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楠
盧一萍與李亞、王棵、王凱、王甜、朱旻鳶、裴指海、曾皓、劉猛等人并稱為“新生代”軍旅作家,他們以其獨特的審美體驗與視角,觀照著當代軍人的生存狀態和情感狀況,為和平年代的軍事題材作品拓寬了藝術道路。盧一萍亦是如此,他充分利用常年的西部生活體驗,積累了許多獨特的素材,創作出一部又一部極具魅力、帶有異域風情的文學作品,如長篇小說《激情王國》,散文集《沿著世界屋脊》、《眾山之上》,長篇報告文學《雪山不相信眼淚》、《八千湘女上天山》等,中篇小說集《生存之一種》,中短篇小說《索狼荒原》、《塔合曼草原情歌》等。他的作品雖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性,但仍在其中蘊藏著象征和隱喻等手法,增強了荒誕色彩,同時其文字也飽含著悲憫的人文情懷和對當代軍人生存困境的焦慮。
無論從敘事學角度分析,還是從女性角色塑造的角度品味,《索狼荒原》這篇看似悲涼孤寂的作品實際上蘊含著許多值得研究的部分。
當代軍人的生活大多是固定而平和的,與以往戰亂紛飛年代的軍人們的生活經歷和氣質素質大相徑庭,因此描述當代軍人的軍旅作家們也不得不淡出曾經的宏大敘事,重新轉為民間立場,聚焦個體,向生活中的最細枝末節處靠攏。此類小說中的主人公通常被置于某種尷尬的生存境遇,生活的景象在他們敏銳而細膩的個人體驗中被賦予某種荒誕色彩,而內心豐盈的人物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不斷被迫接受沖撞,命運在時代的浪潮里飄零,作家的悲憫情懷得以張揚。
《索狼荒原》的敘事內容并不復雜,它講述了在新疆屯墾初期,一個名叫柳嵐的女兵懷揣理想,奔赴邊疆,來到索狼荒原。然而她沒有想到等待她的卻是“分配婚姻”——要她嫁給戰功赫赫的營長王閻羅,柳嵐抗命不從。作家在此處為柳嵐進行了細致地心理刻畫,讓人物慢慢從尊敬、厭惡、抗拒到順從,折射出命運的沉浮之感。也就在柳嵐與命運進行頑強抗爭的時候,一些遣犯也被送到索狼荒原服勞役,其中有一個土匪婆子薛小瓊,與王閻羅產生了真正的愛情。但是最后盡管柳嵐一再堅持不嫁給王閻羅,組織上還是宣布他們成了夫妻。幾個月后,柳嵐和薛小瓊同時懷孕,都是營長的孩子。十月懷胎,柳嵐和薛小瓊雙雙臨產,不過不同的是,柳嵐懷的是眾人眼中的“革命后代”,而薛小瓊為了保護營長免受牽連,說自己懷的是“雜種”。最后的結局充滿了諷刺意味:柳嵐的孩子不幸夭折,而薛小瓊的孩子卻成了這片荒原亙古以來誕生的第一個孩子。
《索狼荒原》的敘事結構也十分簡單,沒有非常具有層次性的因果遞進,有時甚至單純地依靠時間的推移而推進的故事情節。這可能是作者有意地試圖將人物放置于與生活激烈沖突的情境之中,從而凸顯人物對于自身命運的不可控性。該故事結構搭建背后的人物關系也讓人讀者看得一目了然,它主要以王閻羅代表的男性軍人的婚姻訴求為故事結構的支撐點,并在人物關系上構建出穩定的三角狀態,即王閻羅與兩個女人不同的感情關系。一個神秘的“組織”,一個粗野的軍人,一個懷揣理想的進步青年女性,和一個當過壓寨夫人的女遣犯,這樣的人物關系搭建完成之后,小說就變得有意味起來。
整個充滿寓言式的故事主要就是圍繞這個時期的分配婚姻而講述,無論人物的關系如何發展,人物如何與命運抗爭,他們最終都逃不脫“組織”的安排。在小說的字里行間,也常常暗藏著這種帶有批判性的、寓言式的夾敘夾議,例如“軍人和遣犯一起勞動,分不清誰是軍人誰是遣犯。其實,軍人的勞動強度比遣犯還要大,目的也有些相同,那就是‘爭表現。但遣犯的目的更明確,那就是表現好了可以減刑釋罪;軍人們的目的是為了‘建設新新疆,看上去無疑顯得有些虛幻。那種工作強度,那種發自內心的、自愿的苦役,是不把自己當‘人看的,僅僅是一把被自己揮舞著的、粗劣的、經久耐用的坎土鏝。”作者通過選取特殊的軍營生活狀態,表現人們生存狀態的困惑和人性的某種扭曲和變異。
事實上,許多男性作家都會在自己的文學作品中塑造風格迥異的女性人物形象,有的充滿現實主義色彩,而有的則屬于理想主義女性形象的范疇。《索狼荒原》中的柳嵐和薛小瓊,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女人,一個是單純執拗如“白玫瑰”的進步女青年柳嵐,另一個是風情萬種如“紅玫瑰”的壓寨夫人薛小瓊。但是她們又是相似的,她們對所追求的事物的執念,是非常理想化的,是令人唏噓的。而她們的理想,也正是她們悲劇命運的誘因。特別是薛小瓊,最后她的富有浪漫理想主義色彩的結局,讓一望無際的荒原和一個為愛情而忍辱負重最終自殺的女人變成了這篇小說最為醒目的標簽。
盧一萍的這篇《索狼荒原》包含作者對歷史和人性的深刻思考,也體現出他個人的精神向度。雖然創作小說的技法并不多么高超,多么令人拍案叫絕,但是“好看”的、技術絢爛的故事并不是藝術的最終目標,思想性和個人創作風格在一篇文學作品中也同樣重要。在這兩方面,《索狼荒原》已然達成,其中探討的人性的弱點和亮點、小人物在大時代背景下命運的沉浮、特殊情境下的女性生存狀況,關注少數民族地區人民的生活,以及在其中蘊藉的鮮明的盧一萍式風格,并不是所有作家都能在一篇短小的小說作品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