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亮
一
獵狼是紹保打獵生涯的一大快事。
狼被稱為邪惡之獸,人們紛紛避之不及;狼牙值錢,卻被尊崇為避邪之物,狼皮也不錯,關(guān)鍵狼是壞蛋的代名詞,你打狼,幾乎所有人都叫好,所以,紹保的獵槍幾乎是獵狼專用的。
打獵對于紹保來說成了家常便飯,狼一嗅到他的氣息就遍山嗥叫,兩者相見,自是分外眼紅。紹保獵狼無數(shù),生平卻頭一次遇到了敵手。他追擊的是一只灰白毛的老公狼,翻山越嶺,吃盡了苦頭,它神龍見首不見尾,讓他疲憊不堪。他們幾次擦肩而過,他從沒有在一只獵物身上費過這么多子彈,他又氣又恨卻又無奈,在林子里轉(zhuǎn)悠了幾天準(zhǔn)備下山,穿過白樺林的時候,忽然有重重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像老朋友那樣親熱而沉重的手。他覺得很奇怪啊,能是誰呢?也沒有聽到一絲的腳步聲,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人?他下意識斜眼掃了一下搭在他身上的手,是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他的心口狠狠地一緊,是狼!他不敢回頭,狼的血盆大口正等著他呢,狼牙是最堅硬的殺人骨頭,它聰明地捕捉人體最柔軟最致命的地方。狼的獵殺智慧讓人驚嘆。紹保肩上背著獵槍,但此時已經(jīng)沒有出槍的機(jī)會,只有奮力向前一躥,期待這樣甩掉老狼,再用悄然摸出的獵刀與它搏命,他向前猛躥了一大步,但是并沒有甩掉老狼,老狼的利爪深深地嵌進(jìn)狍皮大衣,撕開了狍皮大衣也撕裂了他的皮肉,血滲出來。他與狼稍稍分開了距離,他就有機(jī)會回身反擊,比最堅硬的殺人骨頭更厲害的鋼鐵獵刀讓狼有了畏懼,并且獵刀成功地割穿了老狼的一只耳朵,讓老狼成了“三只耳”。紹保幾乎是本能地出刀相搏,還沒有看清老狼,老狼就只剩一條影子,閃進(jìn)林子了。
從那以后,紹保就叫那只狡猾的老狼——三只耳。
二
工隊的兄弟們都是靠出力掙錢的,他們身體壯,性子直,明白世界上一個最淺顯的道理,力出到了,就能掙到錢。應(yīng)該說山里的日子是苦的,也挺沒趣的,沒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愜意,有的只是日復(fù)一日的苦累和煎熬。在工隊干久的,那是老油條,不但干活會偷奸耍滑,在心態(tài)上也會調(diào)劑自己,以苦為樂,用一天三個飽一個倒來安慰自己,所以,你若看他們,看不出什么苦和累來,倒覺得他們像悠閑的山中大王。年輕的小尕不行,他們沒力氣不說,還尿嘰地總想家,有的是娶了老婆沒多久,有的還是光棍,所以這樣的山中歲月,著實讓他們發(fā)瘋。他們總是笑老油條們講葷段子,其實比誰都騷,騷也沒用,工棚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女人。107工隊還算不錯,還有個做飯的女人,三十多歲,長得除了白點,實在是太一般,不過在工棚,那就是稀世珍寶了。女人叫香菇,人能干,還利索,工友們最幸福的事就是干半天活兒回來,能吃上香菇蒸的大白饅頭,能吃上她做的五花肉燉白菜大豆腐,吃得渾身冒汗,那叫一個爽。香菇只負(fù)責(zé)做飯燒火,其他的像劈柈子、擔(dān)水,傻小子們都搶著干了。工友們守著這么一個女人總愛開葷葷的玩笑,用來滿足自己的口舌之快和憋悶的心。香菇也不跟他們計較,時不時還接他們的話茬,要是愣小子們把她惹毛了,她就會敲著水舀子喊,“臭小子,老娘什么樣的沒見過,在這兒跟老娘叫板!”大家嘻嘻哈哈這么一笑就過去了。
甭管怎么說,香菇也是個女人,是女人都害羞,何況她是一只孤雁,幾十號大老爺們就這么一朵花。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何況是一群大活人。有的可就憋著壞,總是想著在香菇身上卡點油水,不注意地摸下啊,不注意地叫聲老婆子,總之五花八門地調(diào)劑她。香菇性格真是好,可是不好又能咋地,想掙這份錢就得受得了這份折磨。往往這個時候,隊長鄭軍就會大吼一聲,“鬧夠了沒有,都給老子板正點!”他這么一聲下去,就是再驢的人也得消停點兒,鄭隊長虎背熊腰,力大無窮,是典型的車軸漢子,摸爬滾打十幾年,靠一身力氣掙得隊長這個職位,他做事公平耿直,贏得大家的尊重。再說,你不尊重也不行,有隊長的職位,有的是力氣,不服拉出去遛遛,曾經(jīng)有多少人不服氣,借著酒勁跟鄭隊長比眼珠子大,遛遛就遛遛,結(jié)果被鄭隊長打得滿地找牙,多少天下不了鋪!威信就這么一點點立起來了。鄭隊長從來沒有無緣無故地欺負(fù)人,見到軟的他就不橫了,典型的遇硬則硬遇軟則軟型。
