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抒雁杯”青春詩會暨全國大學生詩歌大賽作品選

一等獎

父母、野草與地球的落日

段文博（西北大學）

一

他們在夜里生長，在

白光照耀的土地里流汗。叫喊，嬉鬧

勞苦滾下叢林。大地聆聽

劃滿疆界的跳動。他們——

如同小時候一覺醒來兩眼空空

父母早早地下了地

祖先是視野盡頭圓圓的土包

的那種空無。河水的疲倦灌滿了他們

像野草張開雙臂后開始膨脹。直到

眼睛像太陽一般，瞳仁貧困

他們又在夜里結果

那夜蜣螂匍匐于綠色哭喊里

支取生命樹上的惠存，露水充盈

滑落。從此他們也被逐出伊甸

二

果實并非形而上，乃是形而上的勾攝

像鮮蘑喚起，新取的名字之脆弱

亦等同于鏟除稗子

的恒久徒勞。他們鑰匙生銹，名字上鎖

野火滋榮好似幽寂萌蘗

沒有詩意，徒留大地上的勞作

蟻群濡潤了一小片土粒

擺出繁復的圖案后許多年

羅馬帝國倒坍在泥水里

果實需要血液，于是他們自拔其根

三

流動，流動！風雨飄搖的生命

從植物變成動物。向著城市

擠壓出農村最后的骨頭

故鄉的下午仍有拔去稗子的無望

下午，太陽行將落幕

果實像草一樣舒張了

父母像草一樣老去了

第一次那么飄搖地沉下去

像醉酒后的狂喜與迷亂，和古希臘

遙遠的昏黃

永遠來不及有訣別的痛意

靈魂開始震顫無數次

叫喊，從心底跑過湖底

又那么一池萍碎地，丟去

煙火塵埃里的日子

所有的兒子一半是牛馬，一半是蚜蟲

人類習慣了從植物長成動物，再

不可寬恕地，從動物老成植物

派遣單（組詩節選）

魏永偉（重慶信息技術職業學院）

代替

我們的思維在紙上推托

我們還是會被時間隔離

翼羽的波動性取向于逃離的位置

部分人潮的火種湮滅

雪成功抵達土壤的內部

大地上落滿光的影子

永不衰老的曠宇中

我們植入更多的季節

在晚些時候返回塞納斯廣場

羽毛還在天空中燃燒

空寂的瓶中裝滿光滑的書籍

萬物復蘇的時刻 我看到

天空中豎立著巨大的梯子

原野中的大地一片暮色

遙遠的星辰遮蓋住頭顱

山巒跟跌進湖泊的湖底

一切生靈被亙古的水面接納

孤獨的影子將誕生于西部

西部

在遙遠的西部 我們倒下身體

寬松的云朵一片片掉落消失

土壤里種下理想和肉骨

我們游走于山川水路以及石場

風太大我聽不見鷹在叫喊

我想我是自由的并且不與你們來往的

黑色的馬匹在夜里逃脫

每一塊陸地都如此新鮮和空曠

十四 還是十四只樹木被圍困

斗大的麥粒散落于山巒之間

我聽得見亙古的河在歌唱

石頭在歌唱 信仰也在那里歌唱

沒有生靈可以通過那片草地

陰暗而又潮濕的綠色大地

這是古老的河床

河水奔向汪洋

攝影詩

邵騫（上海大學）

為自喜的歡悅而留存時間刻薄的剪影，

我交涉光線幽長的路徑，把明暗分割的

基準線憑空探取，再分割一遍。

我妄圖搭建暗室將眼球中的光點捕捉，

壓縮時間上凋落又生發的顏色，

它們一度啞然如雕塑，沖洗完成之后

