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你劇《陳翔六點半》：網絡短視頻的反轉敘事與文化審視

林進桃 沈媛媛

前言

21世紀第一個十年中后期是國內外網絡短視頻發展的重要年份，包括YouTube、Dailymotion、Blip.tv等在內的一批視頻分享網站紛紛建立。與此同時，部分擁有海外互聯網工作經驗的創業者，也開始在中國籌劃并組建獨立于傳統門戶網站的視頻分享網站。2005年4月15日，中國第一個視頻分享網站土豆網誕生，此后，優酷、我樂、六間房、酷六等一批視頻分享網站也相繼上線。2012年，中國網絡視頻業開啟了并購元年;2013年，中國網絡視頻業迎來了拐點年。正是在這一年，叫獸易小星執導、白客等人主演的《萬萬沒想到》在各大網絡視頻平臺播出，這部講述屌絲王大錘“萬萬沒想到”的傳奇人生的迷你喜劇很快就風靡全國，并引起了新一輪的網絡短視頻制播高潮。

縱觀近年來較為轟動的網絡短視頻，不難發現，由于絕大部分迷你劇的制作成本極低，無論是動作特效、布景設計、演員表演等方面都較為粗糙與幼稚，在形式與技術上無法與大制作視頻相媲美。要想在激烈嚴酷的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在內容生產方面下功夫無疑是短視頻尋求自我突破的有效路徑。而要想在短短的幾分鐘乃至數十秒內講述一個“有意思”的故事，吸引觀眾看下去，這無疑涉及作品的敘事技巧問題。2014年，由云南爆笑江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打造的短視頻《陳翔六點半》憑借其新穎活潑的反轉敘事手法，很快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贏得一席之地，并迅速成為近年來短視頻行業中的一匹黑馬。本文將以頗具市場號召力的網絡迷你劇《陳翔六點半》為例，探討當下中國網絡短視頻中常見的反轉敘事策略，以期為中國網絡短視頻的發展提供參考。

一、反轉敘事與網絡短視頻的深層勾連

短視頻的一大特征在于其短小精悍。為了更好地利用與占據新媒體語境下大眾的碎片化時間，網絡短視頻盡可能地壓縮其故事敘述時間，一般控制在2-5分鐘左右。絕大部分短視頻以消遣娛樂和搞笑逗趣為主，以期為生存于高壓競爭中的社會群體提供排解壓力、放松身心的有效渠道。這也正如《陳翔六點半》口號所倡導的那樣，通過“原創·搞笑”手段，達到“讓快樂為你加速”的目的。

對于中國當下大多數短視頻來說，低成本制作與高數量產出、高頻率更新之間所導致的一系列問題，使得其在與傳統視頻，尤其是那些大投資大制作的影視作品相比時難免顯得粗糙。盡管短視頻所依托的移動屏幕播放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使得這種不足得以淡化，但如何在有限的條件下，突破傳統的敘事手法，打破常規的敘事模式，打造網絡短視頻作品獨有的敘事魅力，仍是短視頻尋求自身發展的關鍵性所在。[1]

與當下大多數流行的網路短視頻一樣，《陳翔六點半》每一集聚焦一個故事。而正是在這短短的數分鐘甚至數秒的敘述中，故事情節卻發生至少一次或數次的反轉。無疑，反轉敘事是短視頻在創作發展過程中取得的較為有效的經驗之一。如短視頻《萬萬沒想到》的名稱本身就意味著反轉。王大錘的傳奇人生和傳奇故事，均植根于各種“萬萬沒想到”。反轉敘事使得短視頻原本有限的內容與篇幅，在最大程度上得以豐滿與充盈;而反轉敘事所帶來的跌宕起伏的劇情也使得短視頻更加富有趣味性與吸引力。從2014年首段短視頻上線至今，《陳翔六點半》正是以出乎意料的劇情與大反轉的結局作為其系列迷你劇的最大看點。可以說，對于絕大部分觀眾而言，《陳翔六點半》最大的看點和精彩之處正在于其“反轉”，即由一個先始的情節開篇，逐漸或猛然脫離常規的邏輯思維與敘事軌跡，向另一個大相徑庭甚或迥異的劇情或情境轉化。

