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西方媒體災難性報道視覺呈現的不同
——以《中國日報》和《華盛頓郵報》索馬里旱災報道為例

馮卓文，于一應

災難性事件是自然或者社會中突然發生的對人們的生存狀態的恒定性破壞的活動。表現為會造成人們生命財產重大損失的“天災人禍”，如火山爆發、地震、海嘯、旱災等的自然災害，以及對人們生活造成重大影響的國家、民族以及宗教之間的沖突的事故災難以及社會安全事件。新聞媒體作為災難傳播領域中重要的對外傳播工具，不斷向外界提供防災、救災和減災的訊息[1]。在報刊上的新聞報道主要包括純文字的報道以及視覺呈現報道，而新聞圖片作為新聞媒介制作和傳播的重要組成部分[2]。在報道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災難性新聞報道中，新聞圖片以其客觀紀實和形象直觀的特征，以及強大的敘述、表達功能備受媒體和受眾的青睞[3]。作為一種視覺傳播方式，新聞圖片在還原災難現場的基礎上能夠傳達出更多的信息。

2017年3月以來，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蘇丹、索馬里、肯尼亞等國遭受了自二戰以來最嚴重的旱災，索馬里地區每天約有3 000人被迫離開家園，數十萬人受到旱災不同程度的影響。索馬里旱災作為2017全球自然災害中影響范圍廣、持續時間長、受災情況嚴重的重大災害之一，各國媒體都相繼對災區進行持續性的報道。華文媒體《中國日報》和外文媒體《華盛頓郵報》對索馬里旱災事件進行一系列連續性的報道。

《中國日報》作為中國第一份國家級英文報刊，被認為是中國最具權威的英文報紙。《中國日報》代表著中國的主流媒體，在亞洲地區乃至國際上都具有廣泛的影響力。《華盛頓郵報》作為了解和研究美國內政外交的重要報刊之一，經常發表一些評論和分析性文章，具有很高的國際聲望[4]。通過對比中美最具代表性的兩份報紙，能夠顯著地反映中美主流媒體報道立場的不同。決定兩份報道立場不同的因素有經濟、政治、文化背景、宗教、社會制度等，而新聞價值觀作為最直接的影響因素，能夠較為直觀的反映中西方災難報道直覺呈現的不同。

新聞價值觀，是人們關于新聞價值所形成的基本認識，它形成于新聞傳播實踐之中。“新聞價值”這一概念，最早來源于李普曼在1922年創作的《輿論學》。其中提到了新聞價值要素包括地緣接近、突發事件、沖突與個人影響等。新聞價值觀直接體現人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要受到人們的哲學思想、政治傾向、道德觀念、文化水平、審美情趣等等的影響[5]。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直接導致了新聞傳播觀的差異，中西方媒體由于會受到不同的社會規范、觀念體系、思維方式、政治制度以及意識形態的影響，在不同的生活實踐中形成了不同的新聞價值觀。作為長期以來人們在新聞實踐中不斷對新聞價值探索而后得出的一種觀念，中西方媒體在新聞價值觀的認同維度總體上仍存在較大不同，最突出的維度則是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的差異。

在新聞價值觀的影響下，不同媒體報道中的視覺呈現產生較大的差異。本文將以索馬里干旱事件為例，選取中西方最具代表性的兩家媒體——《中國日報》和《華盛頓郵報》。通過對比中西方不同媒體新聞報道的視覺呈現，能夠進一步探究中西方意識形態以及新聞價值觀方面的差異，增強我國主流媒體的公信力、傳播力和影響力。本文通過分析中西方災難性新聞報道視覺呈現的差異，為我國今后對災難性新聞圖片報道方面的研究起一定的參考作用。

1 研究內容與研究方法

研究方法采用數據統計和內容分析法（Colltellt Analysis），結合框架理論，以《中國日報》和《華盛頓郵報》自2017年3月至2017年12月期間關于索馬里干旱事件的新聞圖片報道作為研究對象進行分析。

根據美國傳播學家伯納德·貝雷爾森（Bernard Berelson）對內容分析法的定義，內容分析法是“一種對具有明確特性的傳播內容進行的客觀、系統和定量的描述的研究技術。”[6]對于傳播內容的描述，必須要建立在客觀、系統和定量描述的基礎上。保證客觀的前提是要在最大程度上降低研究者的偏見和刻板印象，而定量且系統的描述則需制定十分清晰的變量的分類標準。相較于其他研究方法，內容分析法在新聞傳播領域有著較為廣泛的應用。結合內容分析法，本文對于所選樣本的分析不僅僅只停留在數據的整理和單純的量化分析方面，還結合質的研究方法和數據統計法，從理論的角度加以闡釋，進而提高結論的可信度。

