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 王繼艷

摘 ? ? ?要:為探尋體育教育學哲學基礎的內涵,以身心觀為切入點,追溯其在“具身化”哲學形成中的變化,清晰揭示“大腦-身體-環境”三者所構成的非線性動力系統的形成過程:胡賽爾身體的“交互主體性”明確了“身身”和“身心”的基本關系;海德格爾動態的“身體化”拓展了身體界限,以“此在”在世構建并規范“大腦-身體-環境”的體系結構;梅洛-龐蒂“身體化”的可逆性表明身體在“大腦-身體-環境”體系中的能動性作用,同時也將以“自為”身體活動為研究主題的體育科學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結合對Sport Pedagogy(體育教育學)和Physical Literacy(身體素養)理論框架的分析,闡釋“具身化”哲學對體育教育學和身體素養的啟示,并對身體素養的動態發展模型進行初步構建。
關 ?鍵 ?詞:現象學;具身化;體育教育學;身體素養;身心觀
中圖分類號:G80-05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6-7116(2019)04-0081-07
Abstract: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connotations of the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of sport pedagogy, starting with the body-mind view, the authors traced its changes in the formation of “embodiment” philosophy, and clearly revealed the process of formation of the nonlinear dynamic system consisting of the trinity of “mind-body-surroundings”: Hussers “inter-subjectivity” of the body specifies the basic relationship between “body-body” and “body-mind”; Heideggers dynamic “embodiment” expands the boundaries of the body, uses Dasein to establish and standardize the “mind-body-surroundings” system structure; Mero Pontys reversibility of “embodiment” indicates the bodys dynamic role in the “mind-body-surroundings” system, and also uplifts sports science that bases on “for itself” body activities as the research topic to an unprecedented height. Lastly, coupled with the analysis of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s of sport pedagogy and physical literacy, the authors expatiated on “embodiment” philosophys inspirations to sport pedagogy and physical literacy, and preliminarily established a physical literacy dynamic development model.
Key words: phenomenology;embodiment;sport pedagogy;physical literacy;body-mind view
