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網絡流行語“盤他”

馬虹

摘 要：從“盤他”的詞源入手，根據語言學和詞匯學相關知識，對“盤他”的演變過程、方式進行了分析。從詞義演變的范圍上來看，“盤他”體現出詞義的擴大和詞義的轉移;從語體風格上來看，體現了詞義從書面語到口語的轉化。“盤他”的演變受到了社會外部事物的影響;從語言自身的發展規律而言，則體現了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和語言的模因理論;詞義的演變還遵守言語交際性原則，說話者為了達到自身目的而將詞義進一步多義化;從認知心理學角度來看，詞義的演變體現了人們隱喻性的認知心理基礎。

關鍵詞：“盤他”;演變方式;演變動因

隨著互聯網和智能終端的普及，網絡流行語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網絡流行語，顧名思義，是指在互聯網產生并被網絡使用者廣泛運用于互聯網交際的語言。微信公眾號、微博、抖音等自媒體平臺的發展，讓網絡流行語與生活融合并迅速傳播開來。網絡流行語以其簡潔生動、活潑有趣等特點，豐富著人們的語言環境和文化生活，成為當今語言文化不可或缺的調味劑。

作為2019年“第一網絡流行語”，“盤他”從互聯網新媒體火到了傳統媒體，成為新聞標題、娛樂話題、廣告軟文、網絡游戲中的高頻詞語。例如：

（1）別管陳偉霆的秋褲厚不厚，我就是要盤他！（鳳凰網， 2019-01-13）

（2）盤他！國產大7座頂尖選手，霸氣不輸漢蘭達，過年回家倍有面！（搜狐汽車， 2019-02-07）

（3）盤他！開封街頭上演生死時速，一輛白車頂著協警狂奔1000多米，協警被甩飛…… （《河南法制報》， 2019-02-09）

以上例句中“盤他”的詞義不盡相同并且逐漸趨于多樣化，這一現象值得我們關注。下面就梳理“盤他”一詞的詞義演變，探究其詞義演變的動因，希望能對該詞能有全面、系統的認識。

一、“盤他”的起源與演變

（一）“盤他”的語義起源

“盤”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盤”作動詞有5個義項：①回旋地繞：樹上～著一條蛇。②壘、砌、搭（炕、灶）：南屋的炕拆了還沒～。③仔細查問或清點：～問|一年～一次賬。④指轉讓（工商企業）：把鋪子～出去了。⑤搬運：由倉庫朝外頭～東西。從中可以看出，“盤”作為動詞，有盤繞、搭建、盤查、成交轉讓和搬運等含義。

“盤他”的“盤”本來是“盤文玩”，是指將手中的文玩物件通過反復回旋地撫摸、捏、搓、揉、壓，讓手上的油脂和汗液侵入，將其打磨光亮并為其著色和包漿，使文玩物件愈發溫潤。也就是說，此處的“盤”是指人與器物不斷地摩擦和交流，如盤玉、盤手串、盤瓷器、盤核桃等。

（二）“盤他”的語義演變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盤文玩的傳統，盤文玩的過程其實也是修身養性的過程。《詩經·秦風·小戎》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從一個側面說明人與玉之間的特殊互動，兩者相互浸染、相互造就。

“盤他”一詞的引申義出自2018年綜藝節目《相聲有新人》，在相聲《文玩》中有一句臺詞“干巴巴的，麻麻賴賴的，一點都不圓潤，盤他！”，當即成為洗腦神句。隨著“盤他”的走紅，網絡上掀起了一波“萬物皆可盤”的創意比拼，隨即又衍生出各式各樣的網絡表情包。“萬物皆有盤”的意思是通過人的參與，改變物品的價值，只要不圓潤、有棱角，都能拿來盤。“盤他”主要用于祈使句中，其語義逐漸演變為以下四種：