又在啞然之中唱歌，寂靜的春天懷抱。

風暴的觸須閃電般游移，波紋般開外。

蝴蝶的笑顏綻放一次，須臾間完成

便意味永久完成，便不再回來。

縱使鏡筒的手臂很長，能長過時間彎曲的

回路嘛？能從風暴中心拉回野云的奔馬嘛？

自荒漠的視域沖洗出飽和的光度，疑似

某種勘測光陰的定影術，為含糊的口吻

校準回望鏡的刻度，相片達成瞬時出賣

永恒，由此過去可陳列于空虛的架子。

拍攝教授我刻薄的營私，像是刻舟求劍

以相框建造監獄，關押風暴與蝴蝶，

顯影、定影，關押他們失眠般的永恒。

此刻相框邊沿的我探監，探視他們

隔著相框垂直地投來目光往昔的灼熱，

眼神閃爍其詞，像流經我們的銀河

清淺而飄忽，像是謊言結尾處的嘆詞。

當我經過無數船只，當我試圖穿透

相框的邊境，我發覺相片的隔膜

通向含混的陰晴判定，變天在當下

發生，原本凝結的過去即時崩塌，

傾倒向此刻。再度裁決那些睜眼的

盲目，灰塵封凍的群像，面孔失真

茫然分散開，像霧靄黏稠的軟抒情。

失焦的眺望遺落些許光點，由此也

營造可改寫的曖昧空間，確定感

年久失修的滑移，松動了古舊而

喑啞的腐土陳雕，而所謂過往

它含混多汁的寬容正好容納

我拋出尖銳鋒利的回顧與反問。

而我不斷搜尋那些失蹤的訊息，

黑夜里跳動的紅眼，或者過度

曝光的茫白，它們霧一般出沒。

我曾試圖讓回憶落定成為事件，

可細小的光圈總對準時間惺忪的眼，

為無聲的安全選擇柔和的眼瞼，

被迫交付刺痛和主動受傷的自由。

當快門主動攫取了酒糟的理念，

那種沉睡便會自鏡頭氤氳開，

過濾視野邊沿徒碌的被失蹤者，

以廣角鏡頭天然的暴力肢解

殘存的邊界，歷史就是拍攝的攝取。

我以相機的眼觸摸世界的景深，

我試圖刻錄平常，試圖抵達光芒

彎曲的曖昧折中點，我試圖捕捉

光影的運動，側耳傾聽人潮往來

貫穿我，時間在咔嚓地播放我，

盤算我年輪的細薄。我內在是

攝入不深的暗室，我仍要走向它。

鏡頭里的山峰投射出我寂靜的深谷，

它們切開我，我看見一個個我

步入尋常的時間膠片，破碎的

音頻區間被賦予的動作刻上意義的

獨特標簽。我以相機完成與世界的交媾。

十二月詩稿（組詩節選）

范慶奇（甘肅中醫藥大學）

臨終書

桌子上的花開得正艷，有百合，有玫瑰

她睜著眼睛定定地看著，好像要看穿花

之外的身后事

也許是太虛弱，她無力抱怨曾經

一開一閉的口中吐出將死之人的腐氣，

與濃烈的花香

碰撞在一起

她的一生是短暫的，僅僅只有七十八年

相比于樹木而言，太短，不足掛齒

前二十年照顧兄妹，后五十八年操持

丈夫兒女，期間不知有多少天寄存于醫院

她像一個分娩的婦人，解開

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衣服，顫巍巍地從身體里

掏出自己，獻給別人

現在，她完成了一個妻子的一生

現在，她完成了一個母親的一生

她像一只暮秋的蟬，安靜的結束了生命

連著繭一起埋入地下

