性第三人稱代詞。但由于印刷不便等原因，這一提議未被采用。但也有部分知識分子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這個字。1923 年底中華書局出版的《國語普通詞典》中將「她」作為女性第三人稱代詞[5]，“她”的地位第一次被官方承認，成為通用字。筆者認為，“她”字的出現標示著女性地位的大幅度提升，是女性爭取自我權力的里程碑。

三、建國以后女性地位的變化

（一）女性地位的提升

新中國成立后，將“男女平等”的規定寫入憲法[6]，禁止對男女進行差別對待，這是我國歷代統治者首次將女性與男性享有平等權的原則寫入法律，不僅從法律層面保護了女性的權益，還使女性的地位得到大幅度提升。

（二）帶侮辱女性之意的女部漢字被廢除

《中國語文》1952年7月刊載了曹萬林給婦女聯合會的一封公開信，信中提出廢除部分帶有侮辱女性含義的字的建議：廢除“媿，嬾，嬲”3個字，同時把“奸，妬，嫉，媮，娼，媸，娸，姦，奴，娛，媚，妨，妄，嫌，姿，婪”等字的“女”旁換成別的偏旁。1954年，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機構成立，在聽取了社會各方意見，進行謹慎討論以后，決定將“媿”、“嬾”、“嬲”、“媮”、“妬”五字作為異體字廢除，除“嬲”字外，將剩余四字其改造為“愧”、“懶”、“偷”、“妒”。[7]這種改變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性別歧視的思想，顯示了建國以來女性地位的提升。

（三）建國以后女性意識的進一步覺醒

隨著社會的發展，現代女性在教育、經濟、社交等大部分領域皆實現了男女平等的目標。女性的主體地位越來越高，女性的自我意識進一步覺醒。女性的自我意識體現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

1.藝術層面。

多元化社會對審美取向、意識形態表現出兼容并蓄的態度：在部分女性設計師的平面設計作品中，設計師顯現了對私人領域的關注，對女性情感的表達，體現了女性獨有的特質。[8]

2.文學層面。

筆者認為，文學作品代表了創作主體審美意識的語符化闡述。作為創作主體的女性，其自我意識在創作的字里行間和創作方式上得以體現。所以文學作品同樣也間接顯示出女性地位的改變。在中國古代，女性地位低下，以女性為題材的詩歌的敘述角度由自述轉為代言，并且詩歌主題較為單一，大多是思婦愁女題材；內容上也多以男性視覺描摹女性身體姿態——“蜂腰”、“螓首”、“蛾眉”等等。隨著新時期女性地位的提升，女性詩歌這一文學概念被提出，成為了文學研究的關注點之一。女性詩歌具有新時代詩歌的特性，又具有明顯的女性意識和女性語言特征。女性作為新時代的新生創作主體，用詩意化的文字展現作為女性在新時期的生活，表達作為女性獨有的意識和思考等?，F代女性代表詩人有山東女性作家微紫、臧海英等。[9]

微紫的《經期》傳達了女性有別于男性的，特有的感受。《經期》采用第一人稱，表述了在特殊時期女性直觀的感受。詩歌一開始用通感形容了女性經期特有的感覺：“成為一株草木，被風穿透”，“變成風笛”,“成為風的墓葬”，再以“疼痛和虛弱”描述了女性經期來臨時整體的感覺。以“月亮的傷口”“孤單無奈”描述了女性經期來臨時的心理感受。[10]作者通過細致入微的描寫，傳遞了女性在經期獨特的體驗，對于經期的感覺，女性讀者固然能夠感同身受，男性讀者也能感受到經期給女性帶來的獨特感覺，感覺到女性特有的虛弱和無助。

女性詩歌的特點之一就是具有強烈的性別意識，表現為對身體的書寫和挖掘，它的根源來自于女性有意識地對男權社會的對抗，強調女性的獨特感受。筆者認為，在某種意義上，女性詩歌是對男權文化的挑戰，它體現了女性的主體意識的覺醒，反映了女性地位提高的社會現實。

四、結語

（一）在上古社會中，由于生產力低下，女性因生育的功能和獲得大部分生產資料的能力占據著較高的地位，掌握著姓氏權。進入父系社會以后，由于生產力極快發展，男性的經濟地位上升，女性地位隨之下落。隨著男性地位的鞏固，社會秩序的穩定，占據了社會主導地位的男性通過文化傳播等途徑進一步弱化了女性的地位，女性地位每況愈下，從女部漢字的造字中能看出歧視女性的痕跡。在新文化運動時期，受到國外思潮的沖擊，女性地位大幅度提升，出現了肯定女性地位的文字?，F代社會中，隨著時代發展，女性地位逐漸上升，現代女性意識進一步覺醒，大部分女性獲取了應有的權利。從歷史發展軌跡來看，女性地位由尊到卑，再到女性解放，經歷了漫長的、曲折的過程，這一過程在女部漢字的字形字義中皆有跡可循。[11]通過女部漢字形義的變化，人們了解到了女性地位、女性文化的歷程。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文字是社會信息的記錄，是特定時期社會意識形態的體現。

（二）女性地位受經濟、教育、話語權等因素的影響。縱觀中國歷史，女性地位較高的時期有兩個，分別是遠古時期和建國至今的時期。在這兩個時期，女性都能創造較高的經濟價值。女性創造的經濟價值越高，擁有的社會地位越尊貴。女性擁有和男性相同的受教育權使女性獲得了獨立生存的能力，女性可以擺脫依附地位，掙脫傳統禮制的束縛。寬泛的社會風俗可以減少女性的婚戀壓力，使女性獲得婚姻自主以及平等的交際權，這在一定程度提高了女性地位，促使女性獲得女性話語權。“她”字的產生，帶有侮辱女性意義的漢字被廢除，表明女性正逐漸掌握話語權。女性藝術家在文學、藝術領域展現的女性意識對女性地位的提高有促進作用。因此筆者認為，女性地位的提高會促進經濟獨立和女性話語權的獲得，而經濟獨立和女性話語權會促進女性地位的提高，它們呈現相互促進的關系。

注釋：

[1]郝繼東，周丹，HAOJi-dong，ZHOUDan.從女神、女人到女奴——由漢字看古代女性地位的變化[J].沈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7,31(5):93-96.

[2]白振有.論女部字與女性的社會地位[J].延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0, 32 (3) :110-113.

[3]劉朝興.眾皆競進以貪婪兮余獨好修以為常--從《離騷》看屈原的人格美[J].安徽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1，10 (4):104-106

[4]黃愛英.新文化運動時期女性人格意識的覺醒[J].倫理學研究，2015(3):113-117.

[5]百家號.「女」字旁的「她」是怎么來的.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591257135190941768&wfr=

spider&for=pc&isFailFlag=1&qq-pf-to=pcqq.c2c，2018.

[6]趙林云.論憲法理念下我國的教育公平[D].華北水利水電學院,2011.

[7]溫斌.《說文解字》女字及女字詞族文化解讀[D].運城學院，2013.

[8]張琰.平面設計中女性自我意識的體現[J].河南社會科學，2012(16):119-122.

[9]趙林云.論憲法理念下我國的教育公平[D].華北水利水電學院,2011.

[10]微紫.微紫：女性書60首.http://www.zgshige.com/sg/xds/628703.shtml.中國詩歌網，2015.

[11]陳曉麗.商周時期女性地位探析[D].煙臺大學，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