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對外貿易的特征和機制分析:基于中國省級層面的研究

馮 偉 李嘉佳

一、引 言

作為溝通和交流的工具，語言對于人類的產生及其演進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赫拉利(2014)在《人類簡史:從動物到上帝》一書中指出，人類之所以能夠從動物界中走出來并成為地球的統治者，最為主要的原因是人類會講“故事”，通過講“故事”使得分散的人群形成共同的信念和凝聚的動力，以此戰勝自然和其他物種。其中，講“故事”所依賴的載體便是語言。可以說，語言及其文字是人類最為偉大的發明之一，通過語言與文字，人類不僅成為地球上最為智慧的動物，而且還創造了浩瀚璀璨的文明。

語言的形成、分化與演變及其在社會經濟發展中的作用和影響，引起了學者們的廣泛興趣。經濟學界對于語言的研究主要偏向于語言在經濟增長尤其是貿易中的作用。Melitz(2002)指出，共同語言(common language)在對外貿易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并對英語及其他歐洲語言在推進對外貿易中是否更為有效、在對外貿易中共同語言是否具有替代效應以及語言的網絡外部性是否會對貿易產生影響三個問題進行了研究。Lohmann(2011)通過構建語言障礙指數(Language Barrier Index)認為語言障礙與雙邊貿易之間存在著顯著的負相關關系。這在某種程度上支撐了 Melitz(2002)的研究。Egger和Lassmann(2012)進行了更為定量化的測算研究，其基于引力模型和 701種語言并運用元分析(meta-analysis)方法研究了語言對于國際貿易的影響，認為平均而言使用共同的官方或者交流語言會使貿易量直接增加44%左右。我國學者李光勤等(2017)基于中國情境認為語言多樣性會抑制對外開放。

在明晰語言對于貿易發展基本作用特征的基礎上，學者們進行了更為細致的研究。如，Hutchinson(2005)以美國為例，研究了母語是英語的人學習一門外國語言的難度對于國際貿易的影響，發現學習難度越高，對雙邊貿易的抑制性作用就越顯著。同樣以美國為例，Hutchinson(2002)研究了將英語作為第一語言和第二語言對國家或地區開展貿易的作用，發現不論是以英語為第一語言還是第二語言，其對出口貿易的作用均要高于進口貿易。Melitz和 Toubal(2014)則通過構建四個維度的語言變量，即共同母語、共同交流語言、共同官方語言以及語言距離，研究了語言對于雙邊貿易的影響，認為順暢語言交流的途徑和方式，如翻譯和解釋等，對于貿易的影響和作用要比種族和信任之類的因素更為重大。我國學者蘇劍(2015)也認為縮小語言距離、消除文化差異、獲取語言紅利，對于國際貿易是非常重要的。同樣，徐現祥等(2015)通過研究也認為方言多樣性會阻礙知識與技術的傳播，進而抑制經濟增長。當然，也有學者得出了與上述觀點并不一致的結論。如 Boisso和 Ferantino(1997)通過構建語言相似性(linguistic similarity)指數來刻畫語言距離，經研究并沒有發現語言距離會對國際貿易產生顯著影響的證據。

另外，還有學者研究了語言與影響經濟增長其他變量之間的作用關系。如 Grenier(2010)和 Kossoudji(1988)研究了勞動者尤其是外來移民掌握流入地語言的技能對于其尋找工作和在工資的討價還價中角色定位的作用特征。Lazear(1999)則以美國為例，研究了以語言為表征的文化對貿易發展的作用，結果表明擁有共同的語言或文化有利于促進個體間的交易，而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則會導致相反的作用效果。我國學者李秦和孟嶺生(2014)以及劉毓蕓等(2015)研究了語言對于我國勞動力區際流動的影響，陳媛媛(2016)則分析了我國勞動者掌握普通話的能力對于其工資收入的影響等。

