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感（組詩）

田舒萍

舊情感

春天也有落葉。無疑是說

春天也藏著舊情感

被舊事纏繞枝頭

遲遲不肯凋落

一百封加急電報催它放棄和忘卻

一百個新騎兵從天而降

摧毀舊情感，卻也只是

新葉換舊葉，新愁換舊愁

糟糕，心臟壞了

我在病房里

兩側墻壁無限的延伸

是無數個顫顫巍巍的樓梯

我在等待

神從神壇上走下

心臟壞了，糟糕，

我的心也不會失蹤了吧

我在病房里翻來覆去

小徑幽暗處是顆腐爛的心

已經放棄了救贖，過去埋葬了它

他們跟我說，心是隱藏在心臟后面的

夢回時分

它在我的抽屜里

安靜地臥著

榕 樹

粗壯的樹枝像

巨大的蜘蛛網緊緊依附墻壁

絲線越過泥土，山巒

穿梭于王朝，延伸到時間的對面

那密集的根須是美杜莎的頭顱

他們在聚集

宣告自己的領土

他們在水泥包圍的一隅

橫沖直撞，銳氣沖天

能生長的盡管生長，能壯大的一定壯大

等枝繁葉茂時，他便開始流浪

邂 逅

是兩輛相馳而過的列車

在彼此的軌道相遇

卻沒有掉頭的機會

我感慨

夜色入住空曠

詩歌是黑色的手套

撫順我焦慮的頭發(fā)

詞語和詞語摩擦

裂開左心房與右心房之間的沙漠

惶恐思念跨越一輩子

被迎面而來的列車碾碎

時間和時間之間

是久違的轟鳴聲

仙人掌

你是暴躁的仙人掌，

世人難以接近，

他們拔光你的刺

而新長出的刺更長，更堅硬

我是膽小者

擁抱你的前提是刺痛自己

我想像微風拂過

卻不留痕跡

如果可以

我想用眼淚澆滅你的暴怒

我知道你拒絕陽光

可是我卻以愛為劍劈開一切屬于你的黑暗

然后

我看到蒼白的光亮在以自殘的方式燃燒殆盡

河 流

河流總是那么孤獨

因為他知道在融合另一條河流后

他還是孑然一身

苦行者啊

放棄跟隨喬達摩一行

成為河流的擺渡者

河流探索自己

不為匯聚成海

他孤身一人

又是河邊的花，石頭和訴說者

眾多宣紙做的臉

咔嚓作響

月光在河里流淌

那些虛妄，偏執(zhí)，自大

一齊流向另一條河

過去

暗 戀

踮起腳尖

去嗅

陽光的味道

綿雨霏霏

撩撥大地的心弦

風的觸手

猝不及防地

點燃了夢和森林

露珠

在白晝與黑夜的交界處

輾轉反側

春天的盡頭里

是大地顫動的回聲

是搖擺不已的枝丫

是少年靜默的倒影

稻草人

我逐漸空心，軀干也開始萎縮

我所見到的鳥，偶爾會停到肩上

與我談心。而人類

來去匆匆，無視這片荒蕪和沉寂

他們說，他們是朝圣者

清晨，秋天經過我們小鎮(zhèn)

褪去它的舊外衣。醉漢

敲打著別人的房門

我嘗試過微笑面對這些忙碌的陌生人

對無家可歸的風，絲線卻越纏越緊

直到后來，我面無表情，也不再和鳥談心

慢慢的、慢慢的

我變成了人類

印 象

影子藏在閃爍的光線背后

化為光影下的浮塵

末班車來的時候

看見你慌亂的眼神

融化在虛無的倒影里

我們都在等待影子被照亮的那刻

抬頭 風景是

我們彼此的模樣

黑暗是個啞巴

黑暗是個啞巴

貪戀喧鬧赤裸的光亮

遺忘了守夜人，梵高和年老

像星星從混沌中生長出來

風的影子追逐自己的尾巴

肉體把生命獻祭給靈魂

固定著世界的繩索

一端是自在一端是自為

意志在中間顫顫巍巍

世界便轉了起來

白日夢

你從黃昏走向清晨的我，

摘下我稚嫩的頭巾

灰燼是昨日砌成的城堡

今日巨人的墳墓

小夜曲是柔軟的星光

遮住了上帝的窗戶

回憶在湖邊漫步

沉寂的湖畔森林的倒影里

你熾熱的黑色雙眸

喚醒了我來的路

給 她

她是巨人

活在眾神的蒼穹里

又是侏儒

活在干癟的時間里

她的故事呀很多

從時間里溢出

湮沒了村莊，平凡和天空

她的腳步是跑調的石頭

頭發(fā)是白夜的河流

泛白的布鞋是舟

吱呀地游向彼岸

彼岸是冷卻的門

拒絕船只、大海、常春花

直至她被融化

只是從未發(fā)覺

曼陀羅

你是多情又負傷的漩渦

黑夜，舍棄了星辰

墜入她的夢中

夢里，黑夜是你的長發(fā)

水蛇在隱藏自己的身份

沉寂說話的瞬間

你凝固了我悸動的心臟

你戴著叛逆的帽子

拒絕向上的天空

你倔強的垂著高貴的頭顱

貼向被太陽灼傷的大地

盛放在大地的傷口

血液逆流而上

在花瓣里淌出宇宙的圖騰

你高舉痙攣顫動的手臂

祈禱，一場正式的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