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榮竭力將花卉大餐的內(nèi)景打造成一個世外桃源。餐廳里種了許多花草樹木,放著空靈的音樂,“花仙子”“花君子”穿梭其中。為了讓顧客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張德榮要求餐廳員工活在角色里:“我們現(xiàn)在就當在拍戲,我們就是一群演員……拍一部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戲。”
南方周末記者 程涵 發(fā)自重慶
2014年春節(jié)剛過,周銘影應聘到重慶一家名為“花卉大餐”的餐廳做攝影師,那時剛他從四川美術(shù)學院畢業(yè)一年多,沒有穩(wěn)定工作,還欠著一屁股債。在那里,他認識了劉文勇、李平、廖永青三人,他們都是大學畢業(yè)后,被招聘廣告上儲備干部最高高達一萬元的月薪和托管加盟店后享受10%的分紅吸引來的。
周銘影提前了解過,這家餐廳名頭不小——曾獲過中華餐飲名店、2005國際餐飲名店稱號,多次被央視節(jié)目報道,馬云、周杰倫、葛優(yōu)等多位名人曾光顧過……
花卉大餐主打花卉菜肴,以鮮花、野菜、菌類等植物入菜。創(chuàng)始人張德榮自稱開創(chuàng)了八大菜系之外的又一個全新“菜系”——花肴。餐廳的一道招牌菜是掛糊炸的菊花,名叫“舞蹈花香”,張德榮自稱,光是這道菜就給他賺了一千多萬元。
周銘影的工作就是為餐廳拍攝宣傳片,記錄餐廳日常經(jīng)營及研發(fā)。第一晚,周銘影和其他員工就被召集到大圓桌邊“學習”,人手一本培訓手冊和董事長語錄,在張德榮講話時,大家時不時用或嚴肅或誠懇的表情點頭大聲附和:“是的!”
每個員工都要“分享”學習體會。廖永青分享道:“我們沒有思想,但是我們裝進去了,全是老師(注:張德榮)的思想。也正如老師說的,即便是洗腦,那也要看是什么人來給你洗。那如果說是得到老師的洗腦,那絕對是我們今生最值得興奮的事。”
這樣的“學習”和“分享”讓周銘影一下子聯(lián)想到自己誤入過的合肥傳銷組織,直覺告訴他,這里值得拍攝。他用餐廳提供的佳能5D3相機記錄下了花卉大餐的臺前幕后。2014年7月,張德榮突然跑路,留下上千萬的債務,餐廳最終倒閉。
五年過去了,李平轉(zhuǎn)行做房地產(chǎn)策劃、廖永青變成了中學老師,而周銘影花了四年把六十多個小時的素材剪成了一部紀錄片。他的床頭放著一本《一九八四》,剪輯時,他參考了這本書。起初,周銘影給片子取名為《瓦解》,最終定名為《世外桃源》。
2019年7月,該片在FIRST青年電影展獲最佳紀錄片獎。但那段拍攝經(jīng)歷卻給周銘影帶來了心理陰影——至今,他掏鑰匙開門前都還會先掃一眼旁邊的樓梯間有沒有人。
“我們是 世外桃源的人”
“各位朋友,各位嘉賓,各位愛國的兄弟伙,在這個燭光花燈之夜,讓我們一起拿起武器,做好收回釣魚島的準備。一定要讓安倍低頭,最好活捉安倍!”餐廳里煙霧彌漫,玩具槍被分發(fā)到每位客人手中。身穿西裝的“安倍”和幾位頭戴日本國旗的“日本兵”躲藏在樹叢中:“我們絕不投降,大日本帝國是不會投降的!”