第一種語義是鼓勵、加油。主要是指面對困難不要氣餒，要有直面挑戰的勇氣，鼓舞自己或別人迎難而上。例如：

（4）考試再難也不怕，盤他！

（5）不就是年底沖業績嘛，盤他！

例（4）和例（5）中，面對“考試”“沖業績”等情況，說話人使用“盤他”來給自己或他人加油鼓勁，體現了積極樂觀、無所畏懼的心態。

第二種語義是教育、教訓、收拾。主要是指在遇到令人不順心意的行為或不懂禮貌的人時打抱不平，主動上前教育。例如：

（6）那個人居然插隊，盤他！

（7）不按套路出牌怎么辦？盤他！

例（6）和例（7）中的“插隊”和“不按套路出牌”，是不講公德的一種表現，這樣的表現會讓人反感，在該語境下使用“盤他”就是教育、教訓的含義。

第三種語義是修理、改造。主要是指自己或他人在面對問題時發揮主觀能動性，對損壞了的或不整潔的事物進行修復和整理，讓其恢復原樣或變得更好。例如：

（8）電腦居然死機了，盤他！

（9）出租屋太簡陋又沒錢租更好的怎么辦？盤他！

例（8）和例（9）中電腦死機需要修理，出租屋簡陋需要重新裝修，都需要對其進行改造。因此，“盤他”便被賦予了改造之意。

第四種語義是了解、接近。主要是指面對喜歡和心儀的人或事物時，不要猶豫，勇敢地靠近或購入。例如：

（10）喜歡POLO就盤他！

（11）小姐姐好有趣，盤他！

例（10）和例（11）中表達了對POLO和小姐姐的好感，此時使用“盤他”有親近、靠近或入手、購入之意。

綜上所述，“盤他”根據不同的語境，具有不同的語義。除了衍生出這四種主要語義之外，還具有不同的感情色彩。像交警對車輛違規行為喊話“盤他”，彰顯出公安機關執法的果敢與嚴厲;球場邊助威廣告打出“中國隊，盤他！”飽含著球迷對中國隊的期望和支持;面對簡陋的出租屋決定“盤他”，表現出年輕人對生活的熱愛。不同的語境，演化出不同的“盤他”。同時，“盤”字的多義性，也使它獲得了更廣泛的應用場景，對信息傳播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盤他”的構詞方式和修辭手法

（一）構詞方式

“盤他”是典型的動賓結構。在“盤他”的基礎上，網民發揮智慧，各顯神通，讓“盤”與不同名詞搭配使用，形成了極具特色的“盤X”格式，簡潔生動。例如：

（12）“盤夜”，是指通過聊天、游戲等方式愉快地度過夜晚;

（13）“盤親戚”，是指在親戚噓寒問暖之前搶先盤問他們的生活;

（14）“盤微信”，是指為了等待心儀對象的回復，不斷地查看微信;

（15）“盤自己”，是指從培養好習慣并保持自律，讓自己變得更優秀。

以上都是“盤X”的運用，可以看出其語素化的同時日趨泛化。“盤X”不僅可以在不同語境中靈活使用，通過與不同名詞相組合，能夠產生諸多妙趣橫生、詼諧幽默的新搭配，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盤文化”。不過，“盤X”目前主要用于非正式場合，很少用于書面語體。

（二）修辭手法

“盤他”之所以能迅速流行，是因為它用詞簡潔，又有極強的表達效果，這一點離不開修辭手法的運用。修辭手法的恰當運用可使流行語更加地生動形象，富于感情，既讓人耳目一新、過目難忘，又起到了針砭時弊的效果[1]（袁琦，2014）。

具體而言，“盤他”主要使用了夸張修辭手法。“盤”，作為動詞的原本含義是“回旋地繞”，“盤他”最初的含義是將物品放在手心反復撫摸、不斷回旋，將其打磨圓潤。“盤他”的引申義出自相聲《文玩》，相聲的精髓是“抖包袱”，通過語言的反常規使用而產生一定的“笑”果。“盤文玩”本來是中老年的專屬，現在卻受到年輕人的追捧，這就產生了強烈的錯位感。同時，作為網絡流行語，“萬物皆可盤”并非真正將具象的東西放在手中摩挲，而是通過夸張的修辭手法，強調了發揮主觀能動性的重要性，充滿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活力與精神。詼諧幽默的同時也折射出一種青春叛逆的生活態度。

三、“盤他”詞義的演變方式

在現代漢語中，一詞多義的現象極其普遍，詞義通過在歷時過程中的不斷演變，最終形成在共時層面上的一詞多義。詞義演變的方式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進行分析，如詞義的指稱范圍、語體風格等。

（一）詞義的指稱范圍

詞義指稱范圍的演變包括詞義擴大、詞義縮小、詞義轉移三個方面。根據對以上語料的分析，得出“盤他”不同的新詞義，“盤他”的詞義范圍演變包括詞義擴大和詞義轉移兩個方面。