綜上可以看出，語言在貿易發展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其重要性已經得到了廣泛證實。然而，語言對國際貿易的影響不僅會受到不同國家之間語言種類差異的影響，而且還會受到一國之內不同語言表象即方言多樣性的影響①語言作為貿易的交流工具和媒介，雖然并不是決定貿易開展的唯一因素，但是語言尤其是方言背后所蘊含的特有的文化內涵、習慣習俗及思維方式對貿易發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為貿易歸根結底是由人開展的，說不同方言的人會孕育并展現出不同的地域行為特征。因此，研究方言對于貿易尤其是具有不同文化淵源的國際貿易來說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這主要在于國際貿易作為一種跨國性的勞動分工和文化交互形式，在與方言種類豐富的地區進行交流時，更易受語言及其背后所蘊含的文化差異的影響。雖然已有相關文獻證實了方言多樣性會抑制對外貿易的開展，但是對于中國這樣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來說，探討方言多樣性影響對外貿易的時空差異是十分必要的；同時，現有文獻對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對外貿易的機制解析并不全面，還需要更進一步深入探討。

基于此，本文著眼于方言多樣性影響對外貿易的作用特征及機制，主要邊際改進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將研究內容聚焦于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對外貿易的空間差異和時間演變的剖析上，通過對中國本土化現象的透視，從對外貿易及其分解的進出口貿易三個維度較為全面地探討和捕捉方言作用于國際貿易的時空特征，進一步豐富語言對貿易的研究內容；二是，將機制探討基于這一事實，即多樣性的方言不僅會影響英語等公共語言的學習進而會抑制人力資本的積累，而且還會影響國際貿易行為進而阻滯市場分工的拓展，由此會影響對外貿易的廣度和深度。

本文余下的結構安排為:第二部分是理論假說，通過構建理論模型，厘清方言作用于對外貿易的特征；第三部分是變量說明，給出實證方程和測度研究變量，對理論假說進行解構；第四部分是實證分析，通過采用多種方法，從多個維度檢驗理論假說，并進一步探討作用機制；最后一部分是主要結論，對全文進行總結并給出相應的對策建議。

二、理論假說

為進一步厘清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對外貿易的內在機制，本文借鑒 Combes等(2005)和陳永偉(2016)所構建的引力模型，將方言多樣性融進貿易方程中，以此考察方言多樣性對于貿易開展的可能性影響，并據此提出相應的理論假說。

本文所設定的理論情境是:在一個由 I個地區所構成的世界中，各地區之間基于比較優勢進行相互貿易，但語言差異會對各地區的消費者選擇貿易產品以及廠商開展貿易等產生一定的影響。那么，這種影響究竟具有什么樣的特征呢？

（一）消費者的均衡選擇

分析消費者達到均衡時的選擇特征。假設進口地區j的代表性消費者所具有的效用函數為常替代彈性(CES)效用函數，即:

其中，Cijk表示地區j消費者從地區i進口的消費品k的數量，Nk表示所消費商品的種類。表示因地區間存在語言差異(δij)而導致的對所消費商品的認知或熟悉程度，且一般有，表示進口地區 j與出口地區i之間的語言差異會對兩地區之間的貿易商品認知產生抑制作用。參數σ表示替代彈性，且有σ＞1。

進口地區j的消費者，其目標是為了最大化效用函數Uj，其預算約束可設定為:

其中，Yj表示消費者的預算收入，pijk表示商品k的價格。

為方便分析，遵循 Anderson和 Wincoop(2002)的做法，假設進口地區j與出口地區i之間可以自由貿易，因而最終所形成的兩地區之間的商品價格(pij)是等價的，即據此，可以有即兩地區所消費的商品數量也是一致的。根據以上分析，進口地區j消費者所面臨的效用最優化問題可以簡化為:

根據上述求解出的進口地區j對出口地區i所消費的某一商品的數量Cij，可求出這兩個地區之間的貿易總量，即:

為進一步體現出不同地區之間開展貿易的真實性，我們引入 Samuelson(1954)所提出的“冰山成本”(iceberg cost)，即 pij=Tijpi，表示地區i價格為pi的商品出口到地區 j，在“冰山成本”( Tij≥ 1)的作用下所形成的價格為pij。

將pij代入式(3)，可得這兩個地區消費者達到均衡時的貿易總量為:

（二）廠商的收益

分析廠商所獲得的收益。作為出口地區i的生產廠商，其所關心的是在既定的價格pi下，生產并出口Ni種商品的收益。根據現有文獻，可得廠商的總收益為:

（三）地區貿易分析

分析達到交易均衡時的地區貿易特征。根據上述消費者和廠商的貿易條件，可以得出地區之間形成交易均衡時的貿易方程，即:

上述式(6)從本質上來說是一個引力方程(gravity equation)。從中可以看出，兩個地區之間的貿易量不僅與這兩個地區之間的地理距離和實際經濟規模有關，而且還受到價格差異以及因語言不同而產生的對商品認知差異的影響。為了便于后續的實證檢驗，我們進一步對式(6)進行化解，可得:

其中，Tij為兩地區之間的運輸成本，ijφ為兩地區之間因商品價格差異所導致的貿易壁壘，υ表示兩個地區的實際經濟規模。

根據上文可知，對商品的熟知程度ijα是語言差異ijδ的遞減函數，因而由式(7)可知，兩地區之間的語言差異越大，地區間貿易雙方溝通交流的困難和障礙就會越多，這在無形中就會形成一道玻璃幕墻，阻隔彼此的情感交融，限制雙方的交易互動，直接影響并減少兩地區之間的貿易量。對此，我們可以推演出一個理論假說:兩地區之間所存在的語言差異會對這兩個地區的貿易開展產生一定的影響，通常來說，語言差異越大，對貿易的抑制性影響就越大。

將上述一般性理論假說對應到我國貿易發展的現實情境中來，我們可以進一步加以細化。由于我國幅員遼闊、歷史悠久，各地區在“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地理與歷史的雙重作用下形成了豐富的地方語言，即方言。相對于普通話而言，由于具有地方文化烙印和地理根植性，不同方言之間的互通性較低，甚至無法交流。根據《漢語方言大詞典》和《中國語言地圖集》中的方言分區，我國各地區方言總共可以歸納為北京官話、東北官話、冀魯官話、江淮官話、膠遼官話、中原官話、銀蘭官話、西南官話、贛語、晉語、徽語、吳語、閩語、湘語、粵語、客話以及平話17種方言和105種次方言。我國所具有的多樣性方言，勢必會對以語言交流為主要媒介的地區貿易尤其是語言更為迥異的國際貿易產生影響。對此，可以進一步提出如下假說:一般來說，一地區所具有的方言多樣性會對其開展對外貿易產生抑制性影響。

三、變量說明

（一）回歸方程

根據上述推演出的理論假說，可以構建如下實證方程:

其中，trade為貿易，div為方言多樣性，X為相關控制變量，c為常數項，i為各省區市，t為年份，iε為不可觀測的地區效應，itμ為隨機誤差項。

（二）變量測度

根據上述檢驗方程，我們對方程中的各變量進行測度與說明。

首先是被解釋變量，貿易(trade)。我們主要從對外貿易(open)及其分解的出口貿易(export)和進口貿易(import)三個層面來刻畫。其中，對外貿易(open)是指一個省區市的對外依存度，即進出口貿易額占 GDP的比重；出口貿易(export)是指一個省區市的出口依存度，即出口貿易額占 GDP的比重；進口貿易(import)是指一個省區市的進口依存度，即進口貿易額占GDP的比重。

