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
【摘 要】墨西哥女性藝術家弗里達是20世紀現代藝術陣營中較為璀璨的一顆明星,她獨特且具有標志性的自畫像作品成為超現實主義畫派中不可或缺的范例。文章通過剖析具有代表性的個人成長經歷的自畫像作品,來分析弗里達把“藝術與生活”相混淆而由此帶來的令人唏噓的藝術特色。
【關鍵詞】墨西哥;女性藝術家;弗里達;自畫像;超現實主義畫派;
中圖分類號:J205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9-0138-02
超現實主義畫派杰出代表人物之一的女畫家弗里達一直是美術史中的女主角,她那傳奇般的人生和紛亂復雜的圖像,構成了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留給世人的記憶。她的作品均為生活日常瑣細,從她的畫作中可以窺探到弗里達一生的經歷,這是一個卓越的女人、一個女性藝術家與病痛和悲傷、背叛妥協和斗爭的一生。
超現實主義繪畫盛行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其理論依據是柏格森的“非理性主義”哲學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它的重要特點是以寫實的手法或近乎抽象的手法表現人的潛意識,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或是荒誕的情景。代表人物有達利、馬格利特、米羅,在弗里達出現以后,以其畫面奇特的特點,現代主義藝術流派便把她歸于超現實主義陣營。
好萊塢2001年拍攝過關于弗里達的同名傳記電影,這個一字眉的倔強女生在一次意外中,喪失了行走和孕育生命的可能性,她想到了要做點什么幫助父母擺脫因她疾病而帶來的生活上的窘迫,于是她找到當時已經在墨西哥國內享有盛譽的壁畫藝術家和共產黨員的里維拉。剛開始,里維拉對這個身形瘦弱、弱不禁風的小女生毫不在意,但當他發現弗里達筆下的那個她自己神秘莫測、孤獨優雅,即便迫于生計的無力,但又超然世俗的鎮靜吸引了里維拉,他便走進了她擺滿了畫作的畫室。1926年帆布油畫的自畫像便是這樣一幅簽了名的佳作。畫像中的女子身著深紅色長袍,坐在黑色背景下,雙眼緊盯著觀者,露出修長且白皙的手扶住另外一只胳膊,好似在尋求圖像之外的某種幫助。
在生病期間,弗里達畫過她的家人,比如她的父親、母親、妹妹和她自己,不過,在她生命里,她畫的最多的還是她自己。弗里達將她的出生看作是一件令人氣惱的事情。在1933年作品《我的出生》里,她將自己畫成新生兒“弗里達”,頭和脖子從母親的私處伸出來,沾染了血跡的床單上,她雙眼緊閉,似乎脖子被折斷而流血不止。母親碩大的女性身體躺在簡陋的雙人床上,雙腿形成古怪的“之”字形,以這種方式來刻畫母親,反映了母女并不被看好的親情關系。“非常淡然而消極”,弗里達的好友們透露到,這是種深刻的孤獨、疏離和來自對生命與死亡的沖突,甚至還有被遺棄感。童年的陰影、錯綜復雜的家族關系,給幼小的弗里達留下了對生活的理解。墨西哥的民間信仰和傳統更信服于這樣的習俗——哀悼中的圣母和圣嬰脖子上如果有流血的傷口,暗示著嬰兒在出生之前,母親已經將磨難、痛苦和鮮血都賜予了弗里達。
