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儀祉與涇惠渠建設
——一份講話稿背后的曲折故事

文/羅維央

陜西省檔案館民國檔案中有一份1932年6月20日涇惠渠竣工李儀祉先生的講話稿——《給渭北人民切切實實的說幾句話》。

講話稿分四部分，首先號召百姓銘記涇惠渠建設的不易與社會各界所做的貢獻；二是回顧大旱之年父老兄弟苦不堪言的情景；三是讓百姓們放心有了這項水利，今后我們不會再遭旱災了；最后對渭北各縣人民提出要求：妥善使用，科學管理，多種麥棉，不種鴉片。

涇惠渠是李儀祉先生締造“關中八惠”的第一個水利工程，也是我國第一個應用現代科學技術興建的大型灌溉工程，開創了我國現代水利的先河。先生在竣工儀式上定是感慨萬分，但他卻沒有高高在上的官方腔調，而是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拉近和老百姓距離，并將政府部門的相關政策化為語重心長的囑咐，句句深入人心。這份檔案引發了我對李儀祉其人與涇惠渠建設的思考。

一、李儀祉生平

李儀祉（1882～1938），原名李協，陜西省蒲城縣人，是我國近現代杰出的水利科學家和教育家。

李儀祉的青年時代清政府昏庸腐朽，目睹帝國主義列強欺凌，感慨中華民族多災多難，李儀祉秉承“做大事不做大官”的李氏家訓，胸懷救國救民的理想，選擇了科技救國的道路。1909年和1913年先后兩次留學德國，先于柏林皇家工程大學學習土木工程，后在對俄、德、法、荷、比等國考察中，堅定了“水利救國”的決心。1915年回國后，就將余生與祖國的水利事業緊緊聯系在一起。先是歷時七年投身教育，培養了一批水利科技人才，后以陜西水利局局長的身份，帶領弟子對省內諸河流進行了廣泛深入的調查研究，之后拿出了具有理論基礎意義的《論引涇》《測勘黃、渭航道報告》等科學論著。1930年起主持興建涇惠渠，此后用“關中八惠”（涇、渭、洛、梅、黑、澇、灃、泔）水利工程回饋百姓、奉獻三秦，實現了他做大事不做大官，求實際不圖虛名的人生追求。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時，已身患重病的李儀祉寫詩痛斥侵略者罪行，并多方奔走，呼吁抗戰。1938年3月8日與世長辭，享年57 歲。

二、涇惠渠建設始末

引涇灌溉，始于公元前246年的秦鄭國渠，歷代累經興廢，民國期間工程已基本廢棄。李儀祉先生在于佑任、楊虎城及社會各界愛國人士的鼎力支持下，歷經十年之久，勇克時艱，嘔心瀝血建成涇惠渠，使數百萬黎民百姓告別民國十八年年饉的陰霾，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1.近代陜西水利發展概況

號稱“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平原，曾是中國開發較早的一個區域，政府一直以來就比較重視該地的農田水利建設，鄭國渠作為引涇灌溉的典范，滋養關中大地，世所稱頌。然而，自唐以后，京都東移，關中的水利工程每況愈下。舊式灌溉設施，雖然在歷史上對農業經濟的發展起過重要作用，但因其設計構筑缺乏現代科學技術，年代久遠便失其功效，現代水利建設還遠遠沒有跟上。1840年鴉片戰爭后，全國戰亂頻繁，水利建設陷入停滯狀態。直到19 世紀后期至20 世紀40年代前后，在李儀祉等人的努力下，近代中國才開始引進西方水利技術、建立水利機構、設立水文站、開辦水利工程院校、開展水利教育、頒布水利法律法規、規范水利水務建設，出現中國近代水利發展時期。

2.李儀祉提出引涇灌溉方案

1920年渭北大旱，主政陜西的于右任和胡笠僧等人將目光投向了涇河，倡議在鄭國渠的基礎上引涇灌溉。次年秋，即成立渭北水利委員會。1922年，李儀祉出任陜西省水利局局長，兼渭北水利工程處總工程師及陜西省教育廳廳長。李儀祉于三原設立渭北水利工程局，命其弟子劉鐘瑞、胡步川組織測量隊，測量涇河及渭北平原，分陸、水二隊正式勘測涇河河谷、灌區地形，開展水文觀測。根據勘測資料，從實際出發，李儀祉先后提出了兩種引涇灌溉方案，雖未實踐，卻成為日后涇惠渠工程實施的理論依據。1923年，李儀祉創辦陜西水利道路工程專門學校傳道授業、為國育才，之后親赴京、津、滬、寧等地籌措引涇工程款及辦校經費，希望為引涇工程尋得出路。