正是對反轉敘事手法的靈活運用，使得短視頻在當下激烈的網絡媒介市場競爭中得以分取一杯羹。反轉敘事手法不僅是當下中國網絡短視頻，尤其是網絡迷你劇的立身之本，也是短視頻在未來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尋求自身發展與蛻變，不得不堅守與完善的一大敘事策略。

二、《陳翔六點半》中反轉敘事的運用技巧

對于一部形式創新并不明顯、制作也較為粗糙的網絡短視頻作品來說，《陳翔六點半》的生存與發展之道恰恰在于其內容生產本身，尤其在于其敘事策略的靈活運用。毫無疑問，那些敘事手法過于陳舊、劇情缺少跌宕起伏的視頻已經難以滿足互聯網語境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的審美與心理需求了。而敢于突破慣性思維與挑戰智力情感的非常規敘事方法反而能夠贏取“網生代”[2]觀眾的青睞。

（一）突破慣性思維與挑戰智力情感

與傳統劇作按照故事發生、發展的常規邏輯漸次推進不同，反轉敘事拒絕按照常理出牌，甚至刻意偏離事件原有的發展軌跡。也正因為如此，反轉敘事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對傳統慣性思維的挑戰。在互聯網語境下，反轉敘事模式日漸演變為一場挑戰觀眾智商的情感游戲。

《陳翔六點半》的“反轉”敘事理念，在其早期的內容生產中就充分彰顯出來。以2014年8月14日推出的《小黃人終于過上了不勞而獲的日子》為例。該劇時長僅9秒，由2個鏡頭組成。第一個鏡頭是兩個“成功人士”模樣的男子在路邊握手交談，其中一人（蘑菇頭）極其鄭重地向另一人（毛臺）表示感謝：“如果不是你當初把我辭退了，我也不會過上這種閑散、舒適、不勞而獲的好日子。”接下來一個鏡頭，蘑菇頭盤腿坐在街邊，褲子極其破爛，穿著一雙同樣破舊的球鞋，拿著一個碟子吆喝著“有散錢給點散錢，沒散錢給點整錢”……整個劇作雖然敘述時間極短、劇情也相對簡單，但卻有著明顯的反轉敘事特征。首先是蘑菇頭這一人物形象的反轉。從西裝領帶，過著“閑散”“舒適”生活的“成功人士”搖身變為路邊乞討的“小混混”，而這一反轉效果，正是通過鏡頭景別的巧妙運用達到的。從第一個場景的中近景鏡頭到第二個場景的全景鏡頭，蘑菇頭被遮擋的襤褸的“下半身”與有著板挺西服領帶的“上半身”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此外是人物語言的反轉，“有散錢給點散錢”固然是乞討的慣常用語，而接下來同樣麻溜、一本正經的“沒散錢給點整錢”卻讓人忍俊不禁。通過快速切換的鏡頭，配以幽默滑稽的臺詞，營造出乎意料的劇情，該劇順利實現喜劇性反轉。自第一個標注“陳翔六點半的秒拍”的短視頻《知道死字怎么寫嗎！》于2014年8月29日推出以后，《陳翔六點半》開始形成比較明顯的“品牌”意識。這個時長僅26秒的劇作同樣采用了反轉敘事。餐廳服務生（閏土）在胖大廚的授意下，向吃飯不給錢意欲跳墻者索要餐費，閏土張口便霸氣十足地問人家“死”字怎么寫。當看到對方個個膀大腰圓，且有著標志性的紋身（縱觀《陳翔六點半》作品可以發現，紋身是“黑社會”，即地痞、流氓、無賴等的特有標志）時，大廚和閏土的態度馬上發生戲劇性大逆轉，由豪氣滿滿、志在必得地向對方索要飯錢演變成一場向對方演示“死”這個漢字到底應該怎么寫的鬧劇。這類視頻其實蘊含著《陳翔六點半》的核心創作理念：屌絲情結、調侃精神、反轉策略、喜劇意味。借助反轉敘事手法，使劇情的發展逐漸偏離與打破觀眾原有的心理期待，甚至使劇情向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是《陳翔六點半》吸引觀眾的一大法寶。