夢回夜轉

提拎著夢里的自己，從惶惶不安中醒來

摸一下床頭的手機，一點二十四分

夜里輾轉難眠，想起了病房里的老者

他深陷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包括他

將死的訊息

電腦上的病例里寫著：獨居

他不是子女外地工作，而是沒有子女

更為準確地說，白發送走了黑發

他臉上刻滿滄桑，皺紋的縫隙里隱藏沒有流盡的眼淚

他說：我怕是活不久了

嘴里一直在重復這句話

像是說給別人聽，又更像是自言自語

我把藥遞給他的時候，夢剛好結束

我記得我遇到過這樣的病人，不止一個

他們臉上笑著，手卻抖得厲害

二等獎

二十紀事（組詩節選）

李錦城 （重慶郵電大學）

祭己

我已經走遠，卻從未真正離去

我灘坐回土地的片刻，虛妄就已折射十個

女人

歉收之年，我們以蟲鳥果腹，我的腳踝

干涸成你新鮮的雙乳。如果可以長住于此

我將不會比八萬里窗口高一個緯度，不

嗚咽

只愛那重逢的放逐，活過你的懷抱

我仔細破裂成廢墟，你明白的，這個時代

流行袒露

如果說肉體還可控制，我們注定失去理智

你白色和粉色的蘋果。我只是其中沉默的

一個

你從橋上而來，我唯有供奉，金身不落

言語最是虛妄，假自如，蒼老必是時間

的假象

身披皆枷鎖，散發，北方的槍口長久凝視

我。日夜誦經如何？夢不轉向，唯嘆，

阿彌陀佛

一百零八個漩渦成串，禁忌，比如放下

遇見

水溺水，光亡光，一步一叩首

我已然走遠，卻從未害怕遺忘

二十紀事

如果清醒有定義，干凈的人群距離我

應一個周期。如同得到回應的雨，下墜

飛旋為等待一次新的呼吸，帶來寒冷的方式

并非一日固化的勃起，能夠慰藉光亮

也能，躍進二十個年頭的汪洋，后悔往昔

巨大遼闊的想象。春光去，被痙攣的燕雀

再不歸來

我們只有割裂，麻痹的從不是靜謐

燦爛的部分等待一種日出，赤裸后方思

夜的星留存大段往事，孤獨與熱鬧的個體

足夠。我們已有離別的姿勢，那將成全痛楚

俯身攤平手掌，黑色的毛發輕撫

多年前我們逃離森林，在樹巔明晰，得悟

眾性

多年后成為鮮艷的奴隸，渴望救火，身化

菩提

快速的經歷，抬眼一望，遠方有年少，無故鄉

焦慮遺忘的年輕啊，我們如此浩蕩

驕傲賦予，高潮迭起的早晨，盡力感知升起

別搖晃羞恥，菩薩望你六根皆有意義

懷抱經書的人還在路上

陳立琛（山西師范大學）

我不歌唱那些勉強的事物

不想奉上并不真誠的感情

我沒有什么村、鎮，以及以地域名義

勉強要歌唱的事物

回顧打磨得遍體鱗傷的生活

這世界從來就沒完美過

即使越過人世界限，雷滾似的兇兆

依然顯現

黃昏，懷抱經書的人還在路上

漆黑的夜在前方等他

上帝已經孤孤單單，已經無法

賦予你更高的使命，上帝又能寬宥誰

我想我能做的，只是描述我遇見的

這些人，描述人的、我自己的疾病

人間描摹（組詩節選）

黃顯（懷化學院）

景

迷霧終年不散，霧氣將空山逼向人間

美景猶如自然的真理，只為數批人對鏡

