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強 嚴慧
摘要:對251篇樣本高校章程文本的內容分析后發現,不同高校對教授治學的實現方式有所不同,但仍有一致性程度較高的規律:從身份上看,教授治學中的“教授”實際上是一個以擁有正高級職稱教師為主要成員的多元治理主體的代表性稱謂和集合,在個體意義上這一治理主體需要具備正高級職稱、不同學科專業和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等資格條件,在組織意義上這一治理主體主要由學術委員會及其分委員會和基層委員會的形式參與大學內部治理;從權力上看,學術委員會基本上是按照“民主選舉—會議協商—投票表決”這一方式來運行的;從行動上看,學術委員會可以通過不同尺度的管理權限參與包括學術道德類事務、學科建設類事務、學術評價類事務等12類事務在內的學術性事務。研究認為高校章程中所規定的教授治學應在學界研究、高校實踐和官方確認的共同推動下盡可能達成共識。
關鍵詞:大學內部治理;教授治學;高校章程;內容分析
2015年10月24日,國務院印發《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在“完善內部治理結構”中明確指出“建立健全高校章程落實機制,加快形成以章程為統領的完善、規范、統一的制度體系。加強學術組織建設,健全以學術委員會為核心的學術管理體系與組織架構,充分發揮其在學科建設、學術評價、學術發展和學風建設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可以看出,大學章程的編制與落實在《總體方案》中更是直接被提升至作為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抓手”的高度,具有很強的戰略意義。實際上,自教育部發布《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以下簡稱《規程》)并陸續對中央直屬高校章程展開核準工作之后,高校章程的文本就很快吸引了學界的關注,圍繞現代大學制度的建立和大學內部治理結構的完善產出了許多優秀研究成果。如洪煜等通過對18所部屬高校章程進行文本分析后發現,各校章程對學術組織及其運行模式的規定存在著法律依據變動、條款表意含混、法定權力虛置、關系定位不清、程序銜接不嚴等問題,并指出落實“教授治學”,擺正學術權力在大學發展中的主導地位,發揮教授在教學科研中的主體作用。[1]方芳通過對教育部核準的六所高校的章程文本進行分析發現高校章程在落實辦學自主權、平衡內部治理中多元權力關系等方面還存在困惑。[2]何晨玥等則對這84所中央部屬高校章程文本進行統計并指出,高校章程在學生權利方面存在各種共識性與差異性的話語表現。[3]
《規程》對大多數內容都已做出了基本的規范和限定,但高校與高校之間無論在章程內容的表述方面還是在章程落實的行動方面都存在差異的。從文本及其內容的角度看,高校章程都規定了哪些大學內部的治理主體享有哪些學術權力?作為個體身份存在的治理主體——“教授”在大學內部治理中與各個基于組織身份存在的治理主體——“學術機構”是否已經明確界定?作為最高學術機構的高校學術委員會和其他學術機構的運行在制度保障方面是否已經有了成熟的實現機制與途徑?本文擬在對一定樣本量的高校章程進行內容分析的基礎上嘗試回答上述問題。
一、高校章程文本內容分析的研究設計
(一)高校章程的抽樣
截止目前,中央部屬高校的章程已經由教育部全部核準完畢并發布,地方省屬高校也基本完成了核準。鑒于中央部委直屬高校的章程系教育部核準,地方省屬高校的章程則由省級教育行政部門核準,為區分出中央直屬高校和地方省屬高校在高校章程中可能存在的差異性,本文擬按照分層抽樣的原則在中央部屬高校和地方省屬高校中進行抽樣。目前,教育部已完成113所中央部屬高校章程的核準工作,除公安部等中央部門直屬管理的部分高校外,本文共抽取中央部屬高校98所,地方省屬高校153所,遍布山東、江蘇、浙江、廣東、湖南、湖北、山西、四川、陜西、甘肅等10個省,兩類高校章程合計251篇作為文本內容分析的樣本。251篇高校章程文本全部來自教育部或省教育廳官方網站。