“槍林彈雨”的射擊音效響起,日本兵們紛紛倒地。“安倍”逃跑了,很快又被一位男性客人抓住,他興奮地發(fā)表英雄感言:“我們代表祖國,抓住了安倍晉三!”客人們喊道:“帶下去!”“等會,先沒收他的財物!”一位女客人說,“你手機呢?把錢拿來!”她從“安倍”口袋中搜出一百來塊錢,高高舉起。“現(xiàn)在老老實實告訴我,釣魚島是誰的?”主持人問。“釣魚島是我們中國的!”一直垂頭喪氣的“安倍”突然搶過話筒歡呼。
這是周銘影在花卉大餐的第一個晚上,餐廳為客人上演的一個以“收回釣魚島”為主題的“情景劇”。后來周銘影發(fā)現(xiàn),原來“收回釣魚島”的劇本模式早就存在了,只不過那時是“美軍活捉薩達姆”。
花卉大餐1992年在重慶石坪橋開業(yè),最初叫鮮花餐廳,位于路邊一排白色平房內(nèi)。幾年后搬到袁家崗,那時廚房還在地下室。最初廚房放的音樂是當時流行的迪斯科,到了1990年代末變成了唐朝、黑豹的搖滾樂。
1990年代末,大公館立交旁的華宇五環(huán)大廈落成,餐廳搬入大廈頂樓,分為五層。最下面一層是倉庫和員工宿舍,上面依次是餐廳、KTV、辦公區(qū),最頂層則是張德榮的私人空間。
張德榮1980年代畢業(yè)于西南師范大學中文系,自稱喜歡武俠小說,還玩過搖滾。琢磨菜品和服務時,他會把自己的愛好融入,還喜歡發(fā)明新概念。
餐廳廚房叫“動感廚房”,廚師們隨音樂節(jié)奏揮舞著大勺和烈焰熊熊的炒鍋,供客人參觀。據(jù)說受宮廷美女為皇上用餐伴舞的啟發(fā),張德榮讓女服務員穿古裝,扮演“花仙子”,用舞蹈服務客人,光是上茶舞就有11種。而他稱作“花君子”的男服務員則打扮成劍客模樣跑堂、穿八大門派的衣服向客人敬酒、搞行為藝術(shù)送客。
張德榮竭力將花卉大餐的內(nèi)景打造成一個世外桃源。餐廳里種了許多花草樹木,放著空靈的音樂,“花仙子”“花君子”穿梭其中。為了讓顧客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張德榮要求餐廳員工活在角色里:“我們現(xiàn)在就當在拍戲,我們就是一群演員……拍一部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戲。”
在他的設想中,“花仙子”和“武林高手”們應該旁若無人地在世外桃源聊天、嬉戲,“當然別人喊到你,比如有個啥子服務,馬上返回時空隧道,立馬進行服務。沒有喊到我們,自己玩自己的,因為我們是世外桃源的人。”
一般人誰吃得起
重慶人張如利多次聽不同的朋友聊起在花卉大餐吃飯的經(jīng)歷。1990年代,一位當司機的朋友去了之后談起吃花很新鮮,女服務員很漂亮。之后,張如利路過重慶八一路好吃街附近,看見花卉大餐在展示菜品,他記得服務員穿著紅色吊帶紗裙,表情麻木。
1990年代流行“下海”,當時還是高中生的吳曉紅想當企業(yè)家,剛好花卉大餐去學校招聘,她被藝術(shù)餐飲的概念吸引,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進入餐廳工作。她對南方周末記者說,花卉大餐從一開始就是超前的,因為太超前了,很多人理解不了。
2005年10月,以“城市、人、自然”為主題的亞太城市市長峰會在重慶召開。峰會前夕,新版重慶城市形象宣傳片在央視播出,宣傳片主打“美人、美景、美食”,第一個鏡頭便是飛機在江北國際機場降落,八位“花仙子”身穿粉紅色紗裙,向客人呈上八道鮮花菜肴。
據(jù)《重慶晚報》2005年報道,攝制組導演在重慶到處尋找符合主題的拍攝對象,聽北京電影學院一位領導說起“重慶美女都集中在花卉大餐”,便找到餐廳參與拍攝。那一年是花卉大餐走紅的開始。
花卉大餐的消費不菲。重慶某花卉公司老板焦峰為花卉大餐供貨十多年,他記得餐廳在大樓電梯里的廣告寫著:每席1888起,上不封頂。“一般人誰吃得起哦。”他猜想,后來花卉大餐生意變差也許是因為公款消費的限制越來越嚴。