貼花黃

天空藍色的身體，被塞進遙遠的未名湖

午夜末班車演繹著惶恐

晚風傾訴了一肚子苦水

醉倒在白晝的戲謔之中

藏在土里的蚯蚓重復昨日的夢魘

嬌小的身體化身為一條遠古蛟龍

稚嫩的少年離家而去

打清脆的響指，穿過山風和曠野

黑色的瞳孔訴說滄海一粟

以青草的目光淘洗塵世的靈魂

然后變成苦難之賊，竊取天地間一切浩瀚

遺忘書

來，或者去。不過是天賜的撩撥，不過

是最開始的荊棘，無意觸動了離別之弦

萬千蠱惑間的一次回眸，你且視若珍寶

言語的甕中，滲透出潮濕的歉意與自由

停止寫腐朽的八股文。停止灰頭土臉地

跪在石像前，忍受世間的白眼。冷漠的

寂靜的夜，與狂熱的患了躁郁癥的白晝

奔赴城市邊緣，那座經年廢棄的火車站

時鐘敲了三下，守夜人帶來酸澀的寒風

轉身躲進黎明的殿堂。命運的歇斯底里

詛咒與俏皮的諧音，今世的幻象與真實

從粗制濫造的鐵，變成世人唯一的信仰

昏昏欲睡的眼瞼，拉拽漂浮的午夜之槳

發光的夜。棕紅的土壤深埋遺忘的黑匣

暗媚的月光懸掛在慘白的墻壁。跳動著

好似從山野之下撿起的，一團猙獰之火

一些聲音消失了

陳航（海南醫學院）

你走時，江河停止了湍流

我的身體瀝干，逐漸靠近一棵樹的枯黃

那斷裂的光，在眾多的虛勞里

隱藏雨絲綿綿的腳步

我所失去的，是一座島的面孔

礁石。水鳥。

被拍打與啄食是生長的骨頭

野花。森木。

她們暗自發聲，占據空洞的海面

這個深秋，我需要冰雪

來刺激我的傷口。我需要一場雪的消融

來叫喚火苗，將衰老的皮膚

在黃昏里暫時封存

然后馴養一匹野馬

親吻石頭的裂開或沉默

住在心底的月光（組詩節選）

華東民（曲靖師范學院）

給你

我要給你的，已被磨盤磨成灰

給你一場空歡喜吧

空空的木魚和經書

萬物真的皆空嗎

給你墳墓上盛開的野花

給你一觸就碎的泡

給你烈馬，酒壺

給你一條彎彎長長的故鄉河

我不能把我給你，我的腳系在這片土地

春林留不住春風，我們從人世的口袋逃出

給你一枚影子洗舊的輪廓

給你草籽串成的項鏈

愿你走到哪里都懷揣希望

我要給你的遠遠不夠

他們撬開我，粉飾我

這不是我想給你的――黑夜咬掉大半個月亮

你抬起頭

仰望我的殘缺，給你

這小半個我

住在心底的月光

月亮走，我也走

我多想，把跟丟的事物用一根繡花針

縫補回來

再也不可能把已落地的拐棗

倒掛樹上

月光落下來是黑夜的本分

你變得蒼老和庸常

風從何處吹來

時光何時在你臉上貼滿皺紋

輕易撕碎蟬翼

知了知了，人間事你知多少

我有那么多難以割舍的愛

沒有一只口袋裝得下

多年來，心間布滿星辰的銹

月光住在心底

越活越薄

輕如萬物寂靜

三等獎

白塔河，我的鄉下日子（組詩節選）

方大宇（上海對外經貿大學）

鄉下日子

雨來的時候，

山的聲音就靜止了

榕樹下的太子參拾憶起

午夜的依托。觸須

緊咬月的缺口

爬上牛圈、木圍墻，

須根掩蓋月輝的陰冷，

給睡蒙的人

一些閑忙之余的溫度。

