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周春倫

采訪這天,之前忙碌的活動讓硬朗的樊館長也略顯疲憊
記者:這次采訪前,我們完整地觀看了建川博物館的各個館,也看到了新館,改革開放40周年館,您說這是您最想做好的一個館,為什么?對這改變巨大的40年,您選擇歷史事件的標準是什么?核心想要表達的是什么?
樊建川:建川博物館現在幾十個館,其實你可以看到,很多館是我們父輩那個年代的事情,比如抗戰館,包括文革館、知青館,雖然我也做過紅小兵,短暫當過知青,但我那時候年齡小,從嚴格意義上講,我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參與者,我只是看到了一些。而改革開放的時候我21歲,從改革開放到現在,這40年才是真正意義上我的40年。所以這個館是我自己特別想做好的一個館,未來也會成為我們最經典的館之一。
這40年雖然也有些波波折折,但總體來說,老百姓吃穿住用行的各個方面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中華民族五千年來,包括歷史上曾出現過的所謂盛世,可能都不能和這40年的持久、高速的變化相比較。所以這40年是值得歌頌和記憶的。
這個館籌備時間很長,2008年改革開放30周年的時候我就想做,但限于現實條件,那個時候只做了一個臨展。臨展結束的時候,我就說,不等了,40年的時候一定要做一個館。我想做出一種娓娓道來的效果,如實地向觀眾傳達這40年我們走過的歷程,執政黨做了這樣一個大決定,老百姓跟著走,在走的過程中有創造,帶來生活的不斷變化。
這40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想保持我的民間敘事風格,所以我在選擇事情的時候,主要考慮跟老百姓息息相關,比如哪一年開始雙休了,哪一年開始招公務員了,哪一年開始考職稱了,等等,有每一年的大事件,也有百姓值得記憶的事情。
記者:對,這樣的感受確實很真實,每個人在這個館里都能看到自己的生活。對很多人來說,有關抗戰、文革等特殊事件的館觸動也很大,因為陌生。那么,對于我們這些在和平舒適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我們的歷史教育該怎么做?您如何看待現在學校里的歷史教育的得失?
樊建川:我們有歷史學科,有歷史教科書,但教科書上的內容比較抽象和概括。如果能到博物館來看呢,會更加直觀形象具體。
我們的館其實是讓你從不同的角度去看歷史,比如關于抗日戰爭,我們就有9個場館,漢奸館早就做好了,但是沒有向外開放。一般的抗戰館是一條線索說完,但我們采取的是多線條敘述,比如,正面戰場館是從國民軍抗戰的角度講,中流砥柱館從共產黨抗戰的角度講,川軍抗戰館從川軍抗戰的角度講,還有飛虎奇兵館、不屈戰俘館、日軍侵華館等等,這樣一來大家對歷史有多角度的了解。另外一個,我們館里有很多具體的人,比如剛剛提到的戰俘館,這個群體是我們發掘出來的,這里面有很多鮮活的形象,我們是具體到個人,用具體形象來反映歷史。我們文物多、圖片多、故事多,就提高了整個抗戰的“像素”,我們對歷史的了解就更加清晰形象,效果更好。
現在世界在不斷變化,年輕人越來越國際化,但我們都是從中華民族走出來的,對于本民族的歷史應該有基本的認識和了解。我們做博物館,包括做改革開放館,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文化的傳承,以及提供一個經驗教訓的坐標。我們每個人每天都要做很多決定,每個決定都需要權衡,而權衡依靠的是我們的經驗、我們的人生閱歷、我們所受的教育、我們的人生觀價值觀。博物館的最大的作用就是幫助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做決定。年輕人當然應該擁抱未來,擁抱新事物,但無論如何,你是一個中國人,你有一個坐標。有些人要全盤西化,首先你的胃都受不了,天天吃西餐你感覺怎么樣,你的胃都是有記憶的。人應該在自我的基礎上再來學習和創造。
我們也準備做一個研學基地,博物館作為第二課堂,不只是學生的第二課堂,也是成人的,是整個社會每一個人的第二課堂。我們博物館現在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了,把博物館作為第二課堂這種觀念也越來越明確,很多人周末或暑期都選擇去博物館,這是一個很好的變化,是中華民族整個素質往上走的一個很好的體現。
記者:建川博物館聚落從2005年開館至今,近15年的時間,規模也從之前的5個館擴大到如今的32個館,在這個過程中,博物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什么?
樊建川:其實,我建博物館最擔心不是怎么把它建起來,而是建起來之后怎么讓它活下去。現在我們博物館維持運轉每年大概需要五千萬,其中三千五百萬是人工費用,這是我最大的開支。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考慮到這個問題,我要保證我的館老百姓喜歡看,有故事性有趣味性,文化和旅游相結合。第一是規模,館太小了人家大老遠不愿意跑來看。第二是題材,題材不能和國家的題材“撞車”,你若建一個古代瓷器館、科技發展館,肯定沒人看,跟省博、市博“撞車”了。第三是文物,文物一定要好,既要有數量又要有質量,要讓文物來說話,拿真東西說話。第四是慎用高科技手段,在這方面我比較保守,也堅持保守。有些博物館加入了很多聲光電的高科技的東西,很炫,一個場景花五六千萬。有多大用處?我不喜歡,我覺得那是游樂場的事情。博物館還是一個比較嚴肅的地方,有人說你把你的博物館做得好玩一點啊,年輕人會更喜歡,我說他們喜歡他們就去游樂場,對歷史事件感興趣的人,他們到我這里來看。
建川博物館辦了15年,增加了多少管理人員,增加了多少日常開支,但是我都沒漲價。為什么?我想讓更多的人來看,我希望我不漲價,但漲人,觀眾漲起來,我照樣可以維持博物館的正常運轉。經過這么十幾年的探索,我們應該是走出了一條博物館發展的獨特道路。很多老外都驚訝,原來博物館還能生存,不靠國家撥款,又沒有基金會支持,也沒有去募捐。
我們現在是中國最大的民間博物館,我們會繼續往下走。我還有很多題材想做,我希望我這一輩子能夠做一百個館,后五十個館一定比前面這五十個館做得還棒。這樣至少是完成了我自己的一個心愿,也是我生在改革開放時代,歷史賦予我的一個任務吧,也是為未來留下一筆有價值有意義的文化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