框架理論，最早源自于社會學和心理學。經西方社會學家貝特森和高夫曼后發揚光大。高夫曼在其著作《框架分析》中提到，框架是人們認識世界的一種源自于心理的認識結構（基模），人們通過建立基礎架構來處理和分析外在世界的社會事件[2]。隨著新聞傳播研究的不斷發展，20世紀中葉，不少學者發現新聞報道并非完全客觀，而是會受到諸如經濟因素、政治制度、意識形態和認知結構差異的影響，框架理論進而開始運用于新聞傳播領域。新聞框架，是指在與其他新聞活動主體的互動中，傳播主體對新聞事實和新聞文本所持的認知模式[7]。換句話說，新聞框架其實就是新聞工作者對新聞事實的認識模式的體現。在社會語境下的公共領域中，新聞媒體充當著引導輿論、建立社會共識的重要角色。中西方不同的社會語境造就了不同的新聞框架。本文用量化分析的方式，分別統計2017年3月—年12月《中國日報》和《華盛頓郵報》在框架列表中“災難、團結、領導人、經濟以及無助”等一系列關鍵詞的出現頻率，進而對比中西方災難性新聞視覺報道框架的不同。

本文依據內容分析法，基于框架理論，從主題、位置、圖片色彩、透視關系、框架、死亡可視化等方面，分別對兩家報紙所報道的45幅與64幅樣本進行分析，從新聞價值觀的角度對比中西方媒體在災難性新聞報道視覺呈現的差異。

2 視覺呈現差異的具體體現

從總體上看，《華盛頓郵報》比《中國日報》的報道數量更加豐富、專業。相同時間段的對比之下，《華盛頓郵報》的新聞圖片報道數量幾乎是《中國日報》的兩倍。另一個發現是，《華盛頓郵報》相比《中國日報》更多的采組幅報道的方式。組幅的照片往往比單幅的照片給人的視覺沖擊力更大。另外，除了一些非圖片報道，《中國日報》中有價值的新聞圖片較少，而《華盛頓郵報》的圖片在數量和質量上均要更高。

2.1 主題

主題是一篇新聞作品“中心”和“主旨”，它既是組織材料的“綱”，又是材料表現的目的[8]。以報道主題作為新聞圖片的劃分依據，能夠清晰地把握報道重點。從兩份報紙報道的主題來看，兩者報道的對象可以劃分為受害者、災難現場、救援組織、慈善機構等。可以明顯看出，《中國日報》在對受害者、救援組織以報道偏多，分別占28.94%、28.94%。其次關注的則是慈善機構，占26.30%。通過圖表可以發現，《中國日報》在無明確主題方面報道較多，約占40%。而《華盛頓郵報》強調的則是災難現場，占55.78%。可見，《華盛頓郵報》對于災難的現場情況的報道更為直接（見圖1）。

圖1

作為造成中西方新聞價值觀差異的主要因素和維度，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一直是理解文化類同和差異的重要維度[9]。中國作為崇尚集體主義的代表國家之一，個人與集體之間的聯系是一種道德關系上的“家國一體化情懷”。美國是西方文化中個人主義色彩最為明顯的國家，其主張個人是所有價值要素的核心，個人的目的可以通過社會得以實現，個人與個人之間均是平等的。以新聞圖片的主題呈現來看，《中國日報》多數的報道主題為救援組織、慈善機構和受害者。作為一個集體主義的國家，中國媒體表現出來的是一種“重國家，輕個人”的新聞價值觀表達。更加重視人民在災難面前同仇敵愾，眾志成城，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集體意識。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日報》中約有9幅圖片的內容是報道災難發生后中國所派出各種救援隊、醫療機構以及災區志愿者。可以發現，在新聞事實的性質選擇方面，中國媒體更偏向于正面報道，努力營造出災難面前人們充滿斗志和自強不息輿論氛圍。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中國日報》當中關于受害者的圖片報道大都以兒童群體為主。兒童作為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相對于普通人來說更加處于一種弱勢的地位。在新聞圖片的視覺呈現當中更容易帶來沖擊力和震撼力。例如，《中國日報》于2017年3月17日以“Relief finally arrives”為標題的報道，圖片以全景的角度展示了一群兒童正在飲用從隔壁村落中運輸到來的救援物資，畫面中的兒童身材瘦削，干旱所造成的物資的匱乏嚴重影響了他們的身體健康。見圖2。兒童作為視覺呈現的主題，不僅能夠引起讀者對受害者群體本身的關注，更重要的是引起人們對背后災難性事件的關注。《華盛頓郵報》在關注受害者的同時，更加注重對災難現場的報道以及災難本身帶來的傷害。西方文化重視個人的價值，在個人主義的文化傳統背景下，西方新聞媒體更加強調沖突性、顯著性與異常性，多采用負面報道來展示災難的殘酷。通過報道個人在重大災難中的渺小，體現出災難性事件對人們造成的傷害。西方媒體在災難性新聞報道中更傾向于使用現場感強的圖片，直觀地表達了對個人災難當中遭受的苦難與折磨。