鄉下的日子，

從挖太子參開始

那些睡夢里的人。

白塔河

生我養我的白塔河

來自山邊長滿松果的西溝

夏天你是四月孩子的臉

雨來的時候

傾瀉而下的細流是

你愛哭的眼

小時候我只穿一條褲衩

在你的身體里游走

我觸摸過你最敏感的部分

柔軟為我治愈夏傷

現在的你

只剩下一堆裸露的暗灘

臘月

覃昌琦（南京師范大學）

臘月從煙熏的爐膛竄進我的肺葉

那裹緊的棉絮像冬日不生荒草的土丘隆起

深山圍住了我，我圍住了無名花一般的炭火

一遍遍溫習燈光下暌違的影子術

墻體的煙灰從我心肌的膜壁上一點點脫落

這時候，我聽見

臘月的回聲越過一陣急促的鞭炮

向山林探路，碑石問經

在炭火的灰燼里尋找一條河流

在風蝕的高崗上細數一抔塵土

在逝去的風聲中呼喊自己的乳名

在無聲的祈愿里抹去悲愴的淚光

又一次像攤開一本方志一樣

那些逐漸縮小的地名讓我卑微得無言。

存在之幻（組詩節選）

付煒（四川電影電視學院）

登高賦

群山包裹我所愛的一切，夕陽一無所獲

吟游的人，在哪里起身，哪里就成了故鄉

無論北方南方，明月都藏有虛無的詩句

即使大雪紛飛，林間仍有送信的馬蹄聲

唯有秋天空空蕩蕩，佇立在山巔之上

細數腳下阡陌和親人的墳頭，此時

適合低聲細語，任憑疾風折皺薄薄的身影

噓，飛鳥正從詞語的天空中掠過

天地赤裸，我的羞恥心令我感到慚愧

在陌生的蔚藍當中，那些滾燙的靈魂

如晚霞般涌動，枝頭掛滿了鳥鳴

莽莽塵世里，那些古老的面孔在何處藏身

那些奔跑的山峰在何處停下，那些香客

抬頭望見，自己與佛僅僅相差距離和沉默

待到滿山的霧氣消散以后，我們拾級而下

走地越遠，佛就越小，直到湮沒無痕

存在之幻

一旦看到美而可疑的事物，我們內心

便會駐足于這種永恒的奧秘之中

不得不在他鄉和故鄉間辨認虛空的塵世

望見遠處烏云涌蕩，天空正在播撒鳥群

與生俱來的悲傷，令街頭議論紛紛

我們懷揣著時間和母語，隨時出發

隱忍那日漸磨損的口音，我們踏進囚籠

攜帶糧食和秋天的風，我們無端走向

一天的閘口，看黃昏全部傾瀉而出

即將結束的日子，沒有什么令我們觸動

唯有夜晚，才讓我們感到慶幸，月光溫暖

像龐大的子宮，我們渴望的一切都在醞釀

看到的一切都如此澄澈，生活步步后退

我們完全可以保持沉默

星辰高聳，在如此溫柔的良夜

失意

師赟輝（吉林動畫學院）

一

被預設的悲傷，像一顆

死。盛開在冬季

闔起砂礫，闔起貝殼

把一種人的沉默風干后裝裱

寫進無字的信紙。他們

為了二十年后的重逢提前泛黃

褶皺，變得僵硬而脆弱。

“有人嗎？”還是

做墻上微笑的大多數白色。

像一只憂郁的蜘蛛

網住了風光日月，卻網不住

一只蠅蟲。

二

穿過落葉，穿過竊竊

在私語。秋天是寂寞的發源地，冬

是無意抖落的灰燼。

這不是命運的舛折，只

是總要有人負責燃燒。

這不是命運的舛折，只

是無意抖落的灰燼。

在私語。秋天是寂寞的發源地，冬

穿過落葉，穿過竊竊 。

和父親一起登泰山（組詩節選）

