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春春 姚瑤
摘要:《最后的土司》是當代土家族女作家葉梅的中篇小說,這部小說中描寫了一個發生在龍船河上的情感悲劇,其中土家族的民俗文化是關鍵的因素。本文從民間習俗入手,對《最后的土司》進行分析,揭開龍船河的神秘面紗,解讀古老而豐富的土家族民俗和文化,同時也對處于變革時期的土家族文化何去何從問題進行探討。民間習俗是一個地區文化的展現,也代表了他們的一些人生觀、價值觀,因此,從民俗角度來解讀文本是很有必要的。
關鍵詞:葉梅;《最后的土司》;民俗;文化心態;女性生存
作為一名少數民族作家,葉梅對自己民族的歷史、文化有著深沉的熱愛,她的作品也大都與此相關,可以說在當代文壇,葉梅也是土家族文化的代言人?!蹲詈蟮耐了尽愤@部小說,講述了在社會轉型、變革的大背景下,外來文化和龍船河的本土傳統文化產生激烈碰撞,從而導致了一場悲劇誕生的故事,而這場悲劇就是由一個獨特的民俗引起的。同時在這部作品中,葉梅也對女性的生存命運進行了情感關照,這也是葉梅小說創作的一個關注點。
一、文本中的民俗展現
民俗也就是民間習俗,“民俗是溝通民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聯系傳統與現實、反映民間社區的和集體的人群意愿,并主要通過人作為載體進行世代相習和傳承的生生不息的文化現象?!保?)它具有傳承性、穩定性等特征,是從古到今流傳了幾代的文化,從民俗中我們不僅能看到當地人的生活現狀,更能看到他們的文化心理特征。
《最后的土司》從題目來看似乎是一個有關土司制度演變的歷史小說,但葉梅卻另辟蹊徑,通過一個愛恨糾纏的情感故事來展現土家族的文化和時代變遷對龍船河的影響。外鄉人李安由于逃脫征兵意外來到了龍船河,這一天,正是土家族一年一度的舍巴日,李安吃了祭祀的供品,被大家抓了起來,龍船河的酋長(廢了土司改稱酋長)覃堯沒有懲罰他反而救了受傷的他,并允許他在此地生活。在相處中,李安與照顧他的啞女伍娘產生了感情,并在覃堯的做主下蓋房子結婚,就在一切朝著美好生活的方向走的時候,新婚之夜的初夜習俗讓一切軌道都改變了。最終覃堯失去了聲音,李安從龍船河逃跑,而伍娘卻失去了生命。從這個脈絡可以看出,雖然作品是一個關于情感的故事,民俗書寫也并不多,但是故事的關鍵卻是民俗,如果沒有這些習俗,這部小說也就失去了它的意義和價值。
小說為我們展示了舍巴文化、梯瑪信仰、初夜習俗、哭嫁習俗和建屋習俗等土家民俗。舍巴節是土家族傳統節日中最為隆重的一個綜合性節日,一般在每年正月舉行,由梯瑪主持,舉行祭祀儀式,祭祀神,以求風調雨順、太太平平。祭祀儀式結束,擂鼓過后,全場歡騰,后大家一起跳舍巴舞(即擺手舞),一時間熱鬧非凡。梯瑪通俗來說就是土家族的巫師,作為可以與神溝通的存在,梯瑪的地位和聲望都是十分高的,祭祀、求雨、驅鬼、占卜、婚喪嫁娶等重大活動都是由梯瑪來主持的,另外梯瑪的醫術也很高超,因此在寨子里也擔任了醫生的角色。梯瑪信仰是土家獨特的文化,梯瑪的作用非常多且重要,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建屋習俗在小說中也有體現,土家族給房子做房梁的時候,木材不能是自家的,而是需要去偷別人家的,被偷的主人還不能生氣追究,作樹也有講究,要發蔸的樹,寓指廣納財氣、發達興旺之意思。初夜習俗是這部小說最重要的一環,也是事件轉變的標志。在土家族習俗中,凡是嫁到龍船河的女子初夜都必須獻給神,實際的神當然是找不到的,于是酋長(土司)就成了神的代言人。