1936年《我的祖父母、我的父母和我》以理想化了的家族族譜,強調了弗里達作為移民的后代的混血譜系關系。位于畫面上方的海上的祖父母和懸浮于墨西哥大地之上的外祖父母,都是根據家族遺留下來的橢圓形照片繪制的。弗里達的父母被畫在畫面的正中央,父親位于被分成陸地和海洋之間,暗示著他完成移民并被植入墨西哥文化的經歷。而弗里達將自己畫得像童年時期,她從藍房子中生長起來,赤裸身體,手里牽扯著來自祖父母血脈的維系之物,根植于墨西哥大地之中。這個警覺的兒童,在庭院之中完成了對自己的自我保護,母親的子宮變成了她靈魂的歸屬之地,但這個小女孩站立的位置與方向感更傾斜于與她接近的父親,這種構圖意識上的潛在可能性,無疑揭示了弗里達與父親的親情與依賴感。在可查資料中,弗里達的父親在女兒的生活中起到了比其母親更關鍵的作用。雖然在16歲時的周期性癲癇直至他終生,父親在弗里達的繪畫中一直被視覺化為英俊的、多才多藝的理想化的角色榜樣,在許多肖像畫中,父親是神采奕奕、形象生動的,而非母親僅作為病理學標本存在。這個開朗的德國猶太人,給予女兒的,不僅僅是照相館中的構圖功課,他為人安靜的性格、對國家的深厚情感和對從故土移民的懷舊之情,都給了弗里達滿懷的愛和期待。
6歲的小兒麻痹和18歲足以摧毀她整個人生的最致命的車禍創傷,都給了弗里達以極深遠的心理和生理影響。流血的雙足、無法飛翔和折翼的圖像,便是對疾病的隱語。當最初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便是疼痛的來源時,她便在父親的不懈堅持下積極地鍛煉身體,以“成為父親最喜歡的女兒”。當成年后的弗里達成為了獨特而耀眼的女人時,還在試圖再造或修復她關于身體缺陷的形象,如穿好幾層襪子來掩飾和重塑那條萎縮的腿,穿長褲長衫來掩蓋自身形體的不足。后來的許多繪畫、圖紙和日記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弗里達的自我認同、重建其破碎生活的詩意,那不平衡不對稱的身體圖像成為日后藝術家不斷癡迷于再創造的主題特點。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是來自年月已久的、像弗里達一樣追求完美與創新的藝術家對于自身形體不妥協的自我角逐,只有在如此緊張狀態下,才能夠瓦解尾隨了她一生的疼痛和情感里的傷害,使得在視覺描述下有了安放之地。她從未完全從疼痛的經驗中走出,也從未從帶來她一生病痛和帶著小兒麻痹的肢體殘缺的形體中走出,那些疼痛成為她一次次被激活的經歷,被不斷喚醒。在1953年《繪畫日志》中,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她用簡練的線條畫了紙本,斷殘的雙腳躍入眼中,對肢體破敗的認同和隱秘的維持,使得這個柔嫩的靈魂不堪重負。
情感上的傷害中,最讓弗里達真正不安的是里維拉不想要孩子,因為她熟知他不會長時間的離開女人的陪伴,而孩子的哭鬧也會形成干擾,里維拉甚至說他恨不得把孩子扔到窗外。1932年《亨利·福特醫院》是對弗里達流產的生動記錄,她借用醫學圖式中的胎兒和骨盆,以偏離常規的構圖和瀕臨崩潰的母性身份,展示了她在醫院流產期間身體和感情的經驗。在底特律城福特工廠的背景中,里維拉正在繪制不朽壁畫,而她則獨自一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扭動著哭泣的身體,血流不止。最終她因為對自己的遺傳(父親的癲癇)有些許顧慮,同時自身身體狀況也堪憂,她只能放棄了做母親的資格,這讓在流產之前,與里維拉關系已經惡化的狀況具有摧毀性的重創。在同時期的作品,如石版畫中,作為宇宙陽性物質代表的男性伴侶與太陽也都明顯地缺席了,自此,生命和愛情的創傷都給了弗里達無法磨滅的影響,她的藝術發生了巨變。