其次是核心解釋變量，方言多樣性(div)。我們參考徐現祥等(2015)的做法，從方言多樣性指數(div1)和方言數量(div2)兩個維度來反映一地區的方言多樣化程度。對此，我們需要將地級市的方言多樣性指標對接到省級層面，具體方法為:方言多樣性指數(div1)按照算術平均數的方法來測度，而方言數量(div2)按照求和加總的方式來計算①運用該對接方法主要是基于以下幾點考慮:一是單純地從方言數量(div2)的加總來看，主要是凸顯了次方言的作用。可能有讀者會指出，以江蘇省內的“蘇錫常”為例，這三市從語言分支來看都屬于吳語系，如果簡單加總求和，可能會過度凸顯地方的語言差異程度。誠然，其隸屬于同一個語系，但是每個地區都演化出了不同的方言詞匯、鄉土鄉音和習慣用語等，即次方言，因而這三個地區的人們在進行交流時往往還需要借助普通話，就連同屬于蘇州市的常熟、張家港、太倉等地，也都有各自的口音、俚語和詞匯等；二是從方言多樣性(div1)的平均加權來看，主要是為了充分體現一省區市內各地級市方言多樣性的作用和貢獻，同時也由于難以搜尋到一個地區所說各種方言人群的具體數量，我們難以更為精確地反映出一個省區市的方言多樣性指數，這是今后要努力的方向。。盡管該指標存在著一定的不足，如不能反映人口流動所帶來的方言多樣性的動態演變等，但是在現有數據的條件下，已被學界廣泛使用，如阮建青等(2016)、林建浩和趙子樂(2017)等。同時，為了進一步檢驗該指標所得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采用其他能與方言多樣性共同表征地區文化特征的變量，如姓氏數目、宗教信仰等進行檢驗。囿于數據的完備性，我們搜集并整理了28個省區市1999—2015年的數據，其中西藏、海南和青海等因數據缺失而無法涵蓋。

為減少因遺漏變量所帶來的回歸偏誤，進一步確保回歸結果的有效性，我們參考現有文獻的做法，在回歸方程中加入了一些控制變量，包括外商直接投資(fdi)、貿易壁壘(mdiv)、實體經濟狀況(ind)、基礎設施(infra)、經濟增長(gdp)等。特別地，為了控制各省區市之間的空間關聯效應對貿易的影響，呼應理論模型中“冰山成本”的設定，我們引入了兩個地理控制變量:一是空間聯結性(conn)，用各省區市省會城市之間距離的倒數之和來表示；二是對外便捷性(dis)，用各省區市省會城市到上海、廣州和天津三大港口城市的最近距離來表示，并為消除量綱影響，做歸一化處理。具體說明見表1。

表1 變量說明

上述變量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歷年)、《中國人口統計年鑒》(歷年)以及各省區市歷年的統計年鑒和發展公報等，基本數值描述亦在表1中列出。

四、實證分析

（一）作用特征分析

1.總體回歸

由于所構建的變量中含有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如方言多樣性指標(logdiv1)、空間聯結性(logconn)和對外便捷性(logdis)等，根據面板模型的設定特征，首先基于方言多樣性指標(logdiv1)，采用隨機效應模型(RE)進行回歸，結果如表2的第(1)～(3)列所示。從中可以看出，logdiv1不論是對logopen、logexport抑或是logimport，均顯著為負，與理論假說相符。為進一步消除異方差的影響，增強隨機效應模型回歸結果的可信性，我們采用廣義最小二乘法(GLS)進行回歸，結果如表2的第(4)～(6)列所示。可以發現，所得結果與基于RE模型的結果一致，進一步說明方言多樣性是不利于對外貿易的。

表2 初步回歸結果

由于方言多樣性與對外貿易之間可能存在著雙向因果關系①有學者指出地區方言和經濟發展程度之間也存在著內生性問題。本文所使用的方言多樣性指標是基于中國社會科學院和澳大利亞人文科學院合編的《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所核算的數據，同樣對于“姓氏數目”和“宗教信仰”等，均是基于歷史數據統計而得，而文中的經濟增長數據是 1999—2015年，因而能夠較好地避免當前經濟增長對過去方言多樣性或文化差異性的內生性影響。，即方言多樣性并不利于對外貿易，同時伴隨著對外貿易的發展，方言的多樣性也會消逝，即在貿易的演進過程中，多樣性的方言會被一種彼此都能接受或言說的共同語言所替代，如普通話、英語等。因此，對于方言多樣性與對外貿易之間的內生性問題，我們采用工具變量法加以克服。