許淳彥（四川大學）

那些微小的事物，在生命里

星光依舊明亮

我和父親說起許多年前的疑惑，但只說了

我以為他早就忘記的那些事

父親沒有回答我——他的沉默像是在

時間的棋盤上斟酌怎樣落子

計算得失，贊美，惶恐

源頭猶如溪水，順著石頭的縫隙

從山頂流向山腳：那些被流水聲洗過的

植物

有種難以形容的清澈

那些石頭，那些微小的事物

在各自的生命里，一次次仰望星空

它們是真誠的

而父親的白發和他眼角

濃密的皺紋，遠遠超越了這種真誠

父親說起上山的路，他說每個人的一生

都被某種苦澀的草味記載著

如果你忽略了它

就無法真正體會日出的絢麗

也很難理解命運、日落和孤獨

泰山，是一塊可以望盡大地的石頭

父親在我旁邊站著

我們沒有說話，但是好像已經說了很多

有關過去和未來的理解

就像一棵樹上不同的樹葉

——沒有人能夠邁進同一條河流

即使我們源自相同的血脈，被相似的光陰

擰緊，內部的紋理依舊不同

我們談過生活，婚姻。腳下的云海和日出

都很輕

但父親的白發是有重量的

他說，他曾經以為自己看過很多風景

走到了河流的源頭

可是人生從來沒有止境

哪怕是一條普通的河，也會在流動的過程

中呈現

生命的本質：那是面對生活的勇氣

而非生活本身

泰山是一塊可以望盡大地的石頭

只要我們站在這里，人間就是我們的一部分

隨想錄（組詩節選）

曹戊（成都文理學院）

落日隨想

可以想象我的生活并不如意。整日乞討

循環往復的節奏讓我幾乎麻木

游走在街頭巷尾，撿起別人剩余的落日

披在兩肩，用臟亂的頭頂盛滿星光

我感到罪惡。破爛不堪的衣物更多的時候

成了我的保護傘，路人為了躲避

提前準備好了說辭

一個討飯的，骯臟，下賤，做了虧心事

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在太平的社會

我有我的善良，道德，仁愛

整日乞討——

我知道垃圾需要分類

日子要用炊煙支起，要用手擦掉

灶臺多余的灰塵，天空的陰霾

讓星星在夜晚不會蒙塵

在夜里，我活脫脫地像一個盜版的耶穌

苦渡自己，等黎明在天際翻出魚肚般的白

我就悄悄地消失，像人間

從來沒有過我一樣

夏日隨想

整個夏天，我都想做自己的王

滿足自己，站在高臺上

擁兵百萬，訓斥著身份低賤的下人

用殘酷的刑法管制我的臣民

讓他們遵紀守法，符合我的要求

作為王的標配，還應該八百里加急

送來嶺南的荔枝，送給愛人

我做了夏天的王，總想著

讓后宮成為我發泄情欲的場所

三千美人。哦，不

何止三千，整個夏天

我都在籌謀這三千美人

入圍作品

酒醉心明白

毛克底（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爺爺叼著煙斗，吮吸了一大口月光

他的牙齒被歲月的風一根根磕落，他拒絕一切瘦肉和粗糧

衰老的胃只認煮洋芋和苦蕎粑

他酩酊后又把牛放丟了

“酒醉心明白，腳軟走不得”

