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夸西莫多
愛,以神奇的力量
使我出類拔萃
這兩行詩的作者,是我國的一位古代詩人,萊蒂尼的雅谷波[1]。
我想借用這兩行詩句,作為一次頗為艱難的談話的開篇,對一個表面上看來似乎異常明朗,實際上卻相當奧秘的問題,即我的詩歌中反復出現的主題,進行闡釋。
“西西里”,或者說,“島”這個字眼,意味著一種特別的嘗試,嘗試同外在世界建立和諧,嘗試用可能的抒情結構來建立和諧。不妨說,我的故土代表著一種“能動的痛楚”,每當在我的內心深處發生同遙遠的、或許已走向感情彼岸的心愛的人對話時,這能動的痛楚便不由然地躍動于我的回憶。不妨再補充一點,興許正式這個緣故,我構想中的對話者就居住在我的山谷,就沿著我的河流漫步。很可能,這不過是含糊其辭的說明,不過是一種解決由最簡單的數字組成的算術題的意向。然而,可能有哪一位詩人不曾給自己筑起一道籬笆,作為現實世界的疆界,作為他清晰的目光可能達到的極限?我的籬笆是西西里。悠久的文明,古墓和石牢,巖鹽和硫礦、倒塌于草地的雕像,世世代代為遇害的兒子涕泣的母親,被遏制的或噴發出來的憤怒,等待愛和死的強盜,全在這道綠籬之內。
我沒有去遙遠的地方尋覓我的歌。我筆下的景物,既不像神話中那般虛無縹緲,也同高蹈派大相徑庭。在我的詩中,有阿納波、伊梅拉、帕拉塔尼、齊亞內和他們的紙莎草、桉樹,有潘塔利卡和它的公元四千五百年以前發掘出來的,“蜂巢般密集的”墓穴,有杰拉、梅加拉和萊蒂尼(均為西西里島上的古老的城鎮)。愛,永生永世也不容許我把那些地方遺忘。
1948年,戰爭的烽火剛剛熄滅,我作了一次至今仍具有現實意義的演說。我主張,詩歌的使命在于重新造就人。我用這個論斷——它頗有內容至上主義之嫌——指出了同既往的意大利詩歌和歐洲是個相決裂的坐標。歷史地看,這對于那些今天猶在與時代的偏見作斗爭的詩人的作品,不失為有力的論點。重新造就人,除去道德上的意義,還有著美學上的意義。我們一直致力于給形形色色的詩學劃定它們的領域,那最富于生命力的詩學,不只遠離毫不掩飾的形式價值,而且,它通過人,去尋求對現實世界的闡釋。人的千情百感對自由的向往,拜托孤獨的渴求,這就是詩歌的嶄新內容。
眾所周知,詩歌的發展因時而異,詩歌的必要性的根據絕不一成不變。譬如,敘事詩可以凌駕于抒情詩,或者相反。另外我們理應重視詩歌反照活動,它同深思熟慮的創造性活動是一致的。我指的是古典詩歌和當代詩歌的翻譯?!断ED抒情詩》、維吉爾、荷馬、卡圖盧斯[2]、埃斯庫羅斯、奧維德、《約翰福音》、莎士比亞[3],這是在年復一年的詩的勞作中進行的詩的交流。長年累月地潛心研讀,以語言為媒介,最終達到打破語言這堵厚墻的目的。換句話說,由初步的、從語言的側面接近詩的字句,實現理解詩的體現。詩歌的純凈——人們這些年來對它已經談論過多了——依我理解,不是頹廢派的遺產,而是取決于詩歌率直的、實在的語言。而這正是古典詩人,從敘事詩人到抒情詩人,從古希臘詩人到我們今天的優秀詩人,直至來奧帕爾迪[4]成功的秘訣。
可能會產生這樣的錯覺,結識不同類型的詩人,結識從古希臘詩人直至維吉爾、荷馬和古希臘挽歌詩人,會偏離早已確定的“抒情”這個中心,而滑到“空泛的文體”的邊緣上去。這樣的錯覺是可能會有的,但實際情形并非如此,因為在翻譯古希臘或古羅馬詩人的時候,我不能把我的語言,我的結構,還有我的說明,賦予它們。因襲他們的結構,生搬硬套他們的語言,那將會把我的模糊不清,把文學翻譯的語言同原著的準確涵義相吻合,即達到語言學最高意義上的溫和,文學翻譯,便始終是詩學。我所說的一切,同那些用經驗主義的研究方法,對我的創作進行形式主義批評的觀點是背道而馳的。從我最早的詩歌直至近期的詩作,不難發現向語言的實在性轉化帶來的成熟。涉獵古希臘羅馬詩歌寶庫,無疑是對我反映現實世界時也許已經獲得的真實性的證實。
語言學家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變得仁慈。當我的《希臘抒情詩》問世的時候,在古典語言學的競技場上,人們都把左手的大拇指往下指[5]。然而,投稿優雅傳統的決裂,如今已經無可挽回地發生了。
本文選自由漓江出版社出版的《國際詩壇》(1987年第1輯)
參考文獻
[1]雅谷波:十三世紀詩人,是以寫抒情詩見長的“西西里詩派”的重要代表。
[2]約公元前87-公元前54,古羅馬著名抒情詩人。
[3]夸西莫多又是一位翻譯家,曾翻譯維吉爾、荷馬、卡圖盧斯、埃斯庫羅斯、奧維德和莎士比亞的作品,以及《希臘抒情詩》《約翰福音》。
[4]意大利十九世紀浪漫主義詩人。
[5]古羅馬進行角斗表演時,當觀眾做出把左手的大拇指往下按的手勢,便是表示要求處死失敗的角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