《陳翔六點半》中的反轉敘事手法有效挑戰了觀眾的智力情感，尤其是挑戰了傳統的親情敘事模式。如《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次童年的心碎》（2017年8月20日），該劇時長約3分27秒。前3分鐘，一個在蛋糕店門口遲遲不愿離去、渴望知道蛋糕味道的孩子，一個承諾讓孩子在過生日時知曉蛋糕味道的父親，為了營造溫馨感人的父子情誼，劇中還專門安排了父子倆在蛋糕店門口“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慢鏡頭特寫場面，一切貌似指向傳統的“父慈子孝”的溫情敘事。然而，在做足各種煽情鋪墊之后，接下來的10余秒，當包括屏幕外觀眾和劇作中兒子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經濟窘迫的父親克服了重重困難為兒子買來生日蛋糕之際，劇作卻在最后一刻把包袱抖開：父親告訴兒子，他已征得店老板的同意，兒子生日當天可以免費到蛋糕店“聞”三種不同味道的蛋糕。盡管劇中有意把父子拉鉤日期設置為4月1日，為這個帶有某種“愚弄”色彩的故事埋下了伏筆，但用反轉敘事以喜劇色彩所講述的“第一次童年的心碎”，無疑迥異于傳統的親情敘事模式。《陳翔六點半》中，諸如此類挑戰常規親情敘事的短視頻作品還有很多，如《辛酸父母的另類解脫》（2017年7月11日）。與兒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父母，目睹兒子的奔波操勞，并不意味著就必然慈愛，甘愿為下一代傾其所有;“實在看不下去”的父母最終選擇不辭而別，離開兒子進行巴黎游，以求“眼不見，心不煩”。總之，《陳翔六點半》突破常規思維，拒絕心靈雞湯，極大地挑戰了“父慈子孝”“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傳統親情敘事模式，實現了短視頻作品結局時刻的360度大反轉。

（二）借助社會熱點而又注入新的社會意蘊

《陳翔六點半》常見題材中，除了涉及日常生活類、科幻類等，還有一類便是植根于當下社會熱點，在對社會生活中的熱點事件或重要素材進行二次加工和改造的基礎上，注入新的社會意蘊。正是這類既來源于社會熱點又不等同于原有社會事件本身的短視頻，在實現敘事反轉的同時，引發觀眾對相關社會問題的進一步思考，盡管這種思考更多時候也是淺表化的。