Phyical Literacy(身體素養)是國際體育學術主流所認可并大力向全世界推行的熱點概念,我國學者將其作為一個統領當代體育改革與發展的理念,同時也應該看到身體素養是一個正在發展中的概念[1-4]。由西方分析思維主導的概念,導致身體素養與學校體育教育的關系并不明確,2013年美國發布的國家學校體育課程標準中已經用“Physcially Literate”(具有身體素養的)替換了“Physically Educated”(經過身體教育的),這一術語變化導致從注重運動技能結果到注重認知結果的轉變[5-6]。Mandigo等[7]認為身體素養的重要性之一就是可以在學校體育教育和競技體育訓練之間搭建一座橋梁,這種論述充分體現了西方學者分析思維的弊端,導致體育3個領域(競技體育、大眾體育和學校體育)之間存在著明顯隔閡。西方學者正在意識到這個問題,2012年國際體育教育高等教育協會(AIESEP)在英國伯明翰大學舉辦了一個有關Sport Pedagogy(SP,體育教育學)的專家研討會,會議主要確認了SP的學科定義、框架和未來發展趨勢,其涵蓋領域與我國廣義體育教育學相似[8]。雖然AIESEP對SP的學科定義并未闡明其哲學基礎,但是其表述的理論框架同PL相似度較高。從西方學者對于SP和PL的推廣可以看出,分析思維解決不了系統互聯的問題,解決方案是積極向東方整體思維轉變。身體素養的培養是體育教育的主線,貫穿人類發展的始終,其背后是以“身心一體觀”為基礎構建的“具身化”哲學。Margret作為身體素養的奠基人,其在著作中首先闡釋了身體素養的哲學基礎是“具身化”,從Tacit Knowledge(默會知識)入手,先后提到了Phenomenology (現象學)、Existence(存在主義)和Operative Intentionality(操作意向性),但并未對具體的哲學來源進行詳細論述,后續其他學者僅在其基礎上進行新的拓展,更深入的研究不多[9]。
近幾年,“具身化”在其他領域也是研究熱點,特別在哲學領域分析這些極具啟發性的研究,對形成適合我國體育教育學和身體素養的哲學基礎是非常重要的[10-13]。毋容置疑“具身化”始于胡塞爾的現象學,經過海德格爾、梅洛-龐蒂以及其他學者的發展最終形成“具身化”哲學思想。體育領域的哲學問題主要圍繞身心關系展開,沒有哪個學科比體育更需要將“具身化”作為其哲學基礎。因此,通過追溯“具身化”哲學形成和發展,以身心觀為切入點,結合國外SP和PL的理論框架,闡述“具身化”思潮對體育教育學哲學基礎的啟示,為我國體育教育學和身體素養理論的發展提供堅實基礎,以充分發揮我國傳統思維方式的優勢,在體育教育學和身體素養研究方面獲得國際話語權。
1 ?胡塞爾先驗現象學的身心觀
“身心二元”的對立始終貫穿于從古希臘到笛卡爾近代認識論哲學中,當笛卡爾把真正的知識概括為“能思的心靈”形式,心靈是生成、構成一切知識形式以及實在本體的原形式,而作為產生知識主體的心靈,是怎樣在知識的形式上表現自身的呢?胡塞爾帶著對這個問題的批判,創立了先驗現象學[13]。笛卡爾認為心靈是知識的唯一來源,是不可質疑的,而通過身體獲得的知識是不可靠的,可以是不存在的。胡賽爾作為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反對“身心二元論”的西方哲學家,一般認為他的先驗現象學偏向于唯心主義,不敢真正直視身體問題,而先驗現象學是只處理一種“去身化”的意識,即純粹意識,后期發展為“先驗主體”或者“先驗自我”[10]。表面上胡塞爾同笛卡爾一樣將身體作為“先驗自我”的認識對象,但是對比他們的身體觀可以發現胡塞爾對身體有著新的認識。胡塞爾著名的“雙手之觸”:“當我用右手觸摸我的左手時,我的左手感覺到了我的右手,同時我的右手也感覺到了我的左手,通過這種雙重觸摸產生了“交互主體性”[10-14]。胡塞爾通過這種現象發現了身體有它的反省能力,人類是以身體的感覺系統來獲得關于客體的知識[13]。從這里看胡塞爾已經對“具身化”有了模糊的認識,但是這種現象在視覺感知中則不能實現,因為“我不能用我的左眼觀看我的右眼”,正如胡塞爾在《觀念Ⅱ》中的表述:“我并沒有看到我自己,我的軀體就像我觸摸我自己那樣”[12]。胡塞爾的“身體現象學”解釋了觸覺優于視覺,這一點對“具身性”有重要啟示。通過觸摸自身軀體所彰顯的主動性和被動性之間的“可逆性”成為主體自身身體性構造的原初現象。實質上,這里面蘊藏著以身體為中介重新思考身心、主客、意識與自然之間關系的重要契機,只不過這一契機被胡塞爾輕易地錯過了,但是觸覺的可逆性卻啟發后來的哲學家以新的角度處理身心之間的關系。