圖2

2.2 位置

圖3

通過對災難報道在不同報刊位置設置上的分析可以發現，《中國日報》當中圖片位于文字上方的報道占15.78%，圖片置于文字中間的報道占31.57%。占據最多的則是圖片放置于文字下面的報道，占了52.63%。而反觀《華盛頓郵報》，有43.75%的報道為圖片在文本之前，46.72%的在文字中間，只有較少部分的報道為圖片在文本的底部，僅9.37%（見圖3）。

在視覺照片的放置上面，《中國日報》大部分的照片位于文字材料之下，大部分為尺寸較小的照片。而《華盛頓郵報》習慣于將尺寸較大的照片放置于文本之上，占據整篇報道當中的顯著位置。《中國日報》一般避免直接的展示災難現場的圖片，即使存在也是置于文字報道之后，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中國媒體對災難事件的人文關懷。與此不同的是，《華盛頓郵報》傾向于對災難事故進行直接而詳細地展示，用尺寸較大的圖片精細地展示災難現場發生的一切細節。

2.3 色彩

圖4

從新聞圖片的色彩來看，《中國日報》當中大部分的圖片采用的黑白的形式，占73.68%。而《華盛頓郵報》則幾乎全部版面都使用了彩色圖片，占了95.31%（見圖4）。

在照片的色調選用上，《中國日報》大部分使用黑白色調，《華盛頓郵報》則更傾向于使用一些原尺寸、未經修改過的照片。中國媒體的新聞價值觀在中華文化的影響下表現出的是“天人合一”的和諧思想。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適應自然遠比改造和征服自然更加重要。中華文化在宗教哲學方面自古以來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較大。儒家認為天、地、人應該是處于一種和諧統一的狀態。因此，在災難報道的視覺呈現方面，中國的報道主要以黑白圖片展示災難的大場景為主，在報道中尋求一種人與自然的平衡，將災難報道提升到文化層面，展現出一種樂觀、積極面對的態度，對于災難性事件所導致一系列損失和死亡也體現出了一定的尊重。而《華盛頓郵報》作為西方媒體當中典型的代表，其新聞價值觀受到西方傳統文化中對未知的探索以及對外傳播觀念的影響，更加崇尚一種對個人生存狀況的真實反映。眾所周知，美國文化價值觀是以個人主義為中心，在新聞價值觀中的體現就是對“個體”的格外關注。受這種新聞價值觀的影響，《華盛頓郵報》在視覺呈現方面多使用彩色、精細化程度高、尺寸大的圖片。

2.4 透視關系

圖5

在新聞圖片所反映的透視關系上，《中國日報》的報道中有很大一部分比例被一些其他各種形式的媒體占據，占43.15%。遠景和全景大約都占到20%，近景、中景以及特寫都相對較少，分別只有5.75%、5.26%和7.89%。而反觀《華盛頓郵報》，其無法分類景別的圖片只有7.18%。特寫的圖片有27.18%，其次則為全景，占24.06%。其他的遠景、中景、近景分別占12.50%、5.93%和23.10%（見圖5）。

在景別的選用方面，《中國日報》傾向于使用遠景和全景的圖片，而《華盛頓郵報》在近景和特寫圖片的選用方面要比《中國日報》多。從媒介性質方面來看，西方媒體更加注重讀者的感受和對新聞事實的全方位展現，在受眾本位理論的影響下，西方媒體的新聞價值觀所表現出的更多體現在滿足受眾對真實的需求，保障受眾對于新聞事實的知曉權。《華盛頓郵報》于2017年3月8日以“U.N.chief confronts ‘nightmare’ Somali food crisis”為標題做出報道，圖片大約占據報道篇幅的1/2，并且位于文字的上方。圖片的內容是一名正在接受輸氧搶救的兒童的近景，畫面中的兒童神情痛苦，眼神呆滯，面部在旁人的協助下佩戴的輸氧器械，反映了災難面前生命的渺小與無助。見圖6。