這句話是失蹤的牛一樣，至今還是一個懸在心中的結

沒有哪一首詩，可以輕易破解

我甚至不敢動其中任何一個字

生怕，那個結由此裂成一道疤痕

木匠

王尤迪（南京師范大學）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把真理掖在心中

左一點打磨右一點精研

你將美麗打開在我的眼前

你把瑣碎拼貼成完美

你把整合分解為獨個

枯竭被你裝進流變

歲月沒在你手上留痕

你像老舟上的駕駛員

你是紛飛的雪片

你在黑夜中駛過

你從不唱歌在人間

你看泡沫一樣的花刨

像海水一樣泛濫

你把一夜一夜的推

你看一樹一樹的長

你在我的心里

有個小板凳小桌子

也和圍著家人的小圓桌

在我的心里呵

初夏的河水

施清波（福建師范大學）

今天早晨的河水令人難忘

我們去拯救被風召集的棚頂

東風搖晃著春天的睡眠

麻雀成群地從蘆葦間飛起

我們沿著河堤逆流而去

河水嘩嘩唱著夏天的歌謠

海芋為昨夜的雨水收尾

木姜子抖著嗖嗖的綠衣裳

大棚已經飛去，翅膀般翱翔

被囚禁的草莓們，迎風搖頭又晃腦

黃槐吹著呼哨呼喚晴朗

踏著泥土的身子，柔軟的夢一般

河水追著我們的腳步

哦！我們吻著了夏天浪漫的眼睛

林間孔子

趙子越（西北大學）

獨揖于，木香和紫藤的相敬間

山水都懂得自己的仁智。穿身

輕廊的松風襲蔭，乘桴過海鷗

和十里遠的蟪蛄。春秋的兩楹上

鐫滿抽發的經文，和麥子垂金的

喟嘆。從我的日月星們，催促著

在四季的章句下投滿集注。河海岱

陳列生靈的俎豆，用青苔、石頭和

魚群，設色陶銅作響的禮容。世界

匯聚弦柱，在韶的翼端彈抒詠歸的

雁子。麟與鳳從舊代的花，游到今世

叩開了夫子的窗戶。歡吟出年輕的快馬

失明的人

曾慶（廣西民族大學）

我們就那樣看著對方，在劇烈的白色燈

光下，很多車駛過

從身邊的大橋，和亟待修整的公園。一些

年輕女孩的

聲音很陌生，相比較，他的聲音更像熟悉 的逆行

他望向頭頂的光線，如此平靜

白茫茫的眼睛里沒有出現虛假的后像。

他沒有看見我，這樣的對視是不公平的

我因此通過腳步提醒他。我朝著他身旁的

一對垃圾桶走去，

忐忑，小咳嗽。我不知道是哪一個打動

了他，

心跳，喉嚨，或氣墊的響動。似乎都有

唐突的理由，

又都不為必要。他像掉頭的公共汽車那樣

轉身

背對著我，我們的交集一下子就融化了

（在我們視線斷裂的瞬間）

兩個不相干的人類獲得了不被關注的自由

他往北去。五百米處是便利店。

詩人

熊文杰（西安文理學院）

你醒來時

世界仍在安睡

于是你踽踽

獨自一人跋山涉水覽木閱林

風嗚咽的哭泣

和云的嘆息

都藏在你筆里

你特立獨行

在黎明飲一捧冷鐵

在遲暮時暢啖烈酒

笑容恣意

你說因為終將老去

所以更要攢著氣力

攢著去發出沸反盈天

第一聲爭鳴

于是你在這里

埋下你的筆

你說支流雖葬在山坳

可百川總匯聚海底

你說人們雖吶喊不屈

可終究不背叛宿命

你說聽見了厚土下生的真諦

連著死亡

那是誕生自開天辟地

混沌中最亮的一縷

而我只能收攏這抔黃土

葬你

和你的筆

“我終于明白詩人的聲音

那是響徹天際

是六合八荒奔湧

是跳脫出求索日夜的筆

是矜傲的

鏗鏘的

擲地有聲的

是千萬遍做壯大的姿態

震耳欲聾

沸騰在每一椎骨脊”

你說足已

周置妥帖也有一生安喜

你死去

躺進塵泥

你活著

在我心里

時過境遷

楊依菲（北京師范大學）

1

春日滬行，江邊的游子練習相愛如初。

深茄色的鴨羽，鐮刀，半融的浮碴，硫黃，

去年的簽名，都一一避讓開，她的呼吸

才緩緩上浮。防備的人已決心水落石出。

防備的人過去分不清誰是敵手，也料不到

人間的緊握，足以使皮膚脆成紙。當胸口

被報時鳥

的紅足踩遍，引爆一只無人光臨的空火

柴盒：

“你，那么溫柔，我卻一直把你當野獸。”

在陣陣顫瑟里，春日懷著耐心

觀看他們，像女兒踮起兩條勻細的小腿，

全無倦意。

2

海卻貪婪，年復年年咬進了岸。男人們

運來

三萬噸菱形巨石，鞏固錯折的堤線。灰色 牙群

防備而擁擠。我用紙，折出這座小城市，

剪紙的月亮也燙成金。

更遠些的臨海筑臺，幾年前的我們

提著書包、炸雞、啤酒，躺進夏夜的第一

回合。

那時與我們對視過的眾星，如今紛紛

寂滅，

包括那上面被引力掀動得高低不齊的

沙塵。

我佯裝醉。少年發動引擎，讓我靠向他

的背。

上坡路回形針般別在面前。這一切都

很近，就發生在

折痕的那邊，只有我們兩人，只聽見

車胎摩擦著山路;身后的海已經平息。

當時，少年已把機車的速度減到最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