初夜是女子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對于女子來說,貞操觀念是十分重要的,而在土家族世代相傳的習俗中,卻因為尊敬神、感恩神,把最潔凈的女兒送給神,這種習俗是令人感覺荒唐且震驚的,包括李安和覃堯。雖然覃堯是酋長,但是接受了現代教育后,也因這項習俗而慚愧,一般女子新婚之夜送到他房中后,他都不去行使這項權利,只是一個象征而已。但是當伍娘送到他房中后,他卻因為深愛伍娘而行使了這個權利,從而導致之后一系列悲劇的發生。初夜權是這部小說的關鍵點,也是一個爭議點,龍船河的人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包括伍娘也是由于能把自己獻給神而高興,但是龍船河之外的人卻不可能輕易接受這個習俗,這也是兩種文化沖突導致的結果。
小說為讀者展示了豐富的土家民俗,一方面讓讀者了解了土家文化,另一方面葉梅也對這些民俗文化的合理性提出了懷疑,對傳統與現代兩種不同觀念進行梳理,深刻思考了變革時代下土家文化何去何從的問題。
二、民俗與文化心態
人物性格往往受他所處環境的影響,而民俗文化也是影響環境的一個因素,同一群體的人物性格會有相似之處,從而凝結成一種文化心態。“文化心態是具有同種或相似的文化特征和生存方式的群體以整體面貌出現的主體狀態,也是社會群體在社會認識和社會實踐中所存在的社會主體的前認識和前實踐狀態?!保?)小說中主要塑造了李安、伍娘、覃堯、覃老二四個主要人物,他們主要分為兩大陣營,這兩大陣營分屬不同的社會群體,因此擁有兩種不同的文化心態。
李安是個相對于龍船河而言的外鄉人,因此他并不能完全理解龍船河的一些風俗。李安原本是打算和伍娘好好過日子的,但是初夜權的習俗讓一切都改變了,李安認為這是一個荒謬的事情,自己作為丈夫的權利和威嚴統統失去了,因此變得憤怒,開始瘋狂報復。他不僅對伍娘家暴,甚至得知伍娘懷的孩子是覃堯的時候,又開始虐待孩子,逼得覃堯自廢聲音,最終把伍娘逼死。平心而論,李安的性格變化平常人是可以理解的,身為“外鄉人”的他者在理性看待這項習俗的時候,大多都是持不贊同的態度,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李安的報復又實在太過殘忍。和兇狠。初夜權是龍船河的一項特殊民俗,不僅李安不贊同,甚至連覃堯也認為它不合理。覃堯雖然是酋長,但是他出去學習過,接受了新思想,因此更加認為龍船河這種女子把初夜權獻給神的習俗不合理,甚至自己還是神的代言人,因此更加覺得羞愧。覃堯其實是個矛盾的人物,他能干、寬容、心善,卻又有著身份的強勢,他既熱愛著土家族的文化,不交出象征土家歷史的虎鈕錞于,卻又不遵守不合理的初夜習俗,但是在面對伍娘的時候卻又私心地享受了這項權利,最終事與愿違。伍娘是真善美的化身,她跳舍巴舞時美麗熱情,她獻上自己的身體給神的時候虔誠恭謹,她對李安真誠包容的愛……但是她才是最大的犧牲者,她的生活變得水深火熱,曾經向往的美好愛情支離破碎,而最終她也選擇了一種最慘烈也最美好的結束——在舍巴節當天跳著熱情的舍巴舞離開人世,尋找解脫。除了這三個情感交纏的主要人物外,梯瑪覃老二也是不可忽視的角色。身為土家族信仰的梯瑪,他醫術高超,救活了李安,但是當他得知伍娘懷的孩子是覃堯的時候,為了避免悲劇發生,他下藥想讓伍娘流產??梢钥闯鰜?,覃老二特別維護龍船河的傳統文化,也希望這個小天地能維持和平寧靜,因此,善良與冷酷兩種性格也在他身上體現出來。
這四個人可按地域劃分為外鄉人和龍船河人,通過性格分析也可看到他們身上的文化心態,面對相同的初夜習俗,不同的群體有不同的理解,外鄉人李安是嗤之以鼻,而龍船河人則保持著相對的理解和維護。這種相對的文化心態實際上是兩種文化的沖突,不同的文化形態承載著不同的民俗,而這些民俗也正是不同人物性格所產生的基礎。
