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坤

我和雙截棍的緣分從12歲那年開始。周杰倫一首《雙截棍》火遍大江南北,我用零花錢買了第一個雙截棍,并翻出所有李小龍的電影,一幀一幀地學習。萬萬沒想到,那時候也正是中國現代雙截棍運動的啟蒙階段,于是我抓上了第一代雙截棍運動的尾巴,成為一名“棍客”。
直到去武漢讀大學,我加入了一個名叫“凌云棍道”的雙截棍武館學藝。后來,凌云棍道在我們手里,逐漸成長為中國最知名的雙截棍流派。我們的技術風格稱霸全國,圈子里甚至有句話叫“凡有執棍者,必練凌云棍”。有道是笑傲江湖,一時無兩。
2013年夏,我去了英國留學,猶如一個少年俠客下山。
剛到異國他鄉,因為常年和師兄弟們混跡在一起,身上江湖味、市井味太重,再加上愛好實在小眾,我似乎是個異類。大家去酒吧,我練棍;大家去旅行,我練棍;大家去踢球,我練棍。從一群江湖好漢到形單影只的棍術琢磨,有時我不免感到酒有千杯知己無。
直到一個微信電話打了過來—來者名叫王子鯤,他是大連“水意棍道”的掌門。
在這個圈子里,水意棍道是為數不多的強悍風格流派,巔峰時期有“北水意,南凌云”之稱。我和子鯤關系素來要好,2011年我北上和東北棍客交流學習,在大連和他一見如故,他精湛的棍術讓我心服口服。王子鯤常年在英國求學,住在倫敦,而我在南安普頓,相隔雖不遠,但剛去英國很多事還不熟悉,也就沒有立刻聯系見面。
挑了個假日,我去了倫敦和子鯤會合。子鯤盡地主之誼,帶我逛遍倫敦著名景點。在倫敦眼附近,常常徘徊著一些倫敦地痞,他們穿著奇異的衣服友好地拉著你合影,合影后立刻變臉伸手要錢,不給的話就一群人圍上來。人生地不熟的我自然著了道,然而我和子鯤一開書包,便是各種兵器,地痞們知趣便不敢糾纏。我心中竊喜,原來老外也是欺軟怕硬的。
和子鯤暢聊間得知,他在倫敦這些年,一直和當地的一個華人武館合作推廣中國武術,館長林師傅是少林寺出身,十幾年前“還俗”留在了倫敦傳業授道。我和子鯤拜訪了林師傅的武館,這里聚集了三四十個穿著中國武服的老外,在林師傅略帶山東老家口音的英語指揮下,閃轉騰挪、一拳一腳都有模有樣。
林師傅扎根倫敦十幾年,在倫敦華人政商兩界都有人脈,他的武館也是中國文化傳播項目中的核心環節。吃飯寒暄間,林師傅突然說:“過段日子會有國慶晚會,小管你技術這么好,不如和我們一起去?!蔽覍ν頃鞘裁葱再|并不是很感興趣,但是一想到有露一手的機會,便答應下來。
國慶將近,我應約去了倫敦伊麗莎白塔邊的一個會館,林師傅卻給我一套黑色西裝,囑咐我:“換好,一會兒在這客串下安保?!蔽乙荒樏H唬猜犜挀Q好,后來才知道因為駐英大使、華人代表以及各路媒體都要來此觀看表演,安保團隊人數不足,林師傅的武術隊便臨時充當了安保人員。
晚會開始了,我們是第一個上臺的。在舞臺燈光照射下,鋼制雙截棍的展現力是很足的,但是也時刻要當心棍子飛出手,砸到臺下觀眾。在武漢的時候,大大小小的表演不斷,所以我對舞臺上的套路自然了然于胸,演出十分順利。
用棍術征服熊孩子
轉眼到了元旦,學校的中國留學生組織了一個南安普頓中國留學生春晚。我本來只想帶著看熱鬧的心態去圍觀,后來突然有學長聯系到我,說是上次在倫敦演出時,臺下有個嘉賓是我校校友,輾轉便聯系到了我,并為我在晚會中安排了節目。
在學生舞臺上表演,壓力小很多。學生大多愛起哄,在昏昏欲睡的太極拳表演后,雙截棍表演一下子燃爆全場,臺下學生的熱烈程度超乎想象。
2013年夏,我去了英國留學,猶如一個少年俠客下山。
晚會結束后,坐在前排觀眾席中的幾位師長模樣的觀眾,問我有沒有興趣做兼職老師,傳播中國文化。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是南安普頓“孔子學院”的負責人。這樣的好事,我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
在武漢的時候,我帶過的徒弟和學員少說也有百十來人,從十歲不到的娃娃到花甲之年的“頑童”都有。但是在孔子學院當老師我是沒有什么底氣的,因為面對的都是老外,而我的英文口語并不是很好。第一節課在南安普頓市內的小學,與我同行的老師們路上有說有笑,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里默默背著前一天晚上準備的臺詞,生怕一會兒教課的時候說得蹩腳。
