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雪
像心里的朋友一個個拉出來從空中落下
潔白、輕盈、柔軟
各有風姿
令人心疼的
飄飄斜斜向四處散落
有的丟在少年,有的忘在鄉間
有的從指頭上如煙縷散去
我跟船而去,在江上看雪
我以后的日子在江面上散開
正如雪,入水行走
悄無聲息……
虢國車馬坑
有馬在。有兩千多年歷史在。躺著,一把骨頭。
我捏捏手臂上的肉,有五十多年在。
還有誰在?
有的撿陶片,有的發微信說這里有假虞滅虢
機謀巧合,油燈燃盡黑夜
大王旗倒斃,妻離子散
還有誰在?
一把骨頭,躺著,
像睡著,閉眼
誰思?
誰還在?
詩 歌
詩歌沿著我兩條眉毛向后腦發展
詩歌擁抱我每一根頭發
在每一塊頭皮上它撒下谷種
詩歌在我的鼻孔里醒來
醒來就迅速張起蓬帆
順流而下
詩歌沖破我的嘴唇
可以聽到鳥聲和太陽
云彩向波浪打招呼的聲音
詩歌翻山越嶺找到我的手腳
它穿過天空發現我的眼睛
明亮!像一塊少見的玻璃
甚至照出了它的胡須
它兩鬢斑白為了今天
有一張喉嚨好安排它露面
詩歌流著淚靠在我肩膀上
詩歌站在我耳朵上歌唱
真 理
我將全身的瓦片翻開,尋找一盞燈
誰在我背后鮮花盛開?
我曾經從樹葉上屢次起飛
我將手深深插進泥土
這生命里最旺盛的一處泉水
是誰,在一小包火柴中將我等待?
我燃燒,將時間里的琴弦
齊聲撥響
在一把大火中,我的白馬出走
現在我回家,燈光黯淡
是誰在飛檐上將風鈴高掛
在眼中將瓦當重新安排?
將逝去的呼吸聲細數珍藏,我高舉
一支簫
無人的曠野上,我的簫聲
一片嗚咽
但音樂從骨頭里響起
從骨頭里升起的音樂讓我飛翔,讓我
高空的眼睛看到大街上
到處是我摔碎的家
我被門檻的紐扣限制
我不能說話,我開口就倒下無數籬笆!
我只能站著不動
時間紛紛從頭發上飛走
我當然愛惜自己的生命,我當然
愿意一柄鐵扇把我的
星星從黑夜扇空
這樣我就開始謙卑、細小,可以
被任何人裝進衣袋
樂觀地帶走
但音樂從骨頭里響起,太陽
我在上下兩排并緊的牙齒上熠熠發光
我只能和頭發并肩飛翔!我只能朝外
伸出一只手
像一場暴雨我暫時摸一下人類的家
中 立
廳堂中立。秋風中中立。竹林瑟瑟在山中中立。
一生蒼白漫長,在海嘯與種菜中
如何中立?
在笑與不笑中頻頻中立,看見你
我的兄弟,握手握的不重不輕
生與死之間不偏不倚
做,或者不做,或者干脆坐下
手上的工作催你前行
誰能中立寫完一生的詩章?
我不行,悒悒向西
更多人走得更加混沌……
風 鈴
我喜歡風鈴
我喜歡風鈴叮叮當當一片空蕩的聲音
我喜歡風鈴左靠右晃屋檐下一種不穩定的身影
我喜歡風鈴被斜陽照亮閑暇說話或干脆一言不發
我也喜歡暗中的風鈴、門廊下緊張的風鈴
寶塔上高挑寂寞
和孩子手中被拎著的風鈴
路上的狗、沙漠上難看的駱駝頸項下倔強的風鈴
風沙越大,它說話越響
聲音是它的命。
我喜歡風鈴
我喜歡敲打寧靜的風鈴
坐在孤寂的家里,停下來和歲月相依相伴的風鈴
應該聽一點聲音、應該有一掛風鈴
應該有一些眼睛從風鈴出發
或者與風鈴結伴而行
奠
有一種悲哀我已經離開
我的淚水忘記了紀念
我坐在寧靜的空白當中
我好像是一支秋后的蘆葦
頭頂開滿了輕柔的白花
我和空白相親相愛
等待冬天到來
那遙遠遙遠又逐漸接近的
是一盞親切的什么形式的燈呢?
搖晃我小鎮上簡樸的后院
恍惚睜開他
已經走遠的兩只眼睛
【作者簡介】梁曉明,中國先鋒詩歌代表詩人。1988年創辦中國先鋒詩刊《北回歸線》。1994年獲《人民文學》建國四十五周年詩歌獎。多次赴歐洲、日本等地參加詩歌交流活動。2017年獲第三屆華語春晚中國新詩“百年百位詩人”。出版詩集《開篇》《用小號把冬天全身吹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