《陳翔六點半》中，有不少針對校園暴力事件改編的迷你劇，如《愿每一個被欺凌的孩子都有毒老爸》（2017年8月24日），既刻畫了校園惡霸又呈現了校園暴力，飽受同學欺凌的豬小明被強行捧為為新一輪的“校園霸主”是該劇的第一輪反轉。而接下來的一個鏡頭，豬小明口中因從事“販毒”而威懾全班同學的父親，卻在街邊擺著小攤兒摳撓著腳趾頭吆喝著賣蒼蠅老鼠耗子藥，旁邊豎著的“專業販賣各種毒藥”的招牌醒目而刺眼，再配上劉歡豪邁的《好漢歌》作為無聲源音樂，“販毒”父親這一“黑社會”形象所營造的第二輪反轉敘事，諷刺意味明顯，喜劇效果甚濃。《陳翔六點半》中，也有針對飽受非議的選秀節目比慘問題改編的作品，如《眼淚送給你，演技留給自己！》（2017年8月1日）。該劇從一個感人至深的親情故事講起，當觀眾與豬小明一道沉浸于悲痛的童年往事中時，隨著背景音樂《燭光里的媽媽》深情響起，鏡頭突然切換至大型選秀節目《誰能比我慘》錄制現場，節目組甚至神通廣大地把豬小明去世了20年的母親邀請至節目現場與之團聚……從催淚的親情故事到造作的選秀現場，借助反轉敘事，《陳翔六點半》痛快淋漓地吐槽了時下某些頗為流行的選秀節目一把。《陳翔六點半》中，更有對部分媒體采訪調查節目的嘲諷，如《我和你媽掉河里，該如何解救？》（2017年7月8日）。通過一檔電視節目“思思想說”，諷刺了某些媒體摒棄具體語境、強行把自己的觀點加諸大眾身上的現象。當關于“如果我和你媽同時掉到河里，你會先救誰？”這一大眾并不陌生的話題的討論，從家人之間轉換至陌生群體時，答案自然會有所不同。劇作中，女主持人路遇陌生男子，質疑對方先救母親的回答并憤怒喊出“為什么”，且據此宣稱“當今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越來越嚴重”，這無疑是有著數年電視臺工作經歷的導演陳翔自身對生活的體悟與對媒體的反思。而劇作前半部分所著力營造的有如情侶般對話的靜謐場面到劇作最后所呈現的媒體拍攝的雜亂現場，語境的轉換與敘事的反轉有機融合。《陳翔六點半》中，還有對于老人相關負面新聞報道的回應，如《哪有歲月靜好，只有套路前行》（2017年7月29日）。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大爺蹣跚負重前行，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主動上前幫忙。然而，在數支“尊老”“助人為樂”的文明贊歌之后，才發現大爺原來是“套路”滿滿的騙子。該劇明顯有著近年來社會熱門話題“老人摔倒該不該扶”的影子。無獨有偶，《沒有智慧的碰撞，哪有套路的放浪》（2017年6月11日）中，嘲諷了一個被自行車撞傷卻反過來訛詐寶馬車主的老婦人。隨著老婦人一路掙扎著跪爬的慢鏡頭，劇作成功實現了反轉敘事，老婦人也從被自行車撞傷卻絲毫不追求責任的慈祥善良老太太，搖身變成面目可憎的寶馬豪車碰瓷黨。這類短視頻，巧妙地結合與借助社會熱點，而并不遵循社會事件原有的情節模式，甚至反其道而行，使得短視頻作品既節奏緊湊又充滿敘事張力。

再如《對不起，您的愛情余額不足》（2017年6月3日）中對銀行卡詐騙、美人計等現象一波三折的反轉敘事;《吃出來的家族基因病》（2017年9月1日）對轉基因危害問題的調侃等，包括流行韓劇、校園貸款、剩男剩女等話題均脫胎于社會熱點問題，但又不止步于熱點事件本身。《陳翔六點半》對“套路”這一入選《咬文嚼字》年度十大流行語的詞匯情有獨鐘。以2017年6月推出的短視頻為例，以“套路”命名的有《七旬老漢玩命催婚套路不斷》（6月9日）、《沒有智慧的碰撞，哪有套路的放浪》（6月11日）、《一場三天三夜的套路較量》（6月14日）、《買房有門道，套路最重要）（6月24日）、《深情留不住，套路拼演技》（6月27日）等，套用流行網絡話語演繹迷你喜劇，在“套路”中“反套路”，正是《陳翔六點半》反轉敘事的精彩之處。突破原有“套路”，卻又“套路”滿滿，通過跌宕起伏的反轉敘事為社會熱點問題注入新的社會生活意蘊。

（三）情節的戲劇性與表演的夸張性

《陳翔六點半》創作團隊熟知傳統劇作的敘事結構和敘事模式，深諳新媒體語境下年輕觀眾的接受心理。為了更好地達到敘事反轉效果，《陳翔六點半》在情節安排上采用戲劇式結構，營造高度夸張的戲劇化效果。

如《“敗”見老婆老人！”》（2017年8月25日）中，“妻管嚴”毛臺在哥們炸炸面前自編自導自演，一副大男子主義做派，而真正見到老婆后卻一個健步下跪。通過毛臺樓上樓下截然不同的形象，把一個內心深處具有大男子主義情結，現實生活中卻是“妻管嚴”的男子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讓人忍俊不禁。而毛臺這一形象的前后變化，更多在于妻子由“缺席”到“在場”的戲劇性變化導致。妻子的驟然出現，使得原本平穩的劇情發生急劇變化。《殺雞之愁不共戴天》（2017年8月11日）同樣如此，閏土殺雞，雞血無意間噴了兒子一臉，在舉刀追趕受到驚嚇的兒子的同時，竟引發出兒子是私生子的鬧劇，劇情瞬間轉向，給觀眾驚嘆的滿足感。《痛哭流涕的親情秘密》（2017年7月27日），講述的是少女小美與父親的故事，從叛逆少女到“意外”發現父親的日記，父女倆的感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個感人至深的親情故事就此展開。然而，結局時分，劇情再次發生大反轉，這原來是一本偽造的日記。