1933年,弗里達與里維拉回到了墨西哥,但之后不久,里維拉便與弗里達的妹妹克里斯蒂娜發生了隱秘的戀情,幾乎斷送了二人的婚姻生活,使得1934年一整年,弗里達無法從背叛和欺騙的陰影中走出。直到第二年,才畫了一幅只有郵票大的自畫像,臉龐小到無法辨認,頭發也被剪短,被視為自殘行為。后來,二人重歸于好,弗里達與其妹妹也更加親密,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克里斯蒂娜始終陪伴在她身邊,每當弗里達經受其手術帶來的病痛時,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叫克里斯蒂娜。她給自己畫了一幅自畫像,弗里達與妹妹克里斯蒂娜融入一體,成為一個復雜的統一體,弗里達像是克里斯蒂娜的女兒,姐妹之情發展成了終身的相互依賴。
1939年作品《兩個弗里達》成為她藝術生涯中震撼成就中卓越的一筆。這幅幾乎真人等大的巨幅繪畫,將其呈現為穿著婚紗的新娘和母親的雙重肖像。畫面中出現的流著鮮血的花朵和里維拉小時候的肖像,都在兩個弗里達的兩顆暴露而破碎滴血的心臟襯托之下,顯示出這種情感局限性其實已經由來已久。弗里達將自己的身體或一部分器官視覺化,成為主觀的、意象的、隱秘的符號,畫面雜亂不堪,但均有所指,它們共同塑造了弗里達,成為或即將成為那個女人。
符號的弱化通常是藝術家敘述畫面情節的手段之一,但在弗里達畫面中反復出現的頭發(也是身體部分之一)則是她對自己身份的認同和參照。1940年《短發自畫像》便被視為她與里維拉離婚的直接傷害的反映,同樣在此畫像中出現的短發也同樣被視為自虐的征兆。首先,她端坐在畫面中,左手擱在腿上,拿著一條剛被剪下的發辮,頭上的另一條發辮剪掉后扔在椅子下,似乎可以理解為擺脫了妻子身份的傳統墨西哥的文化認同;畫面上方出現的樂譜中寫著一段文字,“看,如果我愛你,是因為你的頭發,而你既然現在失去了頭發,我也不再愛你”,則清晰地將最明顯的女性特征與情愛聯系在一起,從某一角度也承認了男性的審美左右了女性的社會地位和生活方式;隨風飄落的一縷縷頭發四散在畫面中,纏繞、散亂,暗示出弗里達并非愿意接受女人在以男人主導的社會和家庭中的從屬地位,她想漠視這套社會規則,于是她將自己定義為雌雄通體的結合體。
弗里達從6歲起小兒麻痹癥的下肢問題伴隨了她一生,她的右腿感染了腫瘤、潰瘍,導致了壞疽,經過多次手術,最終醫生們不得不采取截肢右腿膝蓋之下的部分;其次,脊柱的嚴重變形也使得她每日不堪苦楚。作為藝術家,弗里達自覺地將這些病苦轉化為圖像,每次作品的敘述便是一次次病理事件的寫照,也體現出她作為女性的脆弱與堅忍。像小時候一樣,久病臥床的弗里達給自己設定了角色扮演以及陪伴她歷經磨難、長相廝守的伙伴,她為自己創造出來的“第二自我”,在前面的自畫像里我們亦有所提及,但在1946年纖維板油畫作品《希望之樹》中,這種源于孤單的守護希望終于得以滿足。畫面中的弗里達各居畫面兩側,右邊是健康、活力四射的墨西哥當代著名的女性藝術家弗里達,身著節日盛裝的民族服飾,手中拿著從左側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弗里達軀體上卸下的模具,后方是象征了生命之源的陽性符號,土地因干涸而出現了巨大裂縫,似乎要吞噬任何生命。這幅作品也表現了弗里達對死亡的渴求,試想一個對病魔糾纏與斗爭數年的人,已然無法自理的情況下,且每日神經衰弱到極點的人,在短暫的生命里幾次遭遇了情感上的背叛與屈辱,這種強烈的孤獨與劇烈的疼痛,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扼殺和消耗掉她對余生的熱情。
1954年7月的一天,弗里達在靜候死神的到來,并與其握手言和。在與死亡擁抱的一瞬,她留給我們歡樂的訊息,“我快樂地等待著離場——希望一去不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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