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汀 多舛人生

廖子歌

為錢來華

“哥們兒，我說過我會回來的。”店老板抬起頭，看到一個戴了頂橙色兜帽，穿著企鵝主題襪子的高大男人。他很難忘記眼前這位顧客，在南京，很少有像伊塞亞·奧斯汀這樣身高達到2米16的人到如同迷宮般的地下商場閑逛，買打折的超大號T恤。

這一幕發生在3月中旬，奧斯汀征戰CBA聯賽的首個賽季即將結束，在地下商場逛了一圈后，花幾百元購買了一件中意的T恤。與許多離開美國打球的籃球運動員一樣，金錢是吸引奧斯汀來到中國的主要原因。CBA聯賽的賽程相對輕松，球員收入大多比除了NBA之外的其他聯賽更高。奧斯汀3年前在塞爾維亞聯賽打球時，月薪才1500美元，他需要穿過樓下的美甲沙龍才能走進公寓，“經過在塞爾維亞的生活后，我覺得我在任何地方都能生存。”

奧斯汀已經經歷了太多磨難。12歲那年，一次事故導致他的右眼完全失明。后來他參加了麥當勞高中全明星賽，擔任貝勒大學校隊主力。大二結束后，人們認為奧斯汀將會成為NBA選秀大會上的明星，但他被確診患有馬方綜合征，被迫退出2014年的NBA選秀。

奧斯汀說：“倒霉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先是失明，后來又不能打籃球了……”

3月份的一天，奧斯汀和朋友西恩·卡特結伴購物。卡特曾經是麻省大學校隊的前鋒，如今在中國各地打巡回表演賽，只要到了南京，就會與奧斯汀見面。兩天前，奧斯汀在南京同曦客場對上海大鯊魚的比賽中腳踝受傷，這次購物顯然讓他的心情變得愉快。

奧斯汀也想回美國看看。在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房間里，奧斯汀一邊喝啤酒，一邊講述他到中國打球的故事，“我在中國已經待了11個月，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吃法式烤面包，喝冷牛奶。”

病魔降臨

奧斯汀的故事始于2014年6月21日，當時距離NBA選秀大會只剩不到一周時間。奧斯汀清晨6點起床，7點半開始訓練，中午結束訓練后到朋友家里吃燒烤。他回憶說：“我們正在吃東西，非常開心。我還不知道我不能打NBA了。”

晚上8點后，當奧斯汀將車停到姨媽家的車位時，他發現街邊停了很多他熟悉的車輛，包括貝勒大學教練斯科特·德魯的那輛白色奔馳越野車。起初，他以為家人又為他組織了一次選秀前的驚喜派對，但走進家門后，看到客廳里擠滿了生活中的重要人物：父母、教練、經紀人、兄弟姐妹、導師、牧師……

奧斯汀說：“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母親身上，她坐在房間的后面。我記得她用雙手擋著眼睛，兩只眼睛都哭紅了。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馬方綜合征檢查結果呈陽性。”

奧斯汀盯著酒店的地毯，繼續說下去：“父母讓我坐在地上，然后再起來。我只記得我在浴室洗臉，在鏡子里看著自己。我想要洗掉所有眼淚。我的小弟弟和妹妹一直很崇拜我。我希望讓他們知道，就算在人生的最低谷，我也能夠堅強地扛起家庭的重擔。”

奧斯汀展現了非凡勇氣，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接受了ESPN的電視采訪，親自宣布了診斷結果，還說要以嘉賓的身份參加NBA選秀，“我永遠不會忘記亞當·蕭華的善意”。后來，他成立了伊塞亞·奧斯汀基金會，為醫學界對馬方綜合征的研究提供支持，并且收到了許多來自孩子的信件。

然而，在內心深處，奧斯汀非常失落。“在選秀大會上，我看到那些家伙都超級開心，他們很快就能賺幾百萬美元了，也知道與NBA球隊簽下新秀合同后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我心想，我現在能做什么呢？”

迷失自我

在德魯的邀請下，奧斯汀回到貝勒大學，在2014-15賽季初擔任助理教練。奧斯汀沒有離開自己熱愛的籃球運動，但由于擔心可能引發心臟并發癥，學校不允許他在訓練時做擋拆。如果球館里沒有其他人，奧斯汀會獨自練習投籃，但他在圣誕節前后就離開了貝勒大學，因為他討厭被孤立的感覺，“那讓我太受傷了”。

為了麻痹悲傷情緒，奧斯汀一度濫用藥物，“我只是想擺脫抑郁癥，沒想到反而越陷越深。我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黑暗”。