胡塞爾對于身心問題的貢獻是對身體的可感性進行了深刻的哲學思考,重新認識到身體是可以被劃分的,這種劃分充分地將一部分身體藏于“先驗自我”中,由“先驗自我”對其性質進行限定。胡塞爾的身身關系將身體劃分為“主觀身體”和“客觀身體”,身體中的“先驗自我”將自身同時經驗為參與構成且未被主體化的“主觀身體”,以及被構成的、客觀化的物理身體,這種雙重性經驗典型地體現在觸覺的可逆性中[10]。胡塞爾的身心關系是“先驗自我”,有時是以“心”的形態獨立存在,有時又可以通過“具身化”被轉化為客觀的“身”。很明顯胡塞爾通過這種思考創新性地將身心關系揉合在一起,打破了身體在“身心二元論”中的卑微地位。但對于“先驗自我”是否最終會“具身化”這個問題,胡塞爾并沒有給出一個定論。基于他先驗唯心主義的哲學動機,最終將身體還原給了“先驗主體”,身體則成為“先驗自我”認識的對象。
2 ?海德格爾存在主義的身心觀
西方哲學在笛卡爾之后,認識論與本體論之間發生了完全轉向,認識論不再是居于本體論之后的附屬,而是轉為內在導出的關系,即由能思的心靈,然后推導出“存在”的本體,因此兩者具有一種內生的親緣性[13]。由于胡塞爾的唯心哲學觀,導致身體最終沒有擺脫“先驗主體”的控制。海德格爾的哲學觀受到胡塞爾身心觀的影響,胡塞爾聲稱所有的哲學都應該是經驗的描述,但是海德格爾認為經驗總是已經在一個世界中存在,以“Being-in-the-world”(存在者-在-世界中或寓居于世)的方式。一方面“世界”已經被給予Dasein(“此在”的意思,德語單詞,經常被理解為英語單詞“Existence”,實際兩者是不同的,后者表示“存在”的意思)了;另一方面“世界”只對于“此在”來說才存在,“Being-in-the-world”的概念包含這兩個方面[15]。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將胡塞爾的經驗進行了具體描述,即將經驗理解為“此在”,經驗是每一個具體“Being”(存在者)在生存著他的諸種生存方式的一種概述說法,這樣海德格爾把胡塞爾的“先驗主體”下降到了現實世界中的“此在”[13,15]。“此在”的知識不是在意識中或思中構成的,而是在“存在者”現實世界的實踐中構成的。“此在”在這里可以被理解為“本體”,而不是知識論中的意識或經驗,它的顯現方式就是“此在”在這個世界中的具體表現,即為“Being-in”(存在者-在)。
“Being”擁有什么樣的身體最終決定著“此在”的樣貌,海德格爾的身體觀認為身體是動態的,身體是可以身體化的[12]。這里要提到軀體(Krper)和身體(Leib)的區別,海德格爾認為“身體并不是一個軀體”。在自然科學領域,研究人員多將身體視為一種物體,特別是西醫將身體看作是可以被量化的具有生理器官意義的身體。海德格爾指出身體界限并不止于軀體所止之處,身體的界限通過存在視域而被確定,他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當我用手指指向窗戶上的開關時,我的身體并不止于我的指尖處”。這一觀點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雖然軀體界限僅相關于“存在者”這一層次,但身體界限則交織在“此在”的存在論分析中,交織在“此在”這一實體的實存構成中。此外,海德格爾對身體和軀體還進行了標準化區分:軀體是可量化的,而身體則抵制量化標準;軀體界限是固定的,而身體界限則是動態的,它不斷變更。因此,身體并不是一個“內在世界”的實體,相反,它為與“內在世界”實體的相遇創造了可能性條件。按照這種方式,為了領悟身體的存在論意義,應該從“我”這個實體的存在論構造開始,從“我的”這一觀念開始,“如果身體之為身體總是‘我的身體,那么這就是‘我自身的存在方式”。因此,身體和軀體的區別主要是身體是“此在”的一種存在方式,是動態的。更精確地說,身體應被理解為“一種存在方式”。海德格爾用“身體身體化”表達了這一特殊存在方式,但同時海德格爾也創造了“身體的身體化”來表達身體的本質存在方式,擁有心靈的身體可以不斷產生動態變化的身體。