花卉大餐自稱“中國情境餐飲發(fā)源地”,有幾十個不同主題的“情境”,比如,親情、友情、愛情,這些都來自張德榮的發(fā)明。張德榮特別強調(diào)“人情味”。某次他對員工們說,十多年前他回家過年,想看看幾年不見的二娘,但對方忙著打麻將,只簡單招呼了一句“坐嘛”。他干坐了一個小時,臨走連一句“我走了”都找不到機會說。
“現(xiàn)在逢年過節(jié)回去,你不搞點錢,你絕對是個多余的,你回去搞啥子嘛。這世界變成這個樣子了……但是人們又很奇怪啊,做生意你讓我賺了很多錢我還是要請你來感謝你一下,你看酒杯一端起,千恩萬謝啊。”張德榮曾說。
“他要把商業(yè)變成沒有商業(yè)氣息的東西。(通過情境)讓客人感受到人情味。”周銘影分析道。
很多員工只有小學學歷,有的當過兵,有的開過挖掘機。他們被給予“創(chuàng)始人入門弟子”“初級培訓師”等稱號,并被告知客人都是大老板。“花仙子”們用董事長語錄里的話跟客人交流,被稱贊后,有人會受到鼓舞。餐廳還讓周銘影給花君子們拍西裝照,放在官網(wǎng)上面。拍照時大家都很興奮,找他要照片。
“服務行業(yè)其實是受人看不起的,但在我們那不是。人家(客人)都很客氣,能夠留到你一個花仙子的電話,都是樂滋滋的。”吳曉紅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張德榮總是在圓桌會議上向員工們強調(diào),他不是在雇傭廚師、服務員,而是在培養(yǎng)以后能獨當一面的管理人才。“你不是在給一個職業(yè)經(jīng)理人干活,你也不是給一個奸商打工,你就是跟到一個老總、一個創(chuàng)始人,他做的啥你就做的啥。”
“你太自我”
張德榮希望員工們能掌握自己建立的那套情境餐飲理論,掌握的途徑就是清空自己的腦袋,把他的理論原樣裝進去。他認為員工自身的想法不值一提,反而會妨礙吸收他的理論。因此他總是要求員工“放下自我”,“自我”的人是每次開會的批判對象。
一位員工在開會時分享:“我們必須要相信董事長,相信他帶領我們做這些事情是天下第一的事,我們要徹底殺掉我們的自我和自私。”
廖永青在扮演少林寺和尚時,總喜歡自創(chuàng)作揖的手勢,不按規(guī)定來。某天晚上,大家把他圍在中間,指著他反復說“你最自我”。廖永青穿著袈裟閉眼打坐,一行眼淚從眼角流出來。
有一次,餐廳的“二號人物”總監(jiān)瞿易說:“我們這個團隊里是一定要講真話的。”他要求每個“花君子”都要點名說出團隊里最自我的人,但不能說自己。某兩位員工成了大家集體點名的對象。只有廖永青硬著頭皮只肯說自己的名字。“你想當好人是吧?”瞿易說。在現(xiàn)場拍下這一幕時,周銘影是心驚膽戰(zhàn)的。
一位長期被批評的員工只念到小學,當過兵,來到花卉大餐前干過擦皮鞋等各種工作。周銘影很難過:“他本身已經(jīng)是社會最底層的人了,還在這里面一邊受董事長欺騙,另外一邊受同事欺負。”片中,他在吃飯時還被上級“大師兄”要求反省。他說:“董事長并不需要‘我怎么覺得。我就根本不應該說‘我字。”
但周銘影認為,這樣的人又是董事長最忠實的跟隨者。“他們罵他,他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自己沒有服從集體。”周銘影不敢跟那位員工過多交流,“你想把他叫醒,但是他會把你變成敵人,他反而會用董事長的語錄來攻擊你太自我。”
張德榮言行間常常以暴力威懾眾人。有員工被他扇耳光、拿煙灰缸砸。張德榮說,以前被他打的員工,“你不信喊一百個回來,個個都說我管得嚴,但是沒得哪個不感謝我”“一頓暴打,最后個個出來都像一家人”。
有關花卉大餐的各種傳聞中不乏驚悚的內(nèi)容。張德榮卻要求“世外桃源”是“純凈”的。他不準“花君子”和“花仙子”私下交流,連互加微信都不允許,但他的妻子曾是餐廳的服務員。