·教育管理·身份—權力—行動:大學內部治理中的教授治學
(二)分析單位
高校章程是一種基于大學發展的現實需要,在現實的內外辦學環境下解決內外部管理中的某些突出問題的政策文件。[4]因此,其涉及的內容類目比較多,它不僅明確規定了各級黨委和政府對大學的宏觀管理職能以及調整大學的宏觀領導管理關系,還在微觀上具體劃分了黨委書記和校長的黨政關系、教授和其他教學與專業技術人員的專業權力責任范圍。鑒于此,本文擬選取高校章程中關于學校這一層級上的教授治學、學術機構等直接涉及學術權力分配和運行的部分作為分析單位。在不同高校的章程中該部分在結構設計和內容表述上存在一定的差異,因此需要編碼員熟悉編碼協議的具體說明。
(三)分析框架與變量設計
根據研究的目的,本文對每個高校章程中關于學校這一層級上的教授治學、學術機構等直接涉及學術權力分配和運行的部分都依據下列四個一級指標進行分類和編碼:
(1)高校基本情況(分為主管部門、高校類型、高校層次三個二級變量,其中主管部門分為中央部屬高校和地方省屬高校,高校類型分為綜合類、行業特色類之自然科學類、行業特色類之社會科學類、外語類、師范類、藝體類、民族類;高校層次分為985兼211高校、211高校、其他高校);(2)身份(分為組織身份和個體身份兩個二級變量,其中組織身份即為各類學術組織,主要考察成立了哪些學術組織;個體身份即為學術組織成員,主要考察這些成員的構成、資格、是否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等);(3)權力(分為權力生成方式和權力運行方式兩個二級變量,其中權力生成方式主要是指章程是否以及如何規定了學術委員會成員的具體產生方式,權力運行方式主要是指章程是否以及如何規定了學術委員會成員或組織行使學術權力的決策方式和決策生效原則,該一級變量主要標注校級學術委員會);(4)行動(分為學術性事務和管理權限尺度兩個二級變量,其中學術性事務需按照章程中規定的內容分類進行具體標注,如學科發展規劃、人才培養等12類事務;管理權限尺度根據權力可控制的尺度從大到小分為決策權、審議權、建議權、咨詢權四大類,該一級變量需標注章程中所提到的各類學校層級的學術機構)。
上述四項指標均為客觀性指標,其判定主要依據高校章程文本中的文字規定,文本內容分析的工作由兩位作者合作共同完成。需要指出的是:首先,對“權力”這一變量的考察限定在了學術委員會一個對象上,原因在于學術委員會是學校層級的最高學術機構,其他各類學術機構的權力通過轉化為“行動”這一變量上進行考察;其次,對“行動”這一變量的編碼尤其是管理權限尺度的編碼是根據章程文本中的不同表述進行分類賦值的,其中編為決策權的表述為審定、評定、決定、決策、裁定、裁決、受理、調查等,編為審議權的表述為審議、審查、審核、評議、評價、評審等,編為建議權的表述為提出意見、建議等,編為咨詢權的表述為咨詢、指導、服務,通過上述操作化處理將管理權限尺度簡化,這樣處理的主要原因在于絕大多數高校章程在學術性事務中的行動在表述上基本是趨同的,同時存在各種不同形式的表述,因此筆者認為根據管理權限的尺度大小進行合并歸類編碼要比對這些不同表述進行語言學上的語義分析更有意義;最后,本文假設,從權力運行的實際情況看,不同的學術性事務其治理(行動)的主體(身份)及其享有的學術權力的生成方式、控制尺度、決策方式原則(權力)均有所不同,由此建立起“身份”、“權力”與“行動”三個變量之間的內在關系——“身份—權力—行動”分析框架,每一個分析單元均按照該框架的內容進行單獨分析,經過操作化處理后的理論與變量框架如表1所示。
二、大學治理中的治理主體身份