到了學校后,我們由學校老師分配到不同的班級。我的教學場地在一個超大的室外草坪,一群小學生齊刷刷地走過來。這群“小學生”各個壯如牛犢,一群圍上來我八成跑不了。和在中國一樣,這里的熊孩子是最無法無天的存在。與此同時,未成年人保護法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學院領導在我們出發前再三囑咐,一定不要“手把手”地教學,因為但凡有肢體接觸,都有可能觸犯極其嚴格的未成年人保護法。

筆者(左四)、林師傅(左五)以及一眾學徒
教課過程中,自然有壯碩小鬼帶頭挑事兒。我還在介紹一些拳理的時候,一個小胖子湊過來,很傲慢地問:“聽說中國有種拳(寸拳)可以十厘米內把人打飛,我可不信,來,你打我,朝這里打!”唰的一下,所有小朋友看熱鬧一般圍過來。尷尬的是,寸拳需要持久刻苦的訓練才能達到一定境界,我對此鉆研不深,但如果不展示一下,這課八成是沒法帶了。另一方面,拿小孩兒當肉盾肯定是萬萬使不得,被扣上虐童的帽子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們被凌晨海邊的潮濕寒冷凍到內傷,我們被白堊紀懸崖上的大風吹到癲狂。
不過,不藏著點本事怎么敢出來混呢?我說,這寸拳我打得不好,但是有一樣東西我可擅長了。我拿出一根火柴棒,讓小胖子叼著,再把火柴盒上擦火的紙撕下來粘在雙截棍棍尾上。小胖子站定,在我手起棍落的一瞬間,他嘴上的火柴已經著了,著了以后我趕緊拿下來。小胖子服了,后面的課小鬼們極其配合。這種節奏我暗暗記在心里,以至于后面的每一節課,上來不說二話,先給他們展示點能鎮得住場子的絕活兒。
Ben大叔是南安普頓當地人,十分喜歡中國文化,我和他認識純屬緣分。有一天在南安普頓森林公園練棍,Ben叔正好遛狗經過,八成是被我驚了,聊完以后,還互相留下了聯系方式。他希望自己能多接觸點中國文化,我引薦他去了孔子學院,而他兩個兒子Caius和Eben則和我學起了棍術。
教棍間隙,我和他們聊起凌云棍道的故事,倆小哥問我為啥不在Facebook上做一個凌云的主頁,沒事的時候自己做做Vlog,“老外哪兒見過這么厲害的玩意兒,一定能火”。
說干就干,我在YouTube和Facebook都注冊了凌云棍道官方號,把以往幾年凌云棍道拍攝的大量視頻傳上去,沒用多久,就吸引了一大批世界各地的棍客。海外棍客的風格大多是雜技風格,雙截棍在他們手里更像是玩具和雜技工具,而凌云的風格注重身法和棍法的統一,注重精氣神,因為凌云的技術汲取了大量中國傳統武術、競技武術的元素??梢哉f,中國范的棍法風格除了李小龍,他們是再也沒有見過了。
利用業余時間,我自己拍攝教學視頻、剪輯、配字幕。關注凌云棍道的國外棍客越來越多,我也認識了越來越多的海外頂尖高手。Levi是羅馬尼亞棍客,2012年花式雙截棍世界杯冠軍,他的棍法已然相當精悍,沒想到十分推崇凌云的棍法,還自己琢磨學習了我們的風格;Bumjin是韓國棍客,受凌云風格的影響,韓國的棍術也開始融入大量凌云招式;東南亞的Kan nuchaku team的技法風格中,也出現越來越多凌云的影子。
轉眼還有一個月就要回國。離開前,我覺得該留下點什么。英國到中國的距離是九千公里,代表著我離家的距離,也承載著一個中國人在地球另一端的故事。于是,我決定拍一部叫作《九千公里》的雙截棍主題視頻。
我和室友阿豪,兩個窮學生用最簡單的設備(iPhone 5)每天早上4點起床取景拍攝。我們的足跡遍布南安普頓、倫敦、溫徹斯特、伯恩茅斯、Seven Sisters、布里斯托……我們被凌晨海邊的潮濕寒冷凍到內傷,我們被白堊紀懸崖上的大風吹到癲狂,我們被城市里的巡邏警察再三警告,我們被森林里的蚊蟲叮到絕望。
兩周后,視頻拍完了,我熬了一天一夜剪輯出來;上傳到YouTube和Facebook的當天,棍圈就炸了。至此,我的英國之行才算完美結束。
我希望有一天,海外也可以流傳一句“凡有執棍者,必練凌云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