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

【摘要】商鞅變法是促成秦國強大、最終完成大一統的重要原因。商鞅變法主要體現在政治、經濟和文化方面,對此史學界也多有著說。社會風俗的改易也是商鞅變法中的重要內容,其一改秦國原始的蠻夷之氣、彪悍之風,使得秦國形成了遵從法紀、服從政令、民風樸實的社會風尚,為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方面改革措施的推行奠定了社會基礎。
【關鍵詞】秦國歷史 商鞅變法 社會改革 【中圖分類號】K231 【文獻標識碼】A
商鞅變法使秦國通過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改革而迅速強大,從戰國七雄中脫穎而出,實現統一大業。可以說,商鞅變法奠定了秦統一的基礎。無論是在當今的教科書中,抑或學者的著述中,對于商鞅變法的認識大都集中在其政治、經濟的改革上,對其社會風俗方面的革新措施則關注不多。當然,這也無可厚非,一方面,由于商鞅的改革主要集中在政治和經濟領域,直接促進了秦國的強盛,其影響也最為深遠,而在風俗方面的革新措施似乎力度較小;另一方面,商鞅在風俗方面的革新曾受到一些人的詬病,特別是漢代學者的批評。其中,漢初儒生賈誼的上疏最為有名:“商君遺禮義,棄仁恩,并心于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漢書·賈誼傳》)他認為改革后,秦國風俗日漸變壞,表現為富裕家庭中的男性成年后就各自分家,窮苦人家的兒子只能入贅到富人家,這就使得儒家所向往的幾代同堂、父慈子孝的氛圍不復存在。
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商鞅在政治、經濟上的改革,也在客觀上改變了秦國的社會風氣。他剔除了秦代風俗中那些落后、野蠻的因素,發揚了秦俗中“善”的一面,使秦國社會逐漸趨于穩定,國家秩序趨于嚴整,為秦統一奠定了深厚的社會基礎。商鞅變法數十年后,荀子曾游歷至秦國,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居住和考察后,對秦國的民風有這樣一番感慨:“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于其門,入于公門,出于公門,歸于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朝閑,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荀子·強國》)
那么,到底是什么驅使商鞅對秦國風俗進行改造?他在移風易俗方面做了哪些具體工作?另外,同樣是針對商鞅變法,荀子和賈誼為何會作出截然相反的評價?
根據《史記·秦本紀》記載,秦國的祖先非子早在西周時期就活躍在汧水、渭水之間(今甘肅天水和陜西寶雞一帶),他們為周王室飼養馬匹,同時捍衛西部邊境。因此,秦人經常與西方的戎族發生戰爭。尤其在東周建立后,王室東遷洛陽,關中地區空虛,為了爭取地盤,秦人與西戎的交鋒更加激烈。秦人和西戎時戰時和,久而久之,二者關系也日趨密切,這客觀上加速了雙方的交流和融合。文化的融合造就了風俗上的相似,商鞅曾評價說:“始秦戎狄之教,父子無別,同室而居。”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也曾評價秦早期的歷史,稱秦在最初“與諸戎無異”。可見,秦國當時的文明面貌與西戎較相似。