然而由于軍閥混戰，陜西時局很不穩定，當局者只顧個人利益，將大量經費用于擴軍，對水利建設置若罔聞，甚至百般阻撓，李儀祉空有一心為民辦事的熱血激情卻四處碰壁，不知何去何從，最終留下“協生于此國，長于此鄉，救危定難，自愧無方，愛國憫人，亦何能后”無奈離開陜西。

3.年饉教訓慘痛

秦川大地雖肥田沃土，但地處西北降雨量少且不均衡，歷史上一直都飽受旱災的困擾。李儀祉先生講話中“多年的大旱使父老兄弟受苦不堪”即指1928年至1930年，陜西遭遇持續三年之久的干旱無雨，旱魔肆虐民不聊生，被稱為“民國十八年年饉”?！叭?2 個縣受災，200 多萬人活活餓死，200 多萬人流離失所，人口銳減1/3”的慘痛教訓讓國民政府和全社會認識到關中水利的重要性，催生了涇惠渠、及日后關中八惠的修建。正如時人所言，“1928年以后數年陜西大饑，人民死亡至多，興修陜西水利之事乃得積極進行?！?/p>

4.涇惠渠開工不易

1930年，楊虎城主持陜政以后，面對年饉留下的滿目瘡痍，將“治秦先治水”列為救災重大政治措施，力邀李儀祉再次回陜興辦水利。楊虎城毅然從軍費中擠出了40 萬元并明確表示必要時動用軍隊參與修渠，全力支持引涇工程。李儀祉將工程做成模型，在西安、灌區等地奔走呼號，取得了社會各界的支持，在楊虎城《涇惠渠頌》、李儀祉《涇惠渠碑跋》等資料中都有記載。所以李儀祉講話中首先充滿感謝，說“陜西省政府楊主席不惜數萬金錢；又承華洋義賑救災總會，華北慈善聯合會，檀香山華僑，各助數十萬千余萬”。

針對工程中的困難，李儀祉提出“以工代賑”，百姓無不積極響應，然而遇到就地取材，拆廟宇收碑石時，由于不少鄉紳反對阻攔，老百姓被鼓動迫使工程無法進行。李儀祉選擇將引涇工程大模型抬到涇陽縣政府大堂上，一如竣工典禮上的講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一己之力抗反對之聲，他的滿腔熱忱和發自肺腑感動了百姓，工程才得以繼續。

1930年12月7日，引涇一期工程開工典禮在涇陽縣篩珠洞舉行。工程由張家山筑壩引水，設計灌溉涇陽、三原、高陵、臨潼、禮泉5 縣農田60 萬畝，1932年春建成，6月20日舉行放水典禮，各界人士到場觀禮，周邊百姓更是人山人海，李儀祉先生便作了如是講話。1934年工程全部竣工，渠長270 公里，灌地60 多萬畝，受益人口達82.7萬。糧食產量由以前每畝60 斤左右增加到450 斤左右，棉花由原來的20 斤增加到80 斤，最高時達到120 斤。

涇惠渠竣工后，李儀祉繼續“關中八惠”及陜北陜南諸渠灌溉工程建設。這些工程均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建成通水，使全省有效灌溉面積達到336萬余畝，成為中國農田水利事業的典范，也是李儀祉先生為陜西人民留下的寶貴財富。

5.科學管理與民眾教育

李儀祉十分重視涇惠渠管理工作，1934年成立涇惠渠管理局后親擬《涇惠渠管理章程》，實施官民結合的分級管理體制，國家水利專管機構群眾基層水利管理組織并行；實施科學用水和工程管護制度，按畝征收水費；同時進行水文、氣象觀測、作物灌溉試驗，使農民大獲其益。

李儀祉十分重視農民的教育工作，他要求涇惠渠職員深入農戶家中，與農民懇談，并通過講習班等形式開啟民智，普及保護渠道、改良用水及灌溉常識，保證了關中地區的水土保持和水資源的合理開發利用。

李儀祉切身感受涇惠渠建設的不易，深知一定要把它用在農業正途上，而民國期間一直存在罌粟種植擠占糧田的問題，農民吸食也削弱了農業勞動力，為遏制灌區種植鴉片，李儀祉三令五申禁煙，要求有則趕快鏟除，無則更加自勉。并在開閘灌田的高峰時期反復強調“多種麥棉，不種鴉片”。

李儀祉先生終生致力于關中水利，從勘察設計，到奔走呼號籌款、施工，皆身任之，歷盡辛苦，傾注智慧、灑下汗水，臨終前已將十年的引水工程盡數規劃，并囑咐說“未竟及尚未著手之水利工程，應竭盡人力財力，以求于短期內逐漸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