工棚里幾十號人,有香菇這么一個女人在,就像往一潭死水扔了一枚石子,一圈圈蕩著水波,這水一下子就活泛起來了。再邋遢的男人也變得利索起來,春貓似的年輕人更不用說,在工棚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抹起了雪花膏,這都給誰看給誰聞呢?外國人把中國的《水滸傳》翻譯成《一百零五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故事,107工棚就是一群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大家習(xí)慣了對香菇的調(diào)侃,習(xí)慣了吃香菇噴香的飯菜,習(xí)慣了回到工棚偷看貓腰燒火的香菇雪白胸脯,習(xí)慣了出工時磨蹭著最后走,習(xí)慣了收工后跑著回……只為能多看兩眼香菇這個工棚“西施”。
一切都習(xí)以為常了,香菇卻不見了。這事兒擱誰誰都受不了!
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擱誰誰也不信!可事實擺那兒呢,107工隊所有人馬傻眼了,隊長才下山幾天啊,一個大活人給整沒了,群龍無首,所有人急得屁股生雞眼,可就是沒轍,不知咋辦?
有人說,再好好找找吧,分頭找,全部都找。
所有人就四散了去找,找了一大圈,還是一無所獲,香菇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徹徹底底。
本來干了一上午活兒,大家都累餓交加了,以往進(jìn)了工棚就摸碗,就往燉菜大鍋邊擠,幾十個人擠得比北京火車站還熱鬧。可今天不同了,一個個被抽筋扒骨了一樣,癱坐了一地。
寫到這,有讀者可能不太理解,一個做飯的女人一時不見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嗎?興許人家跑別的地方玩去了,一會兒就轉(zhuǎn)回來了。那您可能是不太熟悉林區(qū)采伐工隊的現(xiàn)實狀況,幾十個人的工隊,一日三餐有多重要,舉個例子,就好像是一個軍團(tuán)打仗的彈藥,一個司機(jī)手里的方向盤。保證工友正點吃飯就是工棚的政治生命,工隊生產(chǎn)任務(wù)緊的時候,工隊長要求隊員吃飯的時間也就十分鐘,十二點收工到工棚,十二點十分就得吃完飯,休息三十分鐘就得立馬出工,干活兒跟打仗一樣,吃飯也跟打仗一樣,絲毫馬虎不得,所以任何工棚,在正點必須開餐,這是鐵打的紀(jì)律,是鋼鐵規(guī)定。工友們收工進(jìn)了帳篷必須立馬開餐,這個規(guī)矩從1955年開發(fā)大興安嶺到現(xiàn)在就沒有人破過。所以當(dāng)工友們回到工棚看到冷鍋冷灶就預(yù)感到了大事不妙。香菇并不傻,她并不會開這么愚蠢且并不好玩的玩笑,如果她真是頑皮得忘掉了做飯,那她就得夾著鋪蓋滾蛋而且一個子兒也別想拿到!
工隊就是這樣,要么不出事兒,要么出大事兒。工隊的大事兒其實是指采伐過程中出的事故,跟大木頭較勁的活兒,傷胳膊折腿那是最輕的,被大木頭拍死并不鮮見。但要說一個做飯的女人在工隊出了人命大事,那可真是讓人迷糊得摸不著北!
好在,一個個灰頭土臉、忘了累餓的工友們不知道該咋辦的時候,工隊長鄭軍回來了。可想而知他見到他的兵們在工棚外散坐一地的情形——一臉蒙登啊!
“咋地,知道我現(xiàn)在回來啊?這是開大會迎接我呢!”鄭軍還調(diào)侃了一句。
一個個啞巴一樣,汗?jié)n凝在臉上還沒有洗,跟打敗的兵、斗敗的雞一樣,一個個不言語了。
鄭軍感覺到了不妙,但是說不好哪兒不對,扯個嗓門喊一句:“都干啥呢?吃了沒?在外面坐著嘎哈,進(jìn)帳篷,驢猴子,趕緊給我盛碗大燉菜,我餓死了!”