與自然科學家將身體僅僅看作一個物質物、一個生理器官及一個當下之物相比,海德格爾強調身體現象學的要點并不在于“擁有一個身體”,而是“成為一個身體”,或者說身體應該被看作一種存在方式。但是應該如何具體地理解這種動態的身體?海德格爾提供了這樣一種理解方式,但這種方式似乎帶有解釋學循環的意味:一方面,他認為“身體化”決定著“Being-in-the-world”(存在者-在—世界中)的存在;另一方面,他又指出“身體化”由“此在”在世界中的存在所決定。這里并不強調解釋學循環在海德格爾思想中的重要性,需要注意的一點在于,同海德格爾談論軀體界限和身體界限的做法相似,他在此處同樣談到了“身體化”的界限:“它通過我的逗留(Aufenthalt)領域的變化而變化”[13]。
海德格爾另外一個關于人的存在的觀點,即是“人人”(They)和“人人自我”(個性化的存在)。對于人類來說,每個人所“逗留的領域”不同,因此“人人自我”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這種方式就是一種個性化的“此在”,而“人人”則代表著具有平均性的日常存在模式,通過打壓差異性從而獲得平均性[15]。“人人自我”應該正視“人人”,了解它,通過對自我深入的剖析去支配自己的“此在”。這一觀點充分強調了“人人自我”是獨特的客觀存在,只有克服“人人”的平均化,才能獲得本真的自己,實現真正的自我發展,這也初步構成了“具身化”哲學中的核心觀點之一“Individual”(獨特的個體)。此外,海德格爾還對“此在”存在的世界(World)進行了界定,這個 “人人自我”所存在的世界就是他所生活的周圍世界,每個人都有他的存在環境(“此在”在現實存在中成為可以通達的“此在”)。通過對周圍世界中每一個具體的“此在”進行自我存在的解釋,來實現對周圍世界的認知。這個周圍可以用“身體化”來進行“此在”的建構,即為海德格爾身體存在的核心:“此在”通過“Care”(關注或參與)周圍世界,使身體滲透到周圍環境中,這就是稱之為“Being-in”(存在者-在)的一種存在的建構方式或存在形式,也可以解釋為依寓于世界而存在[15]。這種以“身體化”建構的世界同樣也是“具身化”哲學的重要的基礎觀點。
3 ?梅洛-龐蒂“肉”的身心觀
但“此在”何以在世呢?這個“此在”在海德格爾那里并沒有明確,動態身體化或多或少還帶有先驗性,所以將“此在”進一步具體化,而“此在”是以身體在世的。當現象學的研究中心轉移至法國時,梅洛-龐蒂在其代表作《知覺現象學》一書中引出了“具身化”哲學思想,主張知覺的主體是身體,而身體嵌入世界之中,身體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媒介物,就像心臟嵌入身體之中,知覺、身體和世界是一個統一體[16]。梅洛-龐蒂徹底地將“身心一元論”融入活的身體中。身體純粹形式的先驗性并不是把身體還原為某種“先驗主體”,而是說這種“先驗性”來自身體本身,是身體本身的特性[13]。“此在”以人的肉體在世,不是虛無縹緲的“先驗主體”,這種肉體是具體的,必定是可以感知的,可以進行身體化的肉,并將這種感知化為自身,再返回到具體的肉身,構成徹底的“具身化”哲學觀。
基于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的哲學思想,梅洛-龐蒂將現象學和存在主義進行了深刻還原,還原到有具體肉身的個體。首先,最為重要的是進一步發展了海德格爾的“身體化”,闡述了具體的身體是如何將周圍環境“具身化”的。他采用盲人的例子去還原人類最原始的本能,盲人沒有視覺,但是他們利用身體的感知能力要遠強于正常人。盲人用來探知方位(周圍環境)的拐杖在他那里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具有了一定的感知能力,也就是這根拐杖已經被“具身化”為盲人身體的一部分。而當盲人的視覺恢復后,這根拐杖也將會逐漸“去身化”。這個例子對于體育運動具有非常重要的啟發性意義,因為幾乎所有的體育項目都會將特殊器械或者空間作為身體的一部分去達到預想的目標。正是因為身體這種奇特的物體,他把自己的各部分當做世界的一般象征來使用,我們就是以這種方式經常接觸這個世界、理解這個世界、發現這個世界的一種意義[16]。