2016年10月25日是奧斯汀的23歲生日，也是他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天。他說：“我不想再受折磨了，我不想在互聯網上對著其他人微笑，不想在攝像鏡頭前告訴人們我很好，因為在內心深處，我已經被摧毀。我希望徹底結束這一切。”奧斯汀計劃在公寓里吞服藥片自殺，“幸運的是有個朋友看到我在傷害自己。”

那個朋友是奧斯汀的室友艾略特·迪克雷爾，他在與奧斯汀交談后，將所有藥片倒進廁所沖走，然后兩人一起玩Xbox游戲。奧斯汀說：“如果因為我不夠優秀而無法進入NBA，我不會那么不開心。但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情況，這也是我試圖自殺的原因。我覺得不公平。”

23歲生日那天是奧斯汀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刻。他說：“我不想再受折磨了，我希望徹底結束這一切。”

奧斯汀從未向治療師求助，也沒有去過康復中心，但他愿意坦然地談論抑郁癥對他的影響。他的康復之旅從23歲生日開始：在迪克雷爾的建議下，奧斯汀開始在個人日記中記錄自己的情緒，以更樂觀的心態面對生活。當奧斯汀從公寓搬走時，他扔掉了那本日記。“我不愿再想過去的事情，只想活在當下。”

迎來春天

奧斯汀從未效力過任何一支NBA球隊。直到2016年，研究馬方綜合征的專家大衛·梁才判斷奧斯汀可以上場打球，因運動而導致并發癥的風險很低，并寫了一封長信解釋他的身體情況。問題是奧斯汀已經有兩年半時間沒有打過比賽了，沒有俱樂部愿意冒險。

2017年1月，塞爾維亞的貝爾格萊德紅星隊下屬球隊FMP與奧斯汀簽約。在塞爾維亞聯賽打球期間，奧斯汀的住宿條件很差，待遇更糟糕。當時，他的女友阿萊謝·福格爾有孕在身。奧斯汀經常不吃飯，因為收入只夠一個人吃飽，“我們甚至不能買咖啡”。

那年夏天，奧斯汀加盟中國的NBL球隊廣西威壯，月薪3萬美元，場均能拿到34.6分和13.4個籃板。后來奧斯汀還加入菲律賓國家隊，打了7場比賽。2018年，他再次加入廣西威壯，32場比賽場均拿到33.2分和10.4個籃板。

2018年10月1日，奧斯汀在NBL賽季結束后回到德克薩斯州理查德森市的家中。15天后，經紀人查爾斯·米蘇拉卡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南京同曦需要一名外援，臨時替換受傷的前密歇根州立大學前鋒阿德里安·佩恩。這對奧斯汀來說就像一次賭博，相關規定不允許球員在單個賽季里代表CBA和NBL球隊打比賽。這意味著如果南京同曦在佩恩傷愈后將奧斯汀裁掉，他就不能回到廣西威壯了。

米蘇拉卡回憶說：“他打電話告訴我，決定賭一把。這真的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憑借不錯的表現，奧斯汀留在了南京同曦，職業生涯終于迎來了春天。

亮麗履歷

自從被確診患有馬方綜合征以來，奧斯汀曾多次與NBA聯系，希望能夠得到效力NBA球隊所需要的醫療許可。他說：“我什么辦法都試過。但今年我沒有跟NBA聯系，我已經放棄了。”

NBA的一位發言人以醫療隱私法為由，拒絕對奧斯汀的特殊案例發表評論，并稱美國心臟協會和美國心臟病學會建議患有馬方綜合征的人遠離籃球運動。米蘇拉卡說：“我們問過NBA，該做些什么才能讓他們改變立場。他們的答案是這不可能。”

這種一刀切的做法令奧斯汀備受折磨。“任何類型的疾病對個人的影響都不會完全一樣。如果上網搜索，會發現絕大多數生來就有馬方綜合征的孩子身體都很虛弱，但我不同。我可以在CBA打球，人們都看到了我的表現。NBA的態度讓我失望。我聽說亞洲球隊的待遇時，就知道這是適合我的地方。我已經不可能回NBA了，如果在這里打球，或許也能養家糊口。”

今年夏天，奧斯汀將回到達拉斯購買新房，為兒子舉辦一場盛大的2歲生日聚會。他會和女友在牙買加度假一周，然后去迪士尼玩耍。另外，奧斯汀還會飛往拉斯維加斯參加一家韓國俱樂部的試訓，評估幾支日本球隊提供的合同。據米蘇拉卡估計，到今年秋天，奧斯汀的年薪可能會達到七位數。

奧斯汀自豪地說：“我已經在CBA打了一個完整賽季。無論在亞洲任何地方，這段經過都讓我的簡歷顯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