1.詞義的擴大

詞義擴大是指演變之后的新詞義涉及的外延范圍比以往使用的概念要寬，新的詞義大于舊的詞義，舊詞義中具體、個別的意義變為更加抽象、廣泛的新詞義。“盤他”原本是指“盤文玩”，將手串、玉石、核桃等文玩物件著色包漿，變得更加溫潤。例（8）和例（9）中“盤他”的詞義則變為改造之意，人們將不規整的事物修復、理順，使事物向好的方面改變。對比“盤他”的原本詞義和新詞義，可以發現，“盤”的動作對象從文玩這種特定事物變成了可以改變的多種事物，語義也從包漿圓潤變成了更加規整。不過，從本質上來講，新、舊語義都包含著發揮主觀能動性的意思，即通過人和事物的互動使事物發生改變。由此可知，“盤他”的新詞義比原有意義的范圍更加廣泛。

2.詞義的轉移

詞義的轉移是指詞義的概念內涵發生轉變，從詞的原本意義轉移到詞的比喻意義。詞義的轉移可以分為轉喻和隱喻兩種。在認知語言學中，轉喻和隱喻被認為是認知工具。轉喻中涉及到的本體和喻體是一種互相替代的關系，詞義的轉移發生在同一個語義域中;隱喻的詞義轉移則發生在不同的語義域中，詞義從一個熟悉、易懂的始源域映射到新的相對陌生的目標域中，新舊、詞義屬于不同的范圍。“盤他”的詞義轉移是通過隱喻的方式進行的。“盤他”這一概念最初產生于古玩這一語義域中，例（4）和例（5）中，在發生困難時使用“盤他”，此處的詞義體現在加油、打氣這一語義域。例（6）和例（7）中，在插隊和不按常規出牌語境下，“盤他”的詞義體現在打抱不平這一語義域。例（10）和例（11）中，面對自己喜歡的事物或人，“盤他”的詞義體現在親近這一語義域，。由此可知，“盤他”的上述新詞義，是從最初的古玩語義域分別映射到加油語義域、打抱不平語義域、親近語義域。這些不同語義域之間的映射，都是隱喻所起的作用。

（二）語體風格

語體分為書面語和口語兩類。書面語是指用文字記錄下來的語言;口語通常是指口頭上使用的語言。書面語一般用于文字書寫或比較正式的場合，具有用詞典雅、結構嚴謹的特點;口語具有通俗、簡潔的特點，往往更富有情境感、動作感，需要結合具體的語境來理解。“盤”最初用于文玩，之所以稱“盤文玩”，是因為以前念經誦佛時，佛珠叫做數珠，用“盤”則有盤念經書的意思。這里的“盤”被賦予了一層佛教理念的寓意，是一種嚴肅、文雅的書面語。在2018年綜藝節目《相聲有新人》中，對“盤他”進行了新的演繹。使用者將“盤他”融入到相聲表演中，風趣幽默，通俗易懂，“盤他”的語體風格就從書面語演變為口語。隨著網絡的傳播，“盤他”的使用范圍更加廣泛，含義也進一步的擴大。

四、“盤他”詞義的演變動因

“盤他”的詞義從單一的書面語演變為豐富多樣的口語，其演變動因可以從多角度進行考察。

（一）外部：社會因素

“盤他”一詞的演變受到了外部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從社會語言學角度來看，詞匯是相對穩定的，但如果社會經濟發生了相對較大的變化，語言詞匯會隨之進行變化。“盤文玩”產生年代較為久遠，當時社會物質匱乏，生活方式單一，“盤”這一動作主要作用于“文玩”。隨著商品經濟不斷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極大豐富，新的概念不斷產生。“盤”本身具備的打磨之意開始作用于多種對象，進而產生“萬物皆可盤”這一概念。在互聯網、多媒體的推動下，“盤他”一詞經過多種傳播渠道，在極短時間內產生廣泛影響。由此可以看出，社會外部經濟因素推動了語言的演變，與此同時，語言的演變也反映了社會的發展。

（二）內部：語言自身的發展規律

1.語言的經濟性原則

社會發展無疑是詞匯演變的第一動因。人們想要用詞匯反映社會的變化，可以通過兩種手段：即創造新詞和將舊詞賦予新的意義。僅從語言經濟性原則考量的話，將舊詞賦予新義更符合詞匯演變規律。語言經濟原則指出，在實現語言交際功能的前提下，語言符號的使用者應講究效能、經濟省力的原則，同時人們有意無意地對言語活動中力量的消耗做出合乎經濟要求的安排[2]。網絡語言是在互聯網中產生的，人們要實現交流，需要通過鍵盤輸入文字，打字的速度直接影響了交流的進程。“盤他”僅僅兩個字，卻能傳達出豐富的信息量，無疑是符合語言經濟性原則的。