在進行工具變量法之前，需要為產生內生性的變量方言多樣性尋找到合適的工具變量。一般來說，一個恰當的工具變量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即與產生內生性的變量高度相關，而與隨機誤差項不相關。按照此要求，我們嘗試性地將各省區市的坡度作為工具變量②該變量是根據國家測繪局公布的國家基礎地理信息系統中的中國1∶400萬地形數據庫，通過使用GIS軟件提取得到的。。這主要是考慮到方言的擴散和交流會受到一個地區地形的影響，如對于多崇山峻嶺和高原盆地的中西部地區來說，其方言多樣性要高于以廣袤平原為主的東部地區，而對于貿易來說，地形并不會對此產生明顯的抑制作用。一個典型的例子便是古絲綢之路，在該貿易通道上，盡管道路崎嶇，布滿千溝萬壑，但是也阻止不了商人們對利益的追逐以及東西方貿易的擴展。同時，為確保所選取工具變量的有效性，需要進行相關計量檢驗:(1)F統計量，主要判斷所選取的工具變量是否為弱工具變量，一般情況下若F統計量顯著大于10，即可拒絕“存在弱工具變量”的原假設；(2)內生性檢驗，采用 DWH(Durbin-Wu-Hausman Test)檢驗，該檢驗可在異方差的情況下使用，而且更為穩健。

基于此，運用二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進行回歸，所得結果見表3③雖然我們無法為研究中的每一個解釋變量(包含控制變量)都尋找到合適的工具變量，但是誠如 Angrist 和Pischke(2009)所指出的，“工具變量法可以估計出經過良好定義的總體的平均因果效應，即使這個工具變量無法影響所有個體”。。從表3中可以發現，回歸方程通過了相應的檢驗要求，說明所選取的工具變量是適宜的；同時，方言多樣性(logdiv1)的回歸結果依然顯著為負，說明與方言較為豐富的地區進行貿易會面臨較多的障礙和屏障，如語言溝通、文化習俗、情感認知等，而這會影響到兩地區之間的貿易開展，這也再次驗證了本文理論假說的可靠性。

表3 基于2SLS的回歸結果

2.穩健性回歸

為了檢驗上述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通過采用替代變量的方法來進一步明晰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對外貿易的特征。根據現有文獻的做法，我們使用一省區市所講方言個數的總和(logdiv2)來表征方言多樣性，回歸結果見表4的第(1)～(3)列。從其中可以看出，logdiv2的回歸結果均顯著為負，這說明上述所得結論是穩健的。

同時，本文進一步運用能與方言多樣性共同表征文化差異的測度指標，如“姓氏數目(logsurname)”和“宗教信仰(logreligion)”等進行穩健性檢驗。其中，“姓氏數目(logsurname)”基于姓氏遺傳學理論，采用 Du等(1992)所構造的中國各省區市之間的“姓氏數目”來反映文化差異①這里非常感謝北京大學市場與網絡經濟研究中心的陳永偉老師所提供的數據幫助。同時需要說明的是，此處本文之所以用“姓氏數目(logsurname)”和“宗教信仰(logreligion)”等變量作為穩健性回歸，主要在于方言多樣性、姓氏數目和宗教信仰均能反映一地區的文化特征和文化色彩。作為文化差異的代理變量，這些指標現已被廣為采用。；“宗教信仰(logreligion)”基于各省區市的佛教場所和道教場所的總和來體現文化差異，用宗教信仰差異來表征地區文化特性。該做法已被諸多文獻所采用，如 Lewer和 Berg(2007)、阮榮平等(2014)；同時為了進一步體現中國的宗教色彩，我們也將“道教信仰(logtaoism)”進行單獨回歸。上述變量的回歸結果見表4，從中可以看出，不論是 logsurname、logreligion，抑或是 logtaoism，所得結果均顯著為負，再次印證了本文的結果的穩健性。