地處邊陲,俗近西戎,使秦國與中原諸侯國產生了地理和文化上的隔閡,因而備受鄙視。在那些中原諸侯眼中,秦國與“夷狄”并無二致。此外,較為原始的社會風俗也制約了秦國自身的發展,使得秦國國力微弱,屢遭鄰國欺辱。“父子無別,同室而居”的居住習慣,使大家庭的形式在秦國頗為普遍,這就制約了國家實際控制戶數的增長,不利于國家收入的提高;“慢于禮義”、勇于私斗的民風,則使人們注重私利,缺乏公利意識。《呂氏春秋·高義》載:“秦之野人,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獄,親戚相忍。”自由散漫、狂野粗鄙、缺乏勞動自覺的習性,也不利于國家收入和軍事水平的提高。秦孝公在回顧此前秦國歷史時,對此深感恥辱,發出了“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的感嘆。
商鞅深知,僅有法律條文是遠遠不夠的,如果要使變法取得實效,就需要嚴格貫徹法令,民眾只有相信、敬畏法律,才能達到“令行禁止”的效果。為此,他命人在國都的南門豎起一根高達三丈的巨木,并且發布號令稱,若有人能將這根木頭搬運到北門,就能得到十金的賞賜。大家紛紛來圍觀,但卻沒人去搬那根巨木。商鞅見民眾將信將疑,又將賞賜提升到五十金。這次終于有人肯一試了。等巨木被搬到北門,商鞅當場就兌現了承諾的賞賜,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徙木立信”的故事。此事在秦國民眾中口耳相傳,影響很大。于是,“有令必行”的原則開始深入人心。
改革總是會受到阻力。在法令頒布后,民眾的抵觸情緒很大,數以千計的人上言,指責變法法令不便于日常生活,但商鞅絲毫不以為意。直到秦孝公的太子犯了法,商鞅秉公執法。但作為臣下,商鞅不能對太子實施刑罰。于是,太子的老師公子虔和公孫賈代太子受罰。這件事震動了整個秦國。《史記·商君列傳》中記載,此事過后第二天,秦人就沒人敢再違抗法令了,真正達到了“有禁必止”。由此一來,秦國風俗大變,原本那些自由散漫、藐視法令的風氣被一掃而凈,整個秦國形成了敬畏法律、令行禁止的社會氛圍。這為此后商鞅法令的施行打下了堅實的社會基礎。
在商鞅的改革措施中,雖然大多數都和政治、經濟相關,但這些措施最終都達到了移風易俗的效果。比如,商鞅的軍功爵制改革。所謂“軍功爵”,是相對于憑借血緣關系獲得爵位的制度而言的。商鞅下令,凡立有軍功者,不問出身門第、階級和階層,都可以獲賜爵位及相應俸祿。凡戰士能斬得敵人一顆首級,就可以獲得爵位一級及與之相應的田宅,庶子也可以做官。斬殺的敵人首級越多,獲得的爵位越高。軍功由此成為接受爵祿賞賜的必要條件,軍功的大小也決定著將士的“尊卑爵秩等級”。對于那些宗室貴族,如果沒有戰功,也不能獲得爵祿。這就打破了由血親貴族壟斷爵位的局面,為庶民入仕提供了便利條件,由此激發了民眾的參戰熱情。同時,這也在社會上形成了“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的風氣,民眾以有軍功者為榮,以無軍功者為恥,整個社會的價值評判標準由此發生了巨大變化。在軍功爵制的激勵下,秦軍士兵的戰斗力也變得十分驚人,成為名副其實的“虎狼之師”。《戰國策·韓策一》中記載,在當時人眼中,秦軍的士兵在戰場上常常是左手拎著首級,右手挾著俘虜,兇悍無比。
商鞅在農業上的改革對社會風氣也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在變法之前,秦國的農業并不十分發達,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秦國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口較少,而這一方面與秦國早期的社會風氣有關。秦國與戎族關系緊密,而戎族以游牧為主業,加之秦國早期又以畜牧起家,導致民眾對于農業重視不足。另一方面,由于農業收入較之商業明顯偏少,使得不少民眾棄農從商。因此,秦國的農業人口流失較為嚴重。但在農耕時代,農業對于一個國家至關重要。商鞅對此早有深刻的認識,《商君書·農戰》中說:“夫農者寡而游食者眾,故其國貧危。”商鞅出臺的農業新政策,力圖扭轉這種社會風氣,振興農業。他下令,對于那些勤于務農、因農致富的農民,給與稅收、徭役上的減免待遇;而對于那些因為從商、懶惰而致貧的人,連同家人一律收押成為官府奴婢。為了鼓勵農民開荒,商鞅還下令,廢除井田制,實行土地私有,對于主動開發那些“陵阪丘隰”等荒地的民眾,國家則給其所墾土地十年免征賦稅的優待。如此恩威并施的政策,促使秦人紛紛專注于農事,不僅使農業生產得到了極大發展,社會風氣也為之一變,民眾以勤于農事為榮,民風趨于淳樸。
