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題辭》是《野草》的終篇,是對整部《野草》所進行的總體性闡釋,本文將《題辭》按照內容劃分為魯迅的生命觀、“野草”的命運、“野草”的意義三個部分,通過聯系魯迅所處的現實環境、人生狀態進行解讀,認為《題辭》凝聚了魯迅孤獨的生命體驗及生命精神,是其現實與人生的有機結合。
關鍵詞:野草;孤獨;生命
《題辭》寫于1927年4月26日,是魯迅在特殊的現實環境與人生經歷下為《野草》所作的序,凝聚著詩人對過去孤獨痛苦生命的總結,在這個意義上,《題辭》是其現實與人生的有機結合。在《野草》中,魯迅不斷的對自我的生命價值與意義進行著深刻的拷問,探討著生與死、絕望與希望之間的關系,從而形成了其獨特的生命哲學。
1 魯迅的生命觀
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這句詩簡短凝練、富有哲理性,詩人所謂“沉默中的充實”與“開口后的空虛”, 一方面與魯迅當時所處的恐怖混亂的時代環境有一定關系,這句詩也因此成為詩人對現實環境的一種隱晦表達;另一方面,就歷經人生波瀾的詩人來說,也體現出作為一個孤獨者,無處傾訴也無法傾訴自我的心境,這是一種不被他人理解、接受的孤獨的生命體驗,人與人之間的不相通以這樣一種凝練的方式得到表達——“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可以說,《題辭》以其開篇第一句,就使全詩籠罩了孤獨的情緒,無論在現實層面還是人生層面,魯迅的內心都是孤獨的。
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于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從這幾句詩中,我們可以對魯迅迥異于他人的獨特生命觀加以窺探。對于詩人來說,“死亡”乃至“朽腐”并非傳統意義上生命的終結,反而成為過去生命真正存在過的證明,成為生命并非空虛的標志。這既是魯迅對自我生命的總結,也是在更高意義上、在整體層面上對于人類生死價值觀的獨特思考。面對“死亡”“朽腐”,詩人再次使用了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與哲學意味的“大歡喜”,不可否認的是,“大歡喜”來源于他坎坷的人生經歷,這種關乎生死帶有生命意味的極致的情緒體驗,一方面傳達出詩人對過去生命的肯定,對其充滿強烈戰斗性的人生經歷的認同,另一方面也包含著詩人對新生及未來的期待。
2 “野草”的命運
“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在這里,“生命的泥”象征已經逝去的那部分生命,而詩人面對曾經的生命,長出的竟然是卑微渺小的野草,而非理想中高大的喬木,即自己的人生并沒有達到世俗界定乃至自我所理想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詩人宣稱“這是我的罪過”,一方面,流露出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表現了對不合理的現實社會的憤懣與批判。另一方面,“野草”同樣代表了一種卑微卻頑強的生命精神,“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詩人以“野草”自喻,意味著盡管自己在現實中被隨意踐踏,但卻永遠不會被毀滅、打敗。在如荒漠般的社會中,似乎也只有生長出這種生命力頑強又帶有些許希望和綠意的“野草”,任憑黑暗吞噬,卻總能風吹又生,即寓意著希望不會被毀滅。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直至死亡而朽腐”,這是關于野草生存的描寫。對于身處孤獨狀態的魯迅來說,“野草”可以看作他對自己生命的自喻,“吸取露,吸取水”指他人生經歷中的溫情一面,如童年時代的幸福時光,“陳死人的血和肉”則指他人生中所遭遇過的磨難,比如少年時家庭的變故、兄弟失和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則展示了作為像野草一樣的魯迅艱難的生存環境及其痛苦的人生。可以說,這短短的一句詩中凝聚的是人到中年、歷經大半人生坎坷的魯迅關于人間冷暖的生命感受。然而,關于自己的命運,詩人顯示出了清醒的人生意識,未來其人生依舊是艱難痛苦的,“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這是魯迅對自己悲劇命運的預見,也暗示了黑暗的社會環境的持久。魯迅通過以“野草”自喻,對自己曾經的生命進行了回顧,并在此基礎上對其未來的命運進行了預測。可以說,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他的人生都是沉浸在痛苦的人生基調中的,然而詩人卻“坦然”“欣然”,還要“大笑”“歌唱”,表現出了一種大無畏、曠達的人生態度,這也是野草的生命精神,逆境中的反抗、不妥協。
盡管野草的生存環境很艱難,但是“我自愛我的野草”,這是對野草的生命精神的肯定,也是對詩人自我生命的肯定,“但我憎惡這以野草做裝飾的地面”則直接表達了詩人對這種黑暗現實環境的痛恨。既然如此憎惡,對詩人來說,迫切希望結束這種不合理的社會,并希望這一時刻火速到來。“地火”所代表的正是反抗黑暗社會的力量及希望,“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對于詩人來說,這是堅決、毋庸置疑的事情,即使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即使作為“野草”的我也在這抗爭中被一同“燒盡”,也要徹底結束黑暗的社會,使其“無可朽腐”。這里,顯示了詩人對現實的清醒觀察以及與黑暗社會同歸于盡徹底改變社會環境的決心。面對想象中的勝利,“我將大笑,我將歌唱”,這“大笑”“歌唱”則表現出了詩人悲壯勝利的喜悅。
3 “野草”的意義
魯迅由對將來的勝利預想轉到“靜穆”的現實中。“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且歌唱”,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中國,沒有反抗、缺乏戰斗的環境不允許“我”大笑、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對此,這句詩恰恰指向的是魯迅內在的孤獨壓抑。長久以來痛苦壓抑的生命歷程,已經不允許他做出這種帶有極端化情緒的生命舉動——“大笑且歌唱”,即使外在的現實環境已經能夠允許這種行為的實現,但是他內在的孤獨依然不允許。對魯迅來說,他不僅承受著外在現實環境的壓抑、也承受著內在生命本身的孤獨壓抑,而這雙重的壓抑將持續他的一生。“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這是魯迅對《野草》寫作原因的表達——為了作證,在這樣一個死亡與新生、黑暗與光明、過去與未來交替的時刻,為了“我”過去的生命真正存在過而作證。可以說,《野草》即是魯迅過去生命存在過的證明,凝聚著他獨特的生命思考與生命精神。對魯迅來說,“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早點結束這樣黑暗的時代,結束這樣痛苦的生命,這才是“我”的價值所在。
此外,《題辭》中出現了一些鮮明的極具對立性的表達,如“沉默”“充實”與“開口”“空虛”、“愛與憎”、“人與獸”等,這種相互對立的形象觀念顯示出魯迅矛盾的邏輯。這些矛盾觀念的反復使用,形成了挑戰傳統邏輯的悖論,可以看作是魯迅內部思想的矛盾在語言上的外在化表達,是他內心掙扎于希望與絕望之間的糾結表現。而這些,恰恰指向的是他生命中的痛苦與孤獨,乃至于詩中出現的“大笑”“歌唱”“大歡喜”這種帶有高昂情緒的表達,都可以看作詩人對自己長久以來痛苦、壓抑的生命,所進行的一次語言情緒上的釋放,這種情緒越高昂、越熱烈,也越加顯示出其生命內質的孤獨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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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倩倩(1991-),女,漢族,青島大學,2017級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作家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