三、民俗與女性生存
身為一名女性作家,葉梅的眼光也聚焦了女性生存這一話題,在她的創作中,很多都是關于土家族女性命運的主題,比如《香池》《謝了的花》《老樹逢春》等,這些作品都塑造了土家族女性形象,她們或遵守傳統、甘愿付出,或有現代意識、追求新生活,都是當代女性文學中美好的女性形象展現。在《最后的土司》中,探討了一個民俗對于女性一生的影響。
伍娘長相姣好、性格溫順、舞蹈熱情,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個啞女,但是這并不影響龍船河的人對她的寵愛,把她看作龍船河最寵愛的女兒。她要結婚了,大家給她幫忙,她遇到不幸了,大家也想辦法給她提供幫助,這樣看來,伍娘的地位還是很高的。但是如果深究,就會發現,這也僅僅是因為伍娘的個人魅力而已,她的不幸、她的命運還是掌控在男人的手里。她要結婚了,得征求酋長的同意;她的身體,要獻給神;她遭到家暴,也默默不語,獨自忍受;她的孩子,卻是別人說除去就除去,說帶走就帶走的存在。李安對她由愛生恨,把她折磨得形容枯槁;覃老二為了避免悲劇,私自給她下藥想要除掉她的孩子;覃堯雖然喜歡她、對她好,但卻以私心占有了她,并且覺得愛她所以心安理得,但實際上仍然毀了她的幸福。從始至終,伍娘的命運都不是由自己掌握的。伍娘生在龍船河,長在龍船河,并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因此無條件地遵守著這里的規則,她期待著把自己奉獻給神的這一天。她遵從著這個古老的風俗,認為這個習俗理所當然,她也完全想不到自己的丈夫會因此而憤怒,她把覃堯當成是神,當覃堯說要娶她時,她卻認為神是不應該有私心的。伍娘對神是虔誠、恭敬的,這也是傳統文化帶給她的影響,她是純凈、善良、美好的,但不自知的逆來順受和思想上的陳舊才是最可怕的。當伍娘最終開始為了孩子而反抗的時候,才顯示出了真正的女性力量,我們期望著伍娘的思想能夠解放,然而最終她還是選擇舍巴日在神的面前解脫自己。
“作為這個父系歷史上被壓迫的性別群體,作為這個歷史上唯一無權參加改朝換代的統治斗爭的群體,女性是陷入統治與被統治二項對立的整個人類命運的一個自始至終的見證者。”(3)女性,在長期的男權統治下,漸漸忘卻了自己的價值,她們參與了歷史,但是卻不能擁有自己的名字,這種文化心理在社會轉型期間對她們的沖擊是巨大的。葉梅要探討的,正是處于邊緣的土家族女性的命運變遷和生存狀態,并且揭示了民俗文化對于女性心理的深刻影響。
四、結語
生活在群體中,不可避免地會帶上文化的烙印,而民俗文化正是不同環境、不同地域之所以不同的關鍵所在,也是一個民族強大生命力的源頭。《最后的土司》故事轉折點是一個民俗,不同文化心理對它有不同的看法,正是這些不同價值觀、不同文化相互碰撞,才產生了這個沉重的悲劇。葉梅由小見大,有一個風俗引申到土家族歷史文化,進行文化尋根,無論是民俗、文化心態,還是女性生存,她所思考的,是在傳統與現代交叉路口的今天,土家族傳統文化該何去何從的問題,而這些帶著身份性的思考也正是葉梅小說的魅力、價值所在。
注釋:
仲富蘭.中國民俗文化學導論(修訂本)[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40.
仲富蘭.中國民俗文化學導論(修訂本)[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54.
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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