為了營造娛樂性和趣味性，《陳翔六點半》在表演的夸張性方面下足了功夫。也正因為這樣，其故事講述往往或刻意新奇，或喜聞樂見，既輕松、淺顯卻又能夠引發觀眾一定的思考。《原來每個孩子都是殺傷武器》（2017年7月28日），用極其夸張的手法呈現老頭老李和老太老吳就“誰家孩子混得更好”相互攀比，慘烈的“決斗”場面與兩位老人的面不改色交叉剪輯在一起，再加上流浪吉他手的現場撫曲，兩人的攀比有如兩大武林高手用“意念”操控的尖峰對決。再如《十年暗戀兩茫茫，癡漢變成嫵媚娘》（2017年7月7日），毛臺與暗戀多年的美女同學球球重逢，誤以為對方把自己的電話號碼設置為“老公”。陶醉于“老公”這一稱謂中毛臺種種極其夸張的嬌嗔與嫵媚，與得知真相后的黯然神傷，營造出極富喜劇性的反轉效果。

為了更好地實現其戲劇化效果，《陳翔六點半》還塑造了一批定型化、標簽式的人物形象。如次要人物中，黑老大一定是紋身、肥胖、戴著墨鏡。再如主演陣容中，除妹大爺、吳媽等形象相對多變外，蘑菇頭、毛臺、閏土、豬小明、球球等均趨于固定化。演員表演雖有浮夸之嫌，卻有著放大鏡般的神奇效果，能夠簡單而有效地營造喜劇氛圍，從而給觀眾帶來結局反轉的驚喜。

為了更好地達到反轉的美學效果，《陳翔六點半》采用了一系列視聽語言技巧。包括在場面調度、視點設計上如何巧妙地處理“藏”與“露”的關系;在敘事線索設置上，如何靈活地處理“隱”與“顯”的關系;在背景音樂運用上，如何有效地利用音樂牽引情感與推進敘事反轉等。

三、反轉敘事及其文化意義

《陳翔六點半》中反轉敘事的妙處在于，在挑戰宏大敘事的同時調侃屌絲情懷，在打破常規敘事的同時抵達社會人生的另類真相。

（一）挑戰宏大敘事，調侃屌絲情懷

短視頻鐘情于采用反轉敘事策略，很重要的一點，在于其反轉敘事與受眾審美接受之間有著深層默契。也就是說，反轉敘事給年輕觀眾帶來了挑戰傳統、挑戰權威、挑戰秩序、挑戰宏大敘事的快感，釋放了在現有社會規范和社會競爭中的生存壓力，從而為當下年輕人所熱衷與推崇。如同《萬萬沒想到》同名主題曲所唱，“生活的壓力讓我忘了自己是誰/想做英雄/卻還是那倒霉的王大錘/這世道/讓你無奈/也不知是好是壞/變化太快/又害怕會錯過這個時代……/萬萬沒想到/節操不見了/萬萬沒想到/世界真奇妙/萬萬沒想到……”

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網絡段子劇一般以‘屌絲‘loser等典型的小人物為描寫對象，其故事內容也是日常尷尬情節和瑣碎趣事，受眾一般是草根情結深厚的年輕受眾。”[3]《陳翔六點半》同樣如此。在挑戰宏大敘事的同時，充滿了對渺小個體與卑微自我的調侃與嘲諷，如《飯桌上的友情歲月》（2017年8月26日）。多年未見的好兄弟蘑菇頭與閏土在飯桌上唏噓回憶往昔，兩人口中的“難忘”友情在陳小春版粵語金曲《友情歲月》的渲染下顯得越發“醇厚”，然而很快地，50元的飯錢就引發了兩個大男人的一場“爭執”鬧劇。《陳翔六點半》中還多次講述屌絲男公交車上邂逅美女的故事，而在所有的“浪漫美好”之后，劇情總會在不期然中發生逆轉，而這所有的美好乃至不快，無非是屌絲們的個人臆想而已。在這里，無論是屌絲們的兄弟情誼還是異性之愛都遭到了尖銳卻仍不失溫情的調侃。