正如別敦榮教授所說,“在特定的社會環境和同類學術組織中,大學需要將自身的身份昭示出來,以便內部成員認同和外部公眾知曉和認可……章程是大學的第一份正式制度,因此,大學的身份認同始于章程。[5]”從大學內部治理的角度看,各級學術組織是大學內部治理中基于組織層面的治理主體,而這些學術組織的成員則是基于個人層面的治理主體。基于組織層面和個人層面的治理主體身份在高校章程中是如何予以界定表述的,是治理主體身份得以清晰彰顯的關鍵所在。
(一)組織層面:學術組織的形式
1.學術委員會:是否成立與最高地位
從高校基本情況看,樣本中的251所高校涵蓋了38所985高校、51所211高校和162所其他高校。251篇高校章程中有249篇明確規定了成立學術委員會,在這249篇規定成立學術委員會的高校章程中又有239篇明確指出“學術委員會是(學校)最高學術機構”。由此可見,我們可以基本認定學術委員會就是我國大學內部治理結構中地位最高、處理學術性事務權力最大的機構。實際上,學術委員會的成立與地位不僅是大學治理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共識,更是我國教育行政部門的明確要求。《規程》中就明確指出,要確立學術委員會校內最高學術機構的地位。因此,這既是大學對其自身內部治理結構實踐探索的共識經驗,也是政府對中國特色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統一要求。
2.學術分委員會:自主設置與職能劃分
《規程》第十一條規定:學術委員會可以就學科建設、教師聘任、教學指導、科學研究、學術道德等事項設立若干專門委員會,具體承擔相關職責和學術事務;應當根據需要,在院系(學部)設置或者按照學科領域設置學術分委員會,也可以委托基層學術組織承擔相應職責。那么,樣本高校的章程中都規定擬成立哪些專門委員會呢?表2顯示,251篇高校章程中共涉及了8類專門委員會,具體分布如表2所示。
由表2可見,樣本高校章程中規定的擬成立的各學術分委員會按照占比從高到低依次為:學位評定委員會(99.2%)、教學(指導)/人才培養委員會(72.2%)、教師聘任/職稱/職務評審委員會(54.4%)、學術道德委員會(40.3%)、學科建設委員會(33.9%)、科學研究委員會(31.5%)、學術評價委員會(6%)、學風建設委員會(1.6%)。可以看出,學術分委員會中圍繞學位評定、人才培養和職稱職務評審等三個方面進行設置的居多(超過半數),而專門圍繞學術道德、學科建設、科學研究、學術評價和學風建設設置分委員會的較少(低于半數)。隨著國家“雙一流”建設戰略的部署與實施,以及教育部對學術道德與誠信的愈發重視,相信其他分委員會在現實中成立的比例會有所提升。
(二)個體層面:學術組織的成員
《規程》對學術委員會成員的構成是這樣規定的:“學術委員會一般應當由學校不同學科、專業的教授及具有正高級以上專業技術職務的人員組成,并應當有一定比例的青年教師。”而通過內容分析可以看出,樣本高校章程規定的學術委員會成員的構成、資格與身份都存在一定的差異。
1.學術委員會成員:構成
根據變量框架的設計,樣本高校章程中學術委員會成員的構成分布如表3所示。樣本高校章程中規定的關于學術委員會成員構成的8種表述頻數從高到低為(專任)教授或研究員或正高級(86%);專業技術(職務)人員(70.9%);校長、校領導、職能部門領導(57.5%);青年教師或教師(44.7%);(校外)專家及有關方面代表(20.7%);(校內)專家學者(11.2%);副教授或副研究員或副高級(4.5%)和學生(2.2%)。可以看出,教授、專業技術人員和校領導等在學術委員會成員構成中占比較高;而青年教師、校外專家、副教授、學生等則在學術委員會成員構成中占比較低。《規程》規定,完善學術管理的體制、制度和規范,積極探索教授治學的有效途徑。盡管官方并未明確說明,但從語言語義習慣上,教授治學中的“教授”實際上的確是特指職稱中的正高級教授。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稱謂,只不過在實際構成上各高校都適當兼顧了其他職稱乃至其他類型的成員,然而從樣本高校章程的規定中也能看出不同高校對內部治理主體多元化有著不同的傾向和選擇,尤其是有4所高校將“學生”也納入了學術委員會成員范圍之內。