身體的“操作意向性”被認為是梅洛-龐蒂另一個重要的貢獻,通過一個叫斯內德的一戰受傷老兵的例子來說明“操作意向性”的原理,完美解釋了身體和空間的基本關系[16-17]。這位病人大腦受傷導致運動性障礙,抓握動作出現困難,不能精確地指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但可以很快地移動手拍打蚊子正在叮咬的部位[16]。這個例子說明身體被蚊子叮咬的位置,不需要病人根據客觀空間中的坐標軸來確定,他的觸摸和叮咬點之間都處于身體本身的自然系統中,而指向動作則需要按照意愿來支配身體。斯內德的例子很好地說明了沒有大腦的參與,運動是沒有意向性的、下意識的動作。因此梅洛-龐蒂說:“我的身體,為了按照我的意愿支配我的身體,為了執行由語言指令或精神需要規定的動作,應該顛倒身體和周圍環境的自然關系”[16]。體育運動是“自為”的運動,外界刺激不是運動的原因,而是意向物體聯系身體和周圍世界產生的條件反射,高水平技術動作之所以能保存下來正是因為這些牢固的條件反射。體育運動的本質特征是一種被新的意義填充后的具有操作意向性、目的性、智能性、獨特價值性,真正標識出體育運動與其他身體活動區別的身體性運動[18]。
海德格爾所說的“此在”是具體的,因此具有明確的時間性。梅洛-龐蒂認為時間像英語語法一樣有3個時態,分別是過去、現在和將來。過去狀態下的人是一個有靈魂的人,是一個已經被“具身化”了的人,現在的人是一個“此在”的存在,正在進行建構。現在這一瞬間,人只不過是一個存在,如果時間停滯了,人只有一個軀體在那里,靈魂已經死了,只有時間像河水一樣流動起來,現在變成過去,完成“具身化”,軀體才能真正變為身體。這種時間性說明“具身化”伴隨人的一生,之前不斷流逝的時間和不斷的保持存留,最后形成擁有厚厚時間層的人生,也形成了“具身化”哲學中另一個核心概念“Lifecourse”(生命歷程或終身)。
4 ?從現象學到“具身化”哲學的啟示
“身心二元論”構成的認識論,自笛卡爾之后通過胡塞爾的先驗現象學,認識論的知識被還原為以“身心一元論”(Monism)作為基礎的本體論。胡賽爾通過“雙手之觸”,指出通過身體去觸知世界,可見物、可觸物的存在形式就以肉身的感知方式為我們所認識[13]。這種存在形式與身心的關系需要進行徹底的梳理工作,胡賽爾對于“身身關系”和“身心關系”的論述構造了大腦(主觀身體、先驗自我或意識)和身體(客觀身體或物理身體)的統一性,在他那里“身身關系”也就是“身心關系”,這就是“身心一元論”的基本原理。“先驗自我”必須通過“客觀身體”接觸世界并與之互動,沒有具體身體的“先驗自我”是無法存在的,最終胡塞爾構建的“大腦-身體-世界”的基本體系表明了身體的重要性,顯現出“具身化”思想的雛形。
“先驗自我”主導的“主觀身體”是否會被構成以及客觀化為“客觀身體”是胡塞爾沒有回答的問題,因為他未搞清楚這種轉化形式的本質是什么,依寓“怎樣的結構”才能實現這種轉化。海德格爾發展了胡塞爾的先驗現象學,用“存在者-在”這種結構實現“先驗自我”對“主觀身體”的轉化。我們并不是一種純形式的意識狀態存在于世,這種意識狀態是每一個具體存在的人生存著的一種具體描述。這樣“此在”的認知并不是由“先驗自我”形成的,而是由“此在”在生活實踐中獲得的,“此在”的存在使得“此在”獲得了內在的本體。在海德格爾那里,現象學解釋出一種使“此在”生存在世之不可能的不可見結構,而這恰恰是“具身化”思想,換句話說個體化“此在”的存在方式,也就是身體的“身體化”。“主觀身體”在世界中被建構為“客觀身體”,而且這個世界是一個貼近“此在”的周圍世界,“此在”在這個環境中實現“具身化”。海德格爾規范了“大腦-身體-環境”的體系結構,“身體化”的概念拓展了身體的界限,但和周圍環境的界限也變得模糊起來。因此,更深一層來思考的話這三者本身就是一體的[19]。
梅洛-龐蒂通過特殊人群進一步驗證了周圍環境是如何“身體化”的。梅洛-龐蒂賦予了“大腦-身體-世界”非線性的動態結構,這一結構是可變的、可逆的。身體的“操作意向性”解釋了體育運動的本質特征,表明了身體在“大腦-身體-世界”體系中關鍵的能動性作用,同時也將強調以身體研究為主題的體育科學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此外,海德格爾和梅洛-龐蒂對身體時間性的論述,表明了時間性是“具身化”哲學的重要生命線,“此在”是不斷變化的,“具身化”也是不會停息的。
5 ?Physical Literacy和Sport Pedagogy理論框架中的“具身化”思想