2.語言模因理論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中認為，基因是生物進化的基本單位，人作為生物體，只不過是基因傳承和繁衍自身的“生存機器”。文化領域也存在與基因相仿的東西，他將其稱為模因（meme），它是進行文化傳播的基本單位，與基因在生物進化中起到的作用相似[3]。模因的發展是通過復制、模仿來進行的。在語言中，詞匯模仿演變的過程就是語言模因復制的過程。語言模因的復制不是精準的復制，而是經過使用者的主觀意圖進一步加工改良的，復制完成的語言包括與原詞匯類似的信息表征。使用者自身的主觀意圖和具體語境的結合，最終將舊的詞匯賦予新的含義。由于語言模因的強復制力加上新媒體的傳播，使得舊詞新意被更多人接受。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盤他”在綜藝相聲中被賦予新義之后，在短時間內被人們廣泛地使用、傳播。同時，不同的使用者在傳播時又賦予“盤他”不同的主觀意圖，從而產生了更多的新意。可見，語言模因理論是流行語“盤他”產生和傳播的又一重要動因，它也反映了語言發展的實際需要。

3.言語交際原則

言語交際產生于多個對話者之間，為保證對話能夠更加順利地進行，對話者需要共同遵循一些基本的交際原則。廖美珍指出，對言語行為的研究必須考慮目的，提出了語用研究的新途徑——目的原則[4]。作為一種語用原則，目的性原則是指在交際過程中，任何對話者的言語行為都有一定的目的性，即說話就是有目的的。這種目的性是話語產生的一種重要動因。從前文對“盤他”語義演變歷程的描述中，不難看出，其新詞義、新語體的產生就是由于對話者是帶著不同的目的性進行交際的。因此，言語交際中的目的性原則是新詞產生的原因，也是語言演變的動因。

4.認知心理

如前所述，隱喻是詞匯演變的主要方式，人們依靠映射等思維方式，通過多種感官加以聯想，將不同語義域中的實景進行相關性的映射，構成隱喻性的認知心理基礎。隨著社會生活的不斷發展，人們需要不斷對新的事物進行認知，同時人的思維在進化的過程中，對事物的思考不僅僅限于具體的、表面化的狀態，而是要進一步的進行理性思考，表達相對抽象的概念。在表達的過程中，往往會在新事物、新概念和舊事物、舊概念之間發生聯想，這一過程中就產生了不同語義域之間的映射。可以說，這種隱喻性的認知心理也是詞義演變的一個重要動因，“盤他”語義的演變歷程同樣體現出這一點。

本文對網絡流行語“盤他”一詞的構詞方式、修辭手法、語義演變等進行了較為系統的分析。通過對“盤”的起源和“盤他”詞義多樣性的分析，可以看出，“盤他”從“盤文玩”演變到了“萬物皆可盤”。在闡述“盤他”的構詞方式以及修辭手法的基礎上，進一步考察其詞義的演變方式。從詞義演變的范圍上來看，體現出詞義的擴大和詞義的轉移;從語體風格上來看，體現了詞義從書面語到口語的轉化。最終總結出“盤他”詞義演變的動因。“盤他”的演變受到了社會外部事物的影響;從語言自身的發展規律而言，則體現了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和語言的模因理論;詞義的演變還遵守言語交際性原則，說話者為了達到自身目的而將詞義進一步多義化;從認知心理學角度來看，詞義的演變體現了人們隱喻性的認知心理基礎。

“盤他”作為2019年“第一網絡流行語”，不但在網絡上出現頻率頗高，在生活中也被廣泛使用，豐富了人們的文化生活，促進了信息的傳播與交流。當今社會，隨著自媒體平臺如微信、微博、抖音等持續火爆，像“盤他”一詞一樣，很多網絡流行語已不再局限于網絡環境之中，而是逐漸滲透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甚至登上《人民日報》等主流媒體，成為現代語言文化大餐中一道特色菜肴。這些網絡流行語以其簡明生動、詼諧幽默等特色被人們所接受、仿效。同時，對這些網絡流行語的使用和傳播，我們也應謹慎、理性對待，以“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態度，防止漢語言文化被污染與侵蝕。

參考文獻：

[1]袁琦，楊安翔.《咬文嚼字》2013年十大流行語的修辭評析[J].現代語文（學術綜合版），2014，（12）.

[2]羅仕雯. 網絡語境下數字“6”的語義初探[J].湖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1）.

[3]何自然. 流行語流行的模因論解讀[J].山東外語教學，2014，（2）.

[4]黃萍. 意向性·言語行為·目的原則[J].外語學刊，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