表4 基于GLS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同樣，我們基于 2SLS法進行回歸，所得結果見表5。從中可以發現，在克服內生性后，各變量的回歸結果依然顯著為負，說明本文所給出的理論假說是可信的。

表5 基于2SLS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3.空間差異回歸

由于我國幅員遼闊，各地區之間存在著較大的資源稟賦差異。為進一步分析基于空間地理上的不同劃分而導致的方言多樣性差異化程度對于貿易的作用特征，我們按照東中西和南北方①具體而言，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山東、浙江、福建、廣東等；中部地區包括湖南、湖北、江西、山西、安徽、河南、吉林、黑龍江等；西部地區包括貴州、云南、四川、新疆、寧夏、甘肅、內蒙古、廣西、陜西、重慶等。南北方劃分是按照南北氣候線秦嶺—淮河為界劃分的，具體是，北方:北京、天津、黑龍江、遼寧、吉林、內蒙古、河北、山西、陜西、甘肅、寧夏、新疆、河南、山東等；南方:云南、四川、貴州、重慶、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江蘇、浙江、上海、福建、廣東、廣西等。雖然以秦淮線作為南北劃分依據的更多是氣候或自然意義，但是基于這種劃分長期所形成的南北文化差異對于南北方人性格的形成和演變具有一定的影響，進而也會對各地區貿易的開展產生作用。的劃分方式，基于GLS法進行回歸，所得結果見表6。

首先，從區域的橫向維度，即東中西的劃分來看，在東部地區，方言多樣性僅對出口貿易(logexport)的作用系數顯著為負，而在中西部地區，方言多樣性對于三種形式的貿易均是顯著為負的。這意味著相較于東部地區而言，中西部地區所具有的方言多樣性對于貿易的抑制性作用更為顯著，這與中西部地區擁有更為豐富的方言種類是分不開的。據統計，云南有51個少數民族，貴州有48個，而四川有55個，這些民族基本都有自己的語言。因此，相應地區在與外界經貿往來時往往會有語言障礙問題。

其次，從區域的縱向維度，即南北的劃分來看，方言多樣性對于貿易的抑制性作用主要體現在南方地區，即在秦嶺—淮河以南，其對于三種貿易形式的作用系數均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而在北方地區，盡管方言多樣性在作用于對外貿易和進口貿易時，其作用系數也是顯著為負的，但在顯著性程度上均要弱于南方地區，尤其是對外貿易的回歸結果還沒有通過10%的顯著性水平。其原因可能在于我國以秦嶺—淮河所劃分的南北方地區，不僅在氣候變化和飲食習慣上有很大的不同，如北方相對寒冷干燥，南方則相對溫暖多雨，北方人喜食面食，而南方人大多偏愛稻米，素有“南米北面”“南甜北咸”等說法，而且在“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長期影響下，南北方在語言演化上也有很大不同。如，北方盡管分布著北京官話、東北官話、冀魯官話、膠遼官話、中原官話、銀蘭官話、晉語等多種方言，但這些方言之間的相通性較高，總體上要好于南方地區①如百度百科將東北官話、北京官話、冀魯官話、膠遼官話、中原官話、蘭銀官話、江淮官話、西南官話8個次方言歸結為北方話，也即所謂的“官話方言”，認為其主要分布在中國北方絕大多數地區以及南方的云貴川、蘇皖中北部等地區，并指出，雖然這些官話方言內部也有一些差異，但總的來說一致性較大。。南方地區主要分布著江淮官話、西南官話、贛語、吳語、閩語、湘語、粵語、客話以及平話等，但這些方言之間的差異較大，互通性也很低，尤其像吳語、閩語、湘語、粵語、客話等，與普通話差別很大。這就導致南方地區方言多樣性的程度要遠高于北方地區，進而使得南方地區方言多樣性對于貿易發展的抑制性作用的顯著程度要高于北方地區。