除了政治、軍事、經濟上的改革措施,商鞅還直接針對當時的社會習俗頒布了法令,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分異令”。之前秦國的家庭結構為一家之內存在數個小家庭,父子并不分家。但秦國當時的稅收來源很大一部分是所謂“戶賦”,即按戶繳納賦稅。顯然,這樣的風俗導致國家掌握的戶數稀少,不利于國家稅收。所謂“分異令”,是指單位家庭內如果有兩個及以上成年兒子,要為其子分家,否則要加倍征收其家之賦稅。這樣一來,政府從原本的大家庭中析分出大量一夫一妻的小家庭,所掌握的戶數大大增加,其征收的戶賦收入自然隨之提高。除此之外,商鞅還下令“為私斗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即禁止民眾私斗,違反者視情節輕重依律處刑。秦國民風受戎族影響較大,因此秦國民眾也沾染了戎族中好勇斗狠的風俗。民眾在發生爭執時往往棄置法令于不顧,而私下進行械斗,這既是對法令的蔑視,又嚴重危害了社會穩定。因此,商鞅下令制止這種行為,使秦人“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戰”,在穩定社會秩序的同時也凝聚了人心。
荀子在參觀秦國后,對于秦國秩序井然的社會氛圍由衷贊嘆。但賈誼卻不以為然。荀子基于法治立場,認為商鞅變法使秦國人民敬畏官府、官吏忠于國家、士大夫舍私為公,整個社會從上到下都順從于法制,頗有古風;而賈誼則是基于儒家禮治,批評商鞅舍棄禮義,專用法制,破壞了家庭倫理關系。兩者截然相反的評價,其實是由于所處立場不同,背后反映出的是法制和禮制兩種治國思想的差異。
這一系列改革措施施行后,十年之間,秦國的社會面貌煥然一新。《史記·商君列傳》記載稱“秦民大說,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于私斗,鄉邑大治”。內政改革的成功,直接反映在了秦國對外擴張的成果中。此前,魏國實力強盛,是秦國東擴的最大障礙。公元前341年,齊、魏兩國爆發了馬陵之戰,魏軍慘敗。這對于秦國是個擴張的絕佳時機。商鞅向秦孝公建議,趁魏國虛弱,攻占其河東地區(今山西西南部)。孝公便派商鞅率領大軍直指魏都安邑(今山西夏縣)。這是商鞅變法后秦國的第一次對外大規模作戰,秦軍士兵在軍功爵制的激勵下無不想殺敵立功、衣錦還鄉。于是,在戰場上,秦軍無不以一敵百,奮勇無前,魏軍則很快就敗下陣來。魏王見秦軍勢不可擋,加之國內空虛,連忙主動割地請和。最終,秦軍以一場大勝宣告了秦國的崛起,這也標志著商鞅變法的成功。此后,秦國一度向東擴張到了洛水以東地區。秦國的崛起極大地提高了其國家地位。公元前343年,周顯王派使臣賜予秦孝公霸主的稱號,諸侯各國都派使者前來祝賀,秦國一時榮耀無比。第二年,秦孝公派太子駟率領西戎九十二國朝見周顯王,顯示了秦國西方霸主的地位。
商鞅變法的一系列措施并沒有隨著他的慘死而消亡,而是得到了很好的貫徹,這得益于商鞅對于社會風俗的改造。此后的百余年間,秦國沿著商鞅當年富國強兵的道路繼續闊步向前。最終,在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滅掉了秦的最后一個敵人——齊國,一舉完成了統一天下的偉業。
沒有商鞅變法,也就不會有秦國的強大,更不會有秦國后來的統一大業。商鞅確立的法令,成為了秦國崛起至關重要的因素,為秦統一奠定了經濟、軍事基礎。他對秦國社會風氣的改造,使此后的秦國君主推行法令有了堅實的社會基礎。商鞅之法的影響,還超越了朝代界限,其中一些法令準則一直流傳至明清時期,如軍功爵制、重農抑商、什伍連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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