周銘影的拍攝也成為花卉大餐控制員工的工具。有一次,“大師兄”跟周銘影說:“你拍的時候,他們沒得精神都把精神抖擻裝出來,但是一下來,懶散的多得很,這個現(xiàn)象,我想不僅是花君子,花仙子也有。”他希望有個女攝影師,這樣就可以隨時監(jiān)控花仙子。
張德榮非常重視餐廳的影像記錄和宣傳,餐廳在十多年前就有四臺攝像機,餐廳里的重要事件會被制作成視頻案例對內(nèi)播放。有一個2003年的案例叫做《買鞋記》。講一位餐廳學員穿了不合腳的鞋導致無法正常行走。視頻里的播音員說道:“張校長得知后做出重要指示,由總經(jīng)辦會同有關部門安排專人陪同這位忍痛堅守崗位堅持訓練的學員買一雙合腳新鞋。該學員得知是董事長的指示后,激動萬分,表示要以高昂的斗志搞好自己的工作。”?下轉(zhuǎn)第20版
周銘影感到,在這樣的氛圍中,每個人都是孤島。當兩人互相“發(fā)現(xiàn)”時,一位員工說:“天哪,居然有跟我一樣想法的人。”
因為金錢夢還沒破滅
一方面董事長試圖讓大家“放下自我”、絕對服從,另一方面員工們也各有各的算盤。
餐廳經(jīng)營日趨困難,有時一個客人都沒有,董事長仍然在開會時鼓勵大家渡過難關。但員工間私底下開始互相打聽工資發(fā)了沒有,逐漸聊開后,有些人開始清醒過來。李平問劉文勇:“到這兒來,你不覺得我們都待傻了么?”
但他們?nèi)栽谟^望,因為金錢夢還沒破滅。
劉文勇當初找工作時考慮,自己沒有背景,比起進入發(fā)展成熟的公司當出不了頭的螺絲釘,進入處于發(fā)展階段的公司一起干事業(yè)更好。他精挑細選一個月才找到花卉大餐的工作,憧憬著公司開加盟店后,能拿到二十多萬的年薪。
“都是沖著進加盟店有分紅才去的。”李平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后來,他也不再把圓桌會議當真,只是做做筆記、完成發(fā)言任務,留下只是為了等餐廳開加盟店。李平在片中說:“我在這堅持了這么久,不可能沒看到結(jié)果就走,不看到結(jié)果,不甘心啊!”
有人則發(fā)現(xiàn)花卉大餐是一個可以輕松度日的地方。一位員工算過,因為消費高,每天只需要服務六七桌客人就夠了,“一天一個人平均下來才(做)十二道菜,你又不累,操作起來簡單又能掙到錢”。
花卉大餐總監(jiān)瞿易目的更明確,就是想學花卉大餐的經(jīng)營模式。他曾表示,自己待在那里也很難受,也拿不到工資,但為了取經(jīng),愿意陪董事長天天開會。
據(jù)焦峰回憶,餐廳每天中午來進貨,每月大概消耗5萬元的鮮花。十多年來張德榮總是每月按時結(jié)算,2014年上半年卻開始欠賬。
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顯示,張德榮的債主至少包括一家銀行、兩個小額貸款公司和三位個人,負債超過一千萬元,這還不包括他妻子名下的欠款。
董事長跑路后,瞿易勸吳曉紅跟自己另起爐灶,她沒答應。瞿離開時帶走了一批“花君子”,后來投資了一個花卉基地。他曾對周銘影說,“培訓、管理就是洗腦。”
吳曉紅和員工們?nèi)詧猿譅I業(yè)了一個多月,用營業(yè)收入交了部分物業(yè)欠款。最后物業(yè)斷水斷電,員工們被迫離開。一些員工搬走餐廳物品,用來補償被拖欠的工資。 2014年9月9日,吳曉紅執(zhí)筆留下三封公開信,分別給張德榮、客人和債主,語氣悲憤。信中寫道,他們已五個月沒拿到工資,“不是我們傻……當這個社會全部人為金錢癡迷時,這里的人更看重人性本真的情愫和高尚的追求”。
2017年,周銘影重返荒廢的花卉大餐,補拍《世外桃源》結(jié)尾時,讀到了這三封信。他為吳曉紅感到惋惜:她的人生本來有另一種可能性。“他們絕對是相信董事長。其實你知道那是一個騙局,他們要付出他們的青春、健康,最后也沒得到什么。當然也有人覺得每個人都從那里得到什么,沒有一個人是空手離開的。”