此外，《你做奸商的賠錢貨，我做智商的回頭客！》（2017年8月9日），諷刺了豬小明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前方高能，小清新請繞行》（2017年8月21日）更是奚落了閏土的欺軟怕硬。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盡管調侃小人物凡俗庸常的一面，但相比當下同類型的網絡短視頻節目，相比某些總拿“下半身”說事、不斷挑戰道德底線的低俗化作品，《陳翔六點半》的三觀還算周正。當然，《陳翔六點半》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還在于其通過反轉打破常規敘事，以戲謔的手法為我們呈示了社會人生的另類真相。

（二）打破常規敘事，抵達另類真相

如果說主流意識形態具有正面引導、倫理教化的意義與功能，精英意識形態代表著敏銳的洞察與理性的批判，則扎根于民間的《陳翔六點半》，由于其先天的草根性而自帶親民力量。《陳翔六點半》拒絕說教、拒絕崇高、拒絕撫慰，在打破常規敘事的同時，恰恰為我們呈示了被主流話語和精英話語所掩蓋，盡管可能是小眾但的確真實存在的別樣生活和另類人生。

《你發如雪，紛飛了套路的眼淚》（2017年7月18日）中，遠在國外多年的女兒，好不容易借著歸國辦事的機會回家探親。看著為自己忙碌著的母親，伴隨著《時間都去哪兒了》音樂響起，女兒發出了“不知何時起，母親的腰已經佝僂了;不知何時起，母親的眼角已滿是皺紋;更不知何時起，母親的頭發也已蒼白……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感慨。當女兒撕掉返程機票打算留下來多陪陪“孤苦”“衰老”的雙親時，才愕然發現，原來她眼中“如雪般蒼白”的頭發是母親花了800多塊錢故意染成的奶奶灰，而老父親居然也一副時髦的“殺馬特”造型，兩人拋下難得回家一趟的女兒而選擇“哈雷”去，父親臨走時還不忘一臉嫌棄地質問女兒：“你回來干什么？”該劇打破“常回家看看”的常規敘事，更沒有沿著“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傳統套路推進，而是脫離了常見的家庭倫理教育題材，別出心裁地呈現了“新一代”父母獨立、自主、舒展、激昂而不失水準的生活狀態。沒有兒女守候在身邊的老父母并不必然就意味著“苦大仇深”，他們仍可以自由地找尋屬于自己的夕陽之美。而這，可能恰恰是一直以來被大眾與媒體忽視的另類人生與另類真相。

結語

盡管與日本反轉系列短劇《世界奇妙物語》、韓國短視頻《完美的紅鯛魚料理》等相比，《陳翔六點半》的反轉敘事仍顯得相對淺表化甚至生硬化，但在突破慣性思維與挑戰智力情感，借助社會熱點而又注入新的社會意蘊，利用情節的戲劇性與表演的夸張性進行反轉喜劇效果營造方面，《陳翔六點半》仍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其挑戰宏大敘事，試圖抵達另類真相的努力更是值得肯定。作為一個誕生于新媒體移動網絡語境中的短視頻節目，《陳翔六點半》的不足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如頗為粗糙簡陋的特技、過于強勢甚至喧賓奪主的背景音樂，部分作品內容缺乏創新甚至雷同，如總拿隔壁老王說事、朋友假意爭搶付賬、妻管嚴等，甚至還有為了生存而推出的廣告宣傳，如《陳翔六點半》2017年8月推出的“御龍在天”手游、“榮耀暢玩6A”等。《陳翔六點半》短視頻的良莠不齊，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媒介轉型期下中國網絡短視頻的生存狀態。當然，如果我們能夠給予發展中的短視頻節目更多的耐心與寬容，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它們會帶給我們更多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