4.時間效應回歸

表6 分地區回歸結果

在分析空間效應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考察伴隨著經濟發展的演進，方言多樣性對貿易發展會產生什么樣的作用特征。由于本文所使用的方言多樣性是個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為測度時間效應，我們通過引入變量時間 t及其平方項與方言多樣性的交互項來反映，具體如下所示:

其中，1α、2α、3α、4α是所要關注的估計參數。運用隨機效應模型(RE)進行回歸，所得結果見表7。

表7 時間效應回歸結果

從回歸結果來看，不論是基于logdiv1還是logdiv2，所得到的時間平方項與方言多樣性的交互項(logdiv?t2)在對外貿易和出口貿易中均顯著為正，而對進口貿易，雖然沒有通過 10%的顯著性水平檢驗但也為正，這預示著方言多樣性對于對外貿易及其分解的作用效果會隨著時間變化產生正U型的變化態勢。

為進一步直觀地給出時間 t的作用效果，根據表7中的估計結果，可以將基于logdiv1和 logdiv2的回歸結果用圖形來表述。從圖2中可以看出，在時間效應的影響下，方言多樣性對于對外貿易的作用態勢具有正 U型特征，即伴隨著各地區經貿聯系的進一步加強，方言多樣性對于對外貿易的抑制性作用會逐漸弱化，而且會呈現出正向作用態勢。這說明方言多樣性在對外貿易的作用過程中，一開始可能由于外界熟悉熟知當地的語言語境和習俗習慣等需要花費較多的時間和精力，因而方言多樣性會對對外貿易產生玻璃幕墻似的阻隔作用，但是隨著外界對當地方言和文化的不斷了解和交融，原有的玻璃屏障會被融化，此時融合了外界因素的方言(如外商本地化或方言趨同化)對于貿易發展的作用也將產生邊際遞增效應。

（二）作用機制探討

最后，我們探究一下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對外貿易的內在機制，具體回答方言多樣性是通過何種渠道來影響對外貿易的。

一般而言，為便捷化貿易磋商、洽談和履約等進程，貿易雙方會使用英語等公共語言來進行溝通和交流。然而，一地區的方言多樣性會降低該地區人們對英語等公共語言的學習能力和掌握程度，進而導致該地區人力資本水平積累的弱化，并因此影響對外貿易的集約邊際和擴展邊際(Drummond，2012；李光勤等，2017)。這主要表現在方言多樣性豐富的地區，易出現在學習其他語言時因受本地方言使用習慣的影響而導致所謂的口音化或發音不標準等現象①據國家“語委”2010年在河北、江蘇、廣西的調查顯示，只有不到 25%的受訪者在家中使用普通話，方言依然是家庭的首要交際用語。，如廣東普通話、四川普通話、中式英語(Chinglish)等，而這會影響貿易的交流與合作。對此，我們嘗試提出方言多樣性影響對外貿易的第一個作用機制，即:方言多樣性會弱化一地區人們對英語等公共語言的學習能力，從而弱化人力資本積累，進而會對國際貿易產生抑制作用。

