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斯· 阿吉萊拉- 黑爾韋格

他決心選擇治病救人,而不再透過相機鏡頭來觀察世人。然而一個意外來電促使他重新作出了抉擇。
我在接受醫生培訓時不接手機,我的朋友們都深知這一點。我的生活不屬于我自己。我是一名住院醫生,有時一周要工作將近100個小時,同時照看多達18名病人,連我媽都不給我打電話了。我只用手機來使用醫療應用程序——這東西能告訴我治療哪種細菌感染要開哪種抗生素,計算器能幫我確定治療方案,我記不清實驗室的電話號碼,但那個應用幫我存著。
有一天我的手機響了,當時我正在查房,于是我出了病房,向大廳走去。來電是個陌生的號碼,但區號是華盛頓特區的。我猜想這個電話一定很重要。“喂?”我在走廊里輕聲應道。
“嗨,馬克斯,”電話那邊聲音很大,“我是托德。”托德·詹姆斯是《國家地理》雜志的攝影編輯,我已經有10年沒跟他說過話了,當然是在我離開攝影行業當了醫生之后,不過我聽出了他的俄克拉荷馬口音。“我有個工作要你做。”
這是一篇關于干細胞研究的報道,他打算送我去世界各地進行拍攝。按照托德的說法,我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是的,我的生活曾經是這樣的:背著相機東跑西顛,有機會探索各地。新聞攝影記者就像是電影《西力傳》中的西力、《阿甘正傳》中的阿甘或是《白日夢想家》中的沃爾特·米蒂:你無關緊要,但你總是與重要人物或事件如影隨形。我當了20年攝影師,但當我發現我不想再繼續窺視他人時,就洗手不干了。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拍攝。
當我被指派去拍攝一位正在做脊椎手術的神經外科醫生時,我找到了一條新途徑。病人直立著,頭骨被一只C形夾一樣的東西固定住,脊柱凸出來,這樣醫生就可以站著做手術,手術部位與醫生的視線平齊,能夠看得更清楚。偶爾,她會說:“這里,給這個拍張照。”我眼前是一段暴露在外的脊椎,新鮮而蒼白。我意識到,這東西以前從未見到過光,也不應見光,而當時卻沐浴在光照中。我心生敬畏,就好像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正身穿宇航服坐在“阿波羅號”宇宙飛船中,飛往月球。我當時便清楚地知道,我想把余生都投入這個職業。我聯系了所有我服務過的雜志,請他們把拍攝醫療和醫生的任務都交給我。在拍攝了大約10臺手術后,我覺得自己可以當醫生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我對托德說,“我現在有病人要照顧,待會我給你打回去。”于是我繼續工作,查房、看病人、寫筆記、盡到醫生的職責,搞得我手忙腳亂。我夢寐以求多年的事情依然縈繞在心——我渴望盡覽大千世界,自主決定在拍攝畫面中采用何種色彩和光線、保留什么而拋棄什么以及怎樣做好一篇報道,享受透過鏡頭看世界的單純樂趣。那天下午,我遇到了實習住院醫生項目的助理主任,他說接下來的一個月是我的“選修課月”,我可以選擇做些研究。“這個報道就是你的研究項目,對嗎?”
我立刻給托德打了電話。他認為我23天就能完成這篇報道——在13個國家拍攝13場。拍攝的第一站就是我供職的醫院——麻省大學紀念醫療中心,那里正在開展一項用干細胞治療狼瘡的臨床試驗。隨后我又馬不停蹄地奔赴歐洲。
在德國柏林,我造訪了魯道夫·魏爾嘯的前實驗室,這位19世紀的醫生證實,所有的細胞都是由已存在的細胞分裂產生的。我希望拍到一張能夠展現多能干細胞的作用的照片。我將病理標本拼湊在一起,創造出一個抽象的人:一個死胎嬰兒的頭發、一個大腦、一顆膨大的心臟、一副肝臟、骨頭和牙齒——我們身體上的所有部位都可能來自一顆干細胞。
我已經忘記怎樣使用曝光表了,但很快就重新拾起了其他的攝影技能。攝影是一項嚴謹的工作,但我已有20年的從業經驗。在那么多不同的人參與的那么多不同的場景下,有那么多事情出了偏差,對此我都能應對自如。我是一名攝影大師。不久之后,我第一次開始在重癥監護室輪班,我意識到,要成為一名醫生,我還需要再花費20年的時間,才能掌握我所需要的、也是我想要的技能。
一年之后,身為住院醫生的我正在指導實習生,那時的我不知道該專攻什么。后來我知道了。我還想拍照片,我想拍電影,我想不受限制地報道事件。我即將告別醫生生涯——但我得到了來之不易的科學知識和護理病人的經驗,獲得了關于人類身體狀況方面的研究生學位。我接到了一個必須接聽的電話,那是一個召喚,召喚我去進行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