周銘影發(fā)現(xiàn)許多員工離開餐廳后仍深受張德榮影響,有人仍會把張德榮語錄翻出來發(fā)朋友圈。從健身營銷到親子真人秀節(jié)目制作,他們在各種行業(yè)中活學活用張德榮說過的話。廖永青后來當了中學老師,“我在想,我學了這些東西出來后,怎么才用得上呢,我也只能去當個老師,再把他的東西教給別人。”
“他只有一套說辭”
片子放映后,有觀眾反饋導演的立場并不明確,在員工和張德榮的角度之間左右搖擺。盡管周銘影認為自己有傾向性。但仍有些東西“說不清”——“因為你不是上帝啊”。
周銘影不愿意給張德榮和花卉大餐簡單貼標簽。“有的東西你沒法去定義。這個世界絕對不是只有黑與白的,黑與白之間還有一些灰色的地方。”
他認為出生于1960年代的張德榮是一個難以評價的人,是矛盾、分裂的。吳曉紅記得,開發(fā)新菜時,張德榮會帶著員工研究三天三夜,試驗幾十遍,食材形狀和調(diào)料重量都要精確量化。如果開發(fā)失敗,采購來的花卉野菜就浪費掉了。“我們一個研究經(jīng)費,一個月可能就幾十萬。”
張德榮看似總能掌控全場,但也在為“洗腦”發(fā)愁。員工們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理解不到他的精髓,他氣得大罵:“哪個來助我一點呢?”
花卉大餐的畫風似乎一直停滯在2000年左右。“花仙子”和“八大門派”的造型沒怎么變過,用了多年的藤椅扶手和靠背已經(jīng)開始斷裂,墻皮因為潮濕而卷曲剝落。
“我19年做了兩個小時的事。”在2011年的央視節(jié)目里,張德榮如此形容他開發(fā)的“情境餐飲模式”。后來他培訓“花仙子”時說:“我21年只做了兩個小時的事。”
跟張德榮聊天時,周銘影發(fā)現(xiàn),張德榮已經(jīng)意識到花卉大餐會倒閉。張德榮告訴他,逢二是他的轉(zhuǎn)折點:花卉大餐第12年是鼎盛年頭,而2014年是第22年……
花卉大餐倒閉前夕,有人來考察后想加盟,但張德榮拒絕了,他認為自己的模式還沒有完善。“他可以不斷地否定自己剛剛提出的東西。”吳曉紅說。
周銘影認為,從這個角度看,張德榮是缺乏自信的:“他只有一套說辭,沒有蓋棺論定的東西可以給別人。”
遺憾的是周銘影沒能拍到張德榮的日常生活。有一次他跟著張德榮出門,剛準備拍就立刻被罵了。張德榮很少出花卉大餐,偶爾才回一趟家,連理發(fā)都是請師傅上門。
“人的復雜性太多了。”周銘影說。“我只能試著去理解他,去理解他為什么會這樣做。”
花卉大餐規(guī)定員工早上9點做早操,一群人閉著眼,伴著詭異空靈的音樂隨意扭動身體。一位員工看到周銘影拍攝的畫面后被嚇到了,覺得里面的人都像著了魔一樣。他從此再也不做早操,沒多久就走了。
“我覺得我呈現(xiàn)出來的能夠作為一面鏡子就行了。你從里面看得到很多東西。可能一些東西也存在在你的身上,有可能你也在做著跟董事長一樣的事情。”周銘影說,“這樣的事情還在繼續(xù)上演,不是說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電影的結(jié)尾,廖永青重訪荒廢的花卉大餐后,來到夜幕降臨的廣場。《紅色娘子軍》的音樂響起——張德榮在花卉大餐里搞創(chuàng)作時,曾用這首歌當背景音樂——廣場上的老老少少動作劃一地跳起了廣場舞。
(感謝FIRST青年電影展為采訪提供的幫助。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平、廖永青、劉文勇、瞿易、吳曉紅、張如利、焦峰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