另外，貿易作為分工協作的結果(斯密，2009)，語言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載體和媒介作用。如上文所說，方言多樣性不僅會影響英語等公共語言的學習能力，而且也會對其背后所承載的文化認同和思維方式產生影響，而這會影響到市場分工的廣度和深度，進而會對貿易行為產生不利的影響。對國際貿易來說，雖然多樣的方言在此過程中并不產生直接的影響，但是其所表征的文化多樣性，會使貿易進程中所涉及的函電往來、合同條款和商法條例等的認知和理解產生一定的偏差、扭曲甚至是誤解，而這會影響到貿易分工的效果，進而抑制貿易發展①這也是為什么在從事對外貿易時，很多企事業單位需要求職者通過報關員資格考試、外貿跟單員考試、國際商務師考試等，以及大學國際經貿類專業均開設了《國際貿易實務》《國際結算》《外貿函電》和《外貿口語》等課程，這些都是為了通過專業化的職業訓練，盡可能地降低國際貿易中的對接成本和交易費用，從而拓深市場分工和對外貿易。。因此，我們嘗試提出方言多樣性影響對外貿易的第二個作用機制，即:方言多樣性會影響市場分工的擴展程度，進而對國際貿易產生抑制作用。

根據上述兩個作用機制，我們基于阮榮平等(2014)的機制檢驗方法，用方言多樣性指數(logdivi)，分別對人力資本(loghr)和市場分工(logmsc)進行回歸，對這個兩個變量的測度說明見表1，所得回歸結果見表8。從表8中可以看出，logdivi會穩健地對loghr和logmsc產生顯著的抑制作用。這意味著在作用于對外貿易的過程中，方言多樣性會通過阻滯人力資本積累和限制市場分工而對國際貿易產生抑制作用。

五、主要結論

方言作為文化的一種表象，會對貿易產生重要的影響。本文在理論模型分析的基礎上，運用多種計量分析方法，對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對外貿易的內在特征及其機制進行了分析，穩健地得出:首先，方言多樣性與對外貿易之間存在著顯著為負的作用特征，該特征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詮釋，一是從空間分布來看，方言多樣性對于對外貿易的抑制性作用更多地體現在方言更為豐富的中西部地區以及方言相通性更低的南方地區；二是從時間演變來看，方言多樣性對于對外貿易的作用特征會伴隨著文化融合和國際交流的擴展與深化而呈現出正 U型的發展態勢。其次，從作用機制來看，方言多樣性會通過抑制人力資本積累和市場分工拓展而對國際貿易產生阻礙作用。

根據上述結論，結合新常態下國際貿易發展的現實特征，我們可以給出以下幾點建議:第一，要注重方言的空間差異性對國際貿易的影響。由于不同的方言背后蘊含了不同的文化內涵，尤其是在中國這樣一個富含多種方言的國家，在跨國經貿往來和文化交流中，更應注重方言及其所承載的文化對于貿易的影響。第二，要注重方言的時間演變性對國際貿易的影響。對此，要樹立長遠眼光，意識到方言所蘊含的文化魅力會對貿易發展產生促進作用，因而要保護和傳承好方言，在傳授普通話和英語教育的同時也要注重對方言的學習①如廈門有關小學開設閩南語日活動，鼓勵學生學習閩南文化；蘇州話成為全國首個進入國家有聲數據庫的方言，蘇州的公交站都采用普通話和蘇州話雙語報站的方式等(http://www.ce.cn/culture/gd/201308/27/t20130827_24694133.shtml)。。第三，要注重人力資本在方言多樣性作用于國際貿易中的作用。針對當前我國普遍存在的啞巴式英語、填鴨式教學等問題，要積極改革和創新英語教學理念和模式，從被動的、應試化的逼迫學習轉變為主動的、興趣導向式的自主學習，從本源上提升英語聽說讀寫能力，提高國際化水平。第四，要注重市場分工在方言多樣性影響對外貿易中的作用。在對外貿易發展過程中，要求同存異，尋找貿易合作的最大公約數和利益互贏的最大交集面，盡可能延展貿易分工鏈，推進國際貿易分工的聯結性和契合度。

本文也存在著不足之處，一是囿于數據的可得性，未能從更細致的城市或貿易商層面來分析方言對貿易的影響和作用；二是在測度省級層面的方言多樣性指標時略顯粗糙，并未從人口流動性和交互影響等動態的視角來更為細致地度量和研究方言演變對于貿易的作用。這些都有待在后續研究中隨著數據和方法的日臻完善而不斷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