體育領域內,PL是第一個明確將“具身化”作為其哲學基礎。Whitehead認為,胡賽爾的現象學解釋知識的本體是什么和怎樣產生的問題;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闡釋我們就是我們,我們的存在是同環境相互作用的結果,每個人具體的存在構成方式是什么樣的,存在主義的基礎信念是具有獨特經驗的個體創造他們自己,他們存在于世界中(周圍環境),同這個世界相互作用并感知他們周圍的每一件事和人,并做出反應;梅洛-龐蒂則以鮮活的“肉”注入“大腦-身體-世界”體系,使人類的認知發展表現出非線性的動態結構。據此Whitehead將PL定義為:“作為適合于每個個體的天賦,身體素養可以被描述為終身參與身體活動的動機、信心、身體的勝任力、知識和熟知。”然后,又詳細闡述了其六大特征,在這些特征中出現的核心詞,包括個體、“具身的”、文化、環境和動機是身體素養的基礎,有身體素養的個體基于自我“具身的”維度,擁有一個積極的態度去參與終身體育活動,從而改善生活質量。人類所展現出的身體素養潛力都是基于個體所擁有的能力,同時個體生活的文化同樣對運動潛力具有顯著影響。人類生活的世界都是“具身的形態”,個體所生活的特殊世界將會培養他們“具身的能力”[9]。可見,Wihtehead對PL的定義充分貫徹了“具身化”的思想,通過無處不在的個體,以“成為一個身體”構建了獨一無二的“具身的”環境,也可以理解為“身心一體”的“具身化”哲學幫助Whitehead構造了有別于其他學者對身體素養的創新性理論。
2012年國際體育教育高等教育協會組織專項研討會,會后發布題為《Sport & Exercise Pedagogy:Re) Defining the Field》的報告,標志著國際學術領域開始正式接納SP這一學術概念。隨后英國學者Kathleen出版的《Sport Pedagogy-An Introduction for Teaching and Coaching》的專著,對SP進行了更為詳細的論述。主要內容概括為:SP可以被看做是最佳體育教學、教練和指導實踐的知識、概念和理論知識的集線器(Hub),或者組織框架。重要的是SP為不同疊加的社會實踐領域(正式和非正式)提供知識,包括學校、運動俱樂部、家庭、社區、商業區和醫院等。它是多學科的和跨學科的,并同實踐相關的應用型學科,主要目的是創造新知識幫助競技體育、身體活動和學校體育教育領域的實踐者,其出發點是滿足鮮活的和有具體經驗的身體活動領域內的體育學習者。為了滿足這些學習者的需求,致力于研究最好的可以接受的實踐和理論知識,同時也試圖發展新的理論和實踐[20-21]。作為SP理論的主要推動者,Kethleen在她的書中對其定義有著比較深刻的認識,她使用相互作用的“三維一核”構建了SP的框架,三維包括教育者和教育、學習者和學習、有背景的知識,核心為滿足學習者的需求(見圖1)。
SP研究的核心是如何滿足體育學習者的需要,體育教育者要具有準確診斷和評價體育學習者的能力。體育教育過程中被選擇的體育知識都是有背景的,都受到一定情景因素影響。例如學校會遵循隨著時間變化而不斷調整國家規定的體育課程,還有學校、運動和健康之間的聯系也受到社會對健康問題的影響。這些知識基于政治、經濟、社會制度和文化等背景,對于特定個人或者群體必須是有價值的和適宜的。體育教育者和教育包括兩部分,體育教育者需要終身自我發展,掌握教育工具和模式,提高自己的能力來滿足學習者的需求,體育教育則主要是對教育理論進行研究。體育學習者和學習也包括兩部分內涵,體育教育的學習者是多樣的,比如不同的能力、健康狀況、種族、性別和階層等,他們的需求和興趣也是多種多樣的。學習主要學習理論研究,提高學習質量。“三維”圍繞“一核”不斷的相互作用,構成了體育教育活動的研究體系和運行體系。從SP的維度特征可以看出學習者的需求是體育教育的核心,這些具體學習者的特征充分地體現了“Individual”,學習者所學習的有價值(有背景)的知識則體現了周圍世界的重要性。SP的理論框架揭示了人類在生命歷程中的體育教育需求所擁有寬廣的縱向(終身)和橫向空間(體育領域)。
6 ?“具身化”哲學思想與體育教育學
基于以上對PL和SP理論框架的分析,以“具身化”作為廣義體育教育學的哲學基礎,首先應聚焦于體育教育的實踐對象。作為其核心概念“Individual”要求體育教育必須是個性化教育,每個人所具有的身體是不一樣的,身處的環境也不一樣,他的需求也不一樣的。“人人自我”(Unique Individual)不能夠被人人平均,所以體育教育的核心就是具體的個人需求,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在所有涉及身體活動的領域都應得到滿足。2017年以來,國內越來越多的課題涉及到身體素養的評價,如果不考慮“人人自我”這一核心要素,將無法對身體素養做到客觀評價。任何靜態的和普適的評價標準都無法完成對體育素養的準確評價,因此人工智能將會是進行個性化評價和滿足個性化體育教育的重要路徑。在智能體育教育時代,通過大數據構建更加科學的測評體系,能夠為每位體育教育需求者定制個性化的學習路徑和方式方法,實現更高效的學習過程,這也是未來智能體育教育3.0時代應有的層次。