驢猴子一聽叫他,趕緊站起來,眼淚也跟著下來了,嗑巴地說:“隊——隊長——我們也——也——沒吃呢——香菇不見——了——”
“什么玩意?香菇不見了?呵呵,”鄭軍冷笑了兩聲,“香菇是蜜蜂啊,還不見了!周鐵蛋你嗓門大,喊兩嗓子讓香菇回來開飯!”
大家都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鄭軍,肅穆得像開追悼會。鄭軍猛地掀開門簾,冷鍋冷灶映入眼中,汗也倏地下來了,他明白了,他咆哮,“都找了嗎,你們四周全都找了嗎?一個大活人怎么能說沒就沒了,她又不是空氣,她是一百多斤的人,怎么能沒了呢!”
有人低聲回話,都找遍了。
“再給老子找!把山給老子翻過來也得把人找到!”鄭軍吼起來,眼睛迅速充血,紅得嚇人。大伙又四下散去找人。
眼看過了晌午,以工棚為中心,半徑一公里都找遍了。按常理,香菇是不會走那么遠(yuǎn)的,有時香菇也進(jìn)林子里走走,采些野菜啊、野果啊。秋季,正是林子里收獲的季節(jié),可不管干什么,做飯的正事她能不知道?她能瘋到采山貨忘了自己是干啥的?這絕不可能,沒人會相信。可不管你相不相信,人是找不著了,就像工棚里從來沒有來過這么一個女人一樣。
鄭軍許久沒有發(fā)火了,發(fā)那么大的火。他罵了全工隊的人,他說這才走幾天啊!要不是他老媽突發(fā)腦溢血,他這個工隊長在生產(chǎn)任務(wù)最緊要的關(guān)頭怎會離開生產(chǎn)陣地!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大事。他蹲在地上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痛苦得要死。一抬頭,看見大伙都瞅著自己,又火冒三丈,“干他媽啥呢,都守著老子哭墳?zāi)兀o老子再找去!”
搜尋工作持續(xù)到下午四點,大伙真是手拉手腳并腳地走,生怕落掉了一個角落,仿佛香菇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丟掉的戒指,這樣的找法就是戒指也應(yīng)該找到了。可是,還是徒勞!
鄭軍覺得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報警了,他用手持對講機(jī)向林業(yè)局調(diào)度室喊話,讓調(diào)度室報警。在這里要解釋一點,深山作業(yè)點里手機(jī)是沒有信號的,所以每個生產(chǎn)工隊向外聯(lián)絡(luò)的唯一通訊工具就是手持對講機(jī),而且聯(lián)系的對象只能是林業(yè)局調(diào)度室,不管有什么事只能對調(diào)度室講,然后調(diào)度室傳達(dá)。
事情過于重大,公安局接警就派人往山里趕,但作業(yè)點離鎮(zhèn)子太遠(yuǎn)了,林業(yè)公安局的五個人開車來的,其中有兩個女干警,趕到地界天已經(jīng)漆黑一片了,進(jìn)了工棚,立即召開案情分析會。刑警隊長高遠(yuǎn)率隊來的,人黑,干練,科班出身,破過幾起重大案件,小案就不說了。他說話簡明扼要,交待女警官吳薇做好記錄,就開門見山道,“我問什么,就如實回答,一個字也不許漏!誰第一個發(fā)現(xiàn)香菇不見的?”
“是我,我們在山上采伐,我的油鋸鏈子壞了,我回工棚取鏈子。”說話的是馬猴子。
“你是說你回工棚取鏈子的時候,人就不見了,是幾點?”
“我們上午七點出工,我是十點回來的,剛干兩個小時,我還說真他娘的點兒背……”
“少說沒用的,挑和案件有關(guān)的說。”高遠(yuǎn)的濃眉上挑了一下,語氣中夾雜著火藥味。畢竟人命關(guān)天,時間對于偵破命案的重要不言而喻,他不想聽那些修飾語,他要的是切中要害的證詞!
馬猴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翻了翻眼皮,接著說,“我回來取油鋸鏈子,進(jìn)廚房喝了一舀子水,就發(fā)現(xiàn)香菇不在,我還喊了兩聲,但是沒回音兒。”
“等等,馬猴子,你撒謊也不分個場合——”李老坦突然插話進(jìn)來。
“你撒謊!”高隊長的眼睛像鷹一樣啄向馬猴子,剜得人心里發(fā)瘆。
“我——我沒有撒謊。”馬猴子汗如雨下。
高遠(yuǎn)把如炬