圖6

2.5 框架

圖7

從框架的角度來看，框架理論所涉及的角度和范圍較廣，本文從災難框架、團結框架、領導人框架、經濟后果框架和無助框架來分析索馬里干旱事件。在對索馬里干旱事件的報道中，《中國日報》和《華盛頓郵報》都比較重視對災難本身的報道。《中國日報》占32.36%，《華盛頓郵報》占48.43%。在無助框架方面，《華盛頓郵報》要多于中國日報，二者分別占據25.31%和16.84%。值得一提的是，兩者對于經濟和領導人框架的報道都占比較少。相比之下，《中國日報》更加關注團結框架，占35.26%，而《華盛頓郵報》則僅有13.75%（見圖7）。

在新聞價值要素方面，中西方新聞界在“時效性、接近性、重要性、沖突性和趣味性”的看法趨于一致，但由于社會制度，文化背景和意識形態的不同，中西方媒體在新聞框架的使用與選擇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中國日報》在團結框架報道呈現較多，團結框架，主要是圍繞世界各國的救援反應，災情后當地人民的采取的行動以及對政府決策的評價等。中國新聞媒體更加注重國家形象在國際社會中的塑造，在新聞報道當中更加傾向于采用正面宣傳為主，盡量避免負面報道，并對災難中涌現出的英雄以及人們面對災難所表現出的不屈和堅強進行宣傳。可以發現，《中國日報》較多的呈現出索馬里受災群眾自救自立以及中國各種團體對災區人民進行救助的畫面。與之相比，《華盛頓郵報》對無助框架的報道大約占據報道總量的1/4。大眾傳媒專家約翰·馬丁博士認為“報紙之所以對負面新聞感興趣是因為這種新聞有一種缺憾，而有缺憾的東西才更有吸引力。”[8]《華盛頓郵報》對于索馬里旱災的報道客觀準確，不隱瞞細節，不避諱負面因素，因而能夠真實地把災難現場呈現給受眾。這源自于西方新聞價值觀更傾向對揭露災難所造成的傷害以及痛苦的追求。

兩份報紙之所以都對災難框架進行了較大篇幅的報道，原因在于災難框架能夠體現災難性報道的沖突性。沖突框架內的新聞攝影圖片，圖片語言的瞬間內的事物處于激烈爭斗或力量對衡的狀態，給受眾巨大的情感刺激和張力[2]。在災難性事件的報道中，新聞圖片能夠捕捉災難現場所發生的“瞬間”而產生了不同于文字報道的傳播效果。兩家報紙所選用的新聞攝影圖片都充分的選用了災難框架以達到對索馬里干旱事件的報道目的。

2.6 死亡可視化

圖8

在死亡可視化呈現方面，兩種報紙均不傾向于直接渲染死亡畫面。《中國日報》73.68%的報道沒有顯示死亡畫面，21.05%間接展示死亡畫面，5.27%的采用了直接展示的手段。而62.50%的《華盛頓郵報》沒有直接給出死亡畫面，間接展示以及直接展示的分別為31.25%和6.25%（見圖8）。

在死亡可視化方面，兩家報紙都沒有直接采取過多的照片去展示死亡。《中國日報》當中對于死亡的話題報道量較少。即使少有涉及，也基本采用間接的方式進行呈現。在分析的過程中還存在一個特殊的情況。《中國日報》更多地通過文字形式的圖片來報道災難發生后的一些情況。例如，受災所造成的經濟損失以及死亡的人數等。相比之下，《華盛頓郵報》在死亡畫面的可視化方面傾向于間接的展示。例如，在2017年5月25日以“Seeking refuge，Somalis find death”為題的報道中，一名當地黑人穿著破舊的衣服，眼神痛苦，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自己4歲兒子的葬禮。畫面中，兒子的尸體已經用裹尸布包裹起來，體現了新聞媒體對死亡的尊重與人文關懷（見圖9）。

圖9

3 結束語

綜上所述，通過對比中美兩家有影響力的報紙中關于索馬里旱災的新聞報道，可以明顯看出，中西新聞價值觀的差異對災難性新聞報道的視覺呈現方面產生了不同的影響。通過對比發現，媒體的關注不僅僅只圍繞著災難性事件本身所造成的破壞以及損失，還在經濟、政治等方面造成了不同的影響。

中西方媒體的新聞價值觀在不同文化背景的影響下存在較大差異。中國媒體在災難報道中更加關注團結、救援組織以及慈善機構等視角，而西方媒體更加關注災難現場和受害者。中國媒體常采用一些數據圖片來代替死亡的視覺化呈現，用黑白的畫面對災難性事件進行報道。而西方媒體則偏向于在報道的顯著位置通過選用沖突性、現場性強烈的圖片，從特寫的角度，展現受害者個體。基于《中國日報》和《華盛頓郵報》中對災難新聞報道的視覺呈現分析，希望本文能為以后的新聞報道研究做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