2.學術委員會成員:資格與身份
為進一步深入研究作為個體身份存在的學術委員會成員在大學內部治理結構中的角色和作用,筆者將對樣本高校章程中關于學術委員會成員的規定和表述進行內容分析。從表4可以看出,樣本高校章程對學術委員會成員資格或條件的頻數從高到低依次為:正高級職稱(85%)、不同學科專業(69.9%)、不擔任黨政職務(60.7%)、學術聲望較高或學術造詣較高、資深等(15.6%)。可見,學術委員會成員的資格條件主要是圍繞職稱、學科和黨政職務進行了限定,而關于學術委員會主任或主席的資格,251篇樣本高校章程中僅有6篇做出了規定,占2.4%。學術委員會主任或主席是學術委員會得以有效運轉的重要因素,盡管學界對于學術委員會主任或主席是否不應由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的教授尤其是校長來擔任尚存爭議,但筆者仍堅持認為雖然理論上講無論從學術能力還是行政能力,校長大多為突出卓越的正高級教授,但鑒于行政事務的瑣碎與繁忙以及更加專注于學校整體發展戰略的立場,以學術事務為核心工作內容的學術委員會主任或主席由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的專任教授來承擔更為合適。
此外,《規程》對學術委員會成員的具體身份規定,學術委員會成員擔任學校及職能部門黨政領導職務的委員,不超過委員總人數的1/4;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及院系主要負責人的專任教授,不少于委員總人數的1/2。251篇樣本高校章程中有102篇對“學術委員會成員是否擔任黨政領導職務”這一身份條件做出了規定,在這102篇章程中僅有1篇章程規定“學術委員會成員擔任學校及職能部門黨政領導職務的委員,不超過委員總人數的1/3;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及院系主要負責人的專任教授,不少于委員總人數的1/3”;另有1篇章程規定“學術委員會成員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及院系主要負責人的專任教授,不少于委員總人數的2/3”,其余均與《規程》要求一致。比例的差異雖不能對學術權力運行起到實質性的影響,但這確實也是衡量學術權力能否不受行政權力干預的重要指標。顯然,無論是教育部的《規程》還是各高校的章程,“教授治學”中的“教授”并不僅僅是指擁有正高級職稱的、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的專任教師,它更側重于是一個涵蓋了各種類型、條件的由多元主體構成和參與的群體,只不過這一群體是用“教授治學”中的“教授”來指代而已。
三、大學內部治理中的治理主體權力
無論是現代大學制度,還是大學治理結構,治理框架下的大學制度安排都是圍繞學術權力的運行為其實質的。從權力的本質看,無論學術權力的來源和屬性在學理上是否存在爭議,學術權力的實際運行與其他類型權力的運行在對權力客體施加主動影響方面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在一定范圍和尺度內或一定層級上享有決策權力或權限。正如龔怡祖教授指出,大學內部治理結構的現實功能,是要建立起一種以學術權力為基礎、以實現公共利益為目標、能夠有效回應“沖突和多元利益”要求的內部決策權結構,避免決策權處于高度集中與過度緊張的狀態[6]。因此,從治理理論和權力本質出發,本文擬從個體身份的學術人員和/或組織身份的各類學術組織(本文中主要指學校這一層級)的治理主體,其學術權力的生成方式與運行方式對大學內部治理的學術權力進行內容分析。