我國現有的體育教育,從縱向來看只停留在學校體育教育階段,從橫向來看體育教育依然以學校為主要空域。“具身化”哲學的另外一個核心概念,“身心一體”的身體需要在其置身的環境中進行“身體化”,這個環境隨著時間的流逝是永遠變化的,所以真正的體育教育必須要搭建橫向的、不同體育領域的橋梁,構建不同年齡段的、貫穿終身的體育教育。體育教育的主要目的就是培養身體素養,這個素養應該就像文化素養一樣,通過持續的學習最終能夠適應在所有身體活動中達到一定“聽、說、讀、寫”的能力。所以大體育教育所培養的身體素養應該是可以橫跨不同“體育領域”(從日常身體活動到競技體育)。大體育教育以身體素養的培養為主線,應該類似于人類從小到大學習各種文化知識,最終發展目標是多樣性的,這些知識最大的作用是賦予了他們可以成為一名高水平科學家或應用于生活的可能性。同理,掌握了良好的身體素養也就有可能成為一名高水平競技運動員,或應用于生活獲得健康幸福(Wellbeing)的人生。
依據“具身化”哲學中的時間性,作為體育教育主線的身體素養的發展過程應該是動態的(見圖2)。身體素養是連續貫穿終身的,它的發展模式是現在的身體素養被來自后面拖著它的保持界域和前面被它的“面向將來的延伸”拉著的新素養疊加而成的。身體素養隨著每一時間段的到來,先前身體素養也發生了變化,這個身體素養已經進入到現在的直線下面,它的出現或者投射在現在的身體素養,隨著時間的流逝身體素養和現在新素養的時間層正在變厚,身體素養也在不斷的積累。借用梅洛-龐蒂對胡賽爾“時間保持”的解釋去描述身體素養的發展模式:通過A′被透明地看到A,然后通過A″被透明地看到A′。身體素養的形成猶如A′和A″看似都是A的投影,不是因為他們都是作為共同原因的一種理想的統一性A,而是因為每個具有“獨特性”的A點本身,獨特性最終在現在“此在”中轉變,看到了A′和A″等在A點不斷涌現出,而且任何一個點都會受到前后素養的“托拽”[16]。這一發展模式清晰地表明了身體素養的培養不僅局限于學校體育教育階段,在學前階段和畢業以后的培養同樣影響著身體素養的發展,但實際情況是在學校以外的時間和空間內身體素養的培養基本處于空白狀態,也說明了現在的體育教育是不完整的。
從現象學到“具身化”哲學,對“身心觀”的思考貫穿始終,這些哲學理論擁有非常豐富的內涵,以上僅是對體育教育學的部分啟示。西方分析哲學指導下的科學已經發揮到很高水平,但是不能解決各部分進行整合的問題,這也是國外體育領域內依托現象學、存在主義和“具身化”哲學構建的新理論成為研究熱點的原因。我國體育科學體系背后有中西哲學結合影子,體育教育學就是比較典型的例子,有大小體育教育學之分,但是結合不等于融合,有時不同的兩種思維范式會帶來困惑,甚至阻礙學科發展。因此,我國體育教育學迫切需要重構哲學基礎,進而建立科學的理論體系。
“具身化”哲學的興起引導了PL和SP的發展,表明西方已經開始借鑒東方的整體性哲學去解決體育科學發展的瓶頸,但是其思維方式的缺陷將會影響并延長這個進程。中國傳統的儒道哲學思想同 “具身化”哲學的本質是一致的,思維方式的特點必將使我國在體育教育學領域展現出無可比擬的先天優勢。感嘆于北宋的“言我太上老君無復祖,唯道為身……當混沌未分之前,空洞無有之上,其道體具身”和明代的“人稟陰陽,三才天地人同,人稟先天一靈,一具身名曰道,感通天地神明”[11],這些我國傳統哲學中所蘊含的“具身化”思想比西方哲學更早且更具實踐性。在強調文化自信的新時代,需要充分挖掘我國古代哲學思想蘊含的智慧,同時借鑒國外優秀成果,構建世界領先的體育哲學基礎是時代賦予的責任。更為重要的是將科學的哲學基礎運用于體育教育實踐,避免理論的虛無化,讓體育教育重新回歸體育運動的身體本身,才能實現“大腦-身體-環境”三者歸一,最終實現體育教育的終極目的,即幫助人類實現終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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