(一)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生成方式
教育部的《規程》規定,學術委員會委員的產生,應當經自下而上的民主推薦、公開公正的遴選等方式產生候選人,由民主選舉等程序確定,充分反映基層學術組織和廣大教師的意見。學術委員會委員由校長聘任。學術委員會設主任委員1名,可根據需要設若干名副主任委員。主任委員可由校長提名,全體委員選舉產生;也可以采取直接由全體委員選舉等方式產生,具體辦法由學校規定.可見,教育部對學術委員會成員及主任的產生方式提出了一個原則性的要求,“自下而上的民主推薦與選舉”。然而,通過對樣本高校章程的內容分析可以看出,251篇章程中有109篇并未就學術委員會成員及主任如何產生做出明確規定,占43.4%。也就是說,近半數的高校章程在這一事項內容的制定上存在缺陷。在其余142篇規定了學術委員會成員及主任產生方式的章程中,具體的產生方式表述的頻數如表5所示。
從表5中可以看出,學術委員會成員及主任產生方式的表述的頻數從高到低依次為:經選舉產生(90.8%)、經基層學術機構推薦產生(45.8%)、經校長聘任產生(44.4%)、依職務產生(9.2%)、以定額/席位制產生(4.9%)。如前文所述,鑒于教育部《規程》已經做出了原則性的要求,絕大多數高校是沿用教育部《規程》中的規定,通過“民主選舉—基層推薦—校長聘任”的程序進行,但盡管占比不高,但后兩種產生方式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缺陷:“依職務產生”的表述明顯蘊含了“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的教師自動成為學術委員會成員”的意思,這顯然是與經選舉產生的民主方式截然不同;而“以定額/席位制產生”的表述則是結果意義上的,并沒有明確指出何種程序,比較模糊。
(二)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運行方式
關于學術委員會的權力運行方式,教育部《規程》規定:學術委員會實行例會制度,每學期至少召開1次全體會議。根據工作需要,經學術委員會主任委員或者校長提議,或者1/3以上委員聯名提議,可以臨時召開學術委員會全體會議,商討、決定相關事項……學術委員會議事決策實行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重大事項應當以與會委員的2/3以上同意,方可通過。251篇樣本高校章程中就學術委員會行使學術權力的決策方式以及決策生效原則作出明確說明的僅有85篇,占比僅為33.9%。即2/3的樣本高校章程并未就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如何運行,尤其是決策方式與決策生效原則作出規定。在這85篇章程中,關于決策方式具體表述頻數最多的為例會制/會議討論/商議,共出現76次;其次為投票/表決制,共出現18次;最后為年度報告制,共有9篇。而關于決策生效原則中有83篇章程都對同意成員人數占比做出了規定,與教育部《規程》的要求一致,即應以2/3以上同意方可通過,另外少數服從多數原則的表述也出現了78次。
總體上看,盡管多數章程未對此事項內容做出規定,但學術權力的運行基本上是以“會議協商”為主要方式。雖然僅有18篇章程規定了最終的決策結果以投票表決的方式來決定,但決策生效原則的頻數已經足以說明,如果在會議協商中某項學術事務遇到分歧,投票表決基本上會成為最終能否通過的主要方式。這基本上符合大學管理決策乃至現代政治進程中的民主慣例。
四、大學內部治理中的治理主體行動
從學術權力的客體看,學界普遍達成了較為一致的看法,即學術性事務。但什么樣事務屬于學術事務卻存在較大差異,這也是最容易被行政權力干預甚至侵蝕的地方。教育部《規程》中就學術委員會的職責權限有著相對較為明確的界定,第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條都是圍繞此項內容進行的規定。從《規程》中可以看出,有些事務學術委員會可以直接進行決策,而有些事務學術委員會的管理權限尺度或曰行動尺度則沒有那么直接。鑒于樣本高校章程在此項內容中的具體表述在具體性和完整性上存在較大差異,本文將把治理主體行動這一變量拆分為兩個二級變量:學術性事務與管理權限尺度,并將學術性事務(本文主要分析學術委員會)大致劃分為學校發展規劃;學科專業設置、建設與(科學研究)規劃;學術機構設置;學術評價與獎勵標準、辦法;教學規劃與人才培養方案;學位授予標準;學術相關經費與基金會;導師遴選、職稱與學術職務聘任;人才引進;學術爭議、學術糾紛、學術道德與學風建設;國內外學術交流與合作辦學、學術文化倡導;校級、院級相關委員會的成立及其學術章程等12類;將管理權限尺度根據不同表述從大到小劃分為決策權、審議權、建議權、咨詢權四類。通過內容分析統計出作為大學內部治理主體的學術委員會對何種學術性事務享有何種尺度的管理權限和具體行動。
(一)學術性事務:學術委員會的行動客體
251篇樣本高校章程中有194篇對學術委員會在哪些學術性事務上享有學術權力做出了規定,所占比例為77.3%,另有57篇沒有做出規定。在做出規定的194篇樣本高校章程中可以看出,高校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從不同學術性事務的頻數上仍能看出一些總體規律(如表7所示):首先,如前文所述,共有12類事務中出現在了樣本高校章程關于學術委員會可以參與的學術性事務規定中;其次,12類學術性事務中沒有一類是所有高校的共識性事務,彼此之間存在差異;最后,12類學術性事務在高校之間一致性程度較高的(70%以上)有學術爭議、學術糾紛、學術道德與學風建設事務(91.8%);學科專業設置、建設與規劃事務(87.6%);學術評價與獎勵標準、辦法事務(87.1%);教學規劃與人才培養方案事務(80.4%);職稱與學術職務聘任事務(79.9%);國內外學術交流與合作辦學事務(74.7%)和學校發展規劃事務(71.1%)。可以看出,學術委員會參與的學術性事務在高校之間是存在一定差異的,大多數高校是將學術道德類事務、學科建設類事務、專業設置類事務、學術評價類事務、人才培養類事務、職稱職務類事務、學術交流類事務等納入了學術性事務的范疇。何種事務應該納入學術性事務是影響大學內部治理中的“教授治學”能否有效實現的最重要的影響因素之一,盡管高校之間在此問題上存在主觀認識的局限和客觀環境的制約,但筆者認為,不同的高校可能在不同學術性事務的管理權限尺度和具體行動上可以有所差異,但在“何種事務屬于學術性事務”這一問題上還是應該盡可能力求達成共識。
(二)管理尺度權限:學術委員會的行動范圍
如前文所述,之所以在內容分析時將學術委員會在學術性事務上的管理權限尺度劃分為決策權、審議權、建議權、咨詢權四類,是因為筆者認為不同的管理權限尺度在語詞表述上的差異并不具有實質意義,因此本文將語義相同、相似、相近的表述進行歸類合并,再根據管理權限尺度的高低劃分為四類行動。但盡管如此,筆者仍然建議在表述上應盡可能使用一致的語詞。
在對學術委員會對哪些學術性事務做出規定的194篇高校章程中,可以看出,有相當一部分章程沒有明確規定在相應的學術性事務上學術委員會享有何種尺度的管理權限和具體行動,沒有明確規定的情況主要有兩類:一類是章程中規定得非常籠統和模糊,僅用“學術委員會在以下事務中享有指導、咨詢、建議、審議、決策的權力”類似的一句話予以表述;另一類則是沒有將某一類或某幾類事務納入學術委員會可以參與的學術性事務范疇之中。表8集中反映了不同學術性事務上學術委員會不同的管理權限尺度,在做出明確規定的樣本高校章程中對比后可以看出:(1)高校之間在同一類學術性事務上學術委員會的管理權限是不一致的,有的高校學術委員會管理權限大,有的高校學術委員會管理權限小;(2)固定住管理權限看事務,學術委員會享有決策權的事務較多的是學術評價類事務(146篇)、學術道德類事務(143篇)和職稱職務類事務(96篇),享有審議權的事務較多的是學科建設與專業設置類事務(104篇)和學術機構設置類事務(74篇),享有建議權的事務較多的是學校發展規劃類事務(103篇),享有咨詢權的事務普遍較少,基本上分布在其他三類管理權限尺度上;(3)固定住事務看管理權限,學術委員會在學校發展規劃類事務上享有建議權的最多(53.1%),在學科建設與專業設置類事務、學術機構設置類事務、學術交流類事務上享有審議權上享有審議權的最多,所占比例分別為53.6%、38.1%、30.9%,在學術評價類事務、學術道德類事務、職稱職務類事務、分委員會與基層學術組織類事務、人才培養類事務、人才引進類事務、學位授予類事務、學術經費類事務上享有決策權的最多,所占比例依次分別為75.3%、73.7%、49.5%、43.8%、40.7%、38.1%、35.1%、29.4%。
需要指出的是,高校章程所規定的學術委員會對不同學術性事務的管理權限尺度實際上是一種連續性的權力和行動,如果學術委員會在某類事務中享有決策權,那么理論上在該事務上同樣也能夠享有較小尺度的管理權限,以此類推,但反過來則不行。這一點從樣本高校章程的具體表述上就能看出。
五、結論:基于樣本高校章程文本內容分析的大學內部治理
(一)樣本高校章程的文本分析結論
1.高校章程文本在形式上存在明顯的同質化現象
由于出臺的時間較早,教育部《規程》的發布很自然地成為各高校制定自己章程的準繩和指導思想,另一方面,相比地方省屬高校章程的核準公布,中央部署高校中的絕大部分章程經由教育部核準公布的時間也普遍相對較早,盡管沒有通過調查予以實證驗證,但是筆者認為高校章程在文本形式與結構方面存在同質化與高校借鑒教育部《規程》、高校之間相互借鑒不無關系。不過,無論是否借鑒,都不影響我們從高校章程的角度來審視大學內部治理中的教授治學這一具有極強研究價值的問題。
2.高校章程文本在內容上存在一定的缺陷
如果說形式和結構上的趨同并不是特別嚴重問題的話,那么內容上的缺陷和不足就是大問題了。通過對樣本高校章程文本的分析可以看出,有小部分高校的章程存在明顯的缺陷,尤其是對“學術委員會在何種學術性事務上享有何種管理權限”這一部分幾乎沒有做出任何規定,還有部分高校章程雖然做出了規定,但卻十分模糊,只是籠統地一兩句話予以涵蓋。
(二)樣本高校章程的內容分析結論
1.基于樣本高校章程的“教授治學”中的“教授”
教授是大學內部治理中表現在個體或群體意義上的治理主體,是一個包含了多元主體的集合概念,而學術委員會則是大學內部治理中表現在組織意義上的治理主體。毫無疑問,“教授”是大學內部治理結構中的核心治理主體,正如龔怡祖教授所說,“縱觀大學組織的歷史,其核心價值與核心競爭力從來都是由教授群體貢獻的,如果把大學比喻成一支球隊,教授毫無疑問是場上的絕對主力和靈魂。而歷史上大學所產生的許多危機都是根源于對這一基本常識的無視與冒犯”。[7]然而在現實中,擁有正高級職稱的教授在“教授治學”中實際上只是一種代表性的稱謂。盡管嚴格意義上講,只有擁有正高級職稱的教師才能被稱為教授或研究員,且應該是構成大學內部治理結構中的核心主體,但當這一主體出現在“教授治學”中時,其內涵將變得更加豐富:無論是教育部的《規程》還是各高校章程,在學術委員會個體層面的成員身份和資格上都體現的是治理主體的多元化特征,也即“教授治學”中的“教授”實際上是一個包含了校內外專家學者甚至學生的多元主體體系。
身份與資格是教授治學中的“教授”或學術委員會成員參與大學內部治理的重要條件,從樣本高校章程內容分析的結果看,正高級職稱、不同學科專業、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是一致性程度相對較高的資格條件,不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的專任教授在學術委員會成員中的占比雖然不是衡量學術權力良性運行的唯一指標,但筆者仍然建議高校能夠根據自身實際情況在《規程》要求的基礎上再提高這一比例,如提至不少于2/3。
2.基于樣本高校章程的“教授治學”中的“治”
龔怡祖教授認為,學術權力在性質上本是一種內生于學科與專業的學術共同體的集體權力……原則上應以民主的方式來產生和行使,而不應被行政權力隨意贈予,也不能夠被篡改成以任何形式出現的個別學術權貴的獨裁權力,尤其是不能被篡改成那些借助行政勢力而獲得備受質疑的學術地位的人的權力。[8]“教授治學”的決策權結構已然成為我國大學內部治理結構與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路徑選擇。對樣本高校章程的內容分析結果顯示:(1)學術委員會成員學術權力的生成和運行基本上是以“民主選舉—會議協商—投票表決”為主要方式,但高校之間在具體環節的規定上存在差異,甚至還有部分高校章程并未按照上述方式產生和運行的情況;(2)學術委員會在學術性事務上享有決策權的比例是比較高的,但在不同的事務上享有管理權限尺度也就是其治理行動的范圍存在差異,高校之間的學術委員會在“如何治”“怎么治”上尚未達成共識。盡管學術委員會的管理權限和治理行動勢必會因為大學類型、層次、戰略定位選擇的不同而存在差異,但哪些學術性事務上應該享有何種尺度的管理權限和治理行動等問題是完善大學治理結構、建設現代大學制度的核心問題,應在學界研究、高校實踐和官方確認的共同推動下盡可能達成共識。即便存在差異或者倡導大學自治,如何識別和處理差異、自治邊界的一般性和特殊性等問題都應該成為后續努力的方向。
3.基于樣本高校章程的“教授治學”中的“學”
哪些事務才是學術性事務?看似容易界定,實則爭議較大。教育部《規程》中實際上已經做出了一個基本的規定,但對樣本高校章程進行內容分析后仍可以發現,學術委員會參與的事務尤其是學術性事務在高校之間存在差異。根據研究設計,樣本高校章程中共出現了12類事務,其中學術道德類事務、學科建設類事務、專業設置類事務、學術評價類事務、人才培養類事務、職稱職務類事務、學術交流類事務被納入學術性事務范疇的一致性較高。正如筆者在前文所述,哪些事務應該被納入學術性事務范疇可能會受到大學類型、層次、戰略定位選擇的不同而存在差異,但筆者認為與前一個問題相通,這個問題同樣關系到教授治學能否得以有效實現,應盡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達成共識,并在可能存在差異的情況下找到其中差異的規律與機制。
作為一個部門規章,教育部《規程》實際上同時兼具指導性和規范性的屬性,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僅僅只起到借鑒指導的作用,如《規程》第二十五條規定:高等學校現有學術委員會的組成、職責等與本規程不一致的,學校通過經核準的章程已予以規范的,可以按照學校章程的規定實施;學校章程未規定的,應當按照本規程進行調整、規范。每個大學的確也擁有自身的實際發展情況,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高校章程都應該在一致性與差異性之間、在共性與個性之間、在統一與自治之間保持一定的平衡和張力。
高校章程是落實完善大學內部治理結構、建立現代大學制度總部署的重要抓手,是我國高等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過程中的重要標志之一。然而,再科學合理、詳盡完善的高校章程終究只是停留在紙面上的規范與制度,真正影響上述目標實現的只能是堅決且有效的執行。鑒于我國高校長期以來形成的行政化局面,高校章程能否在現實中得到有效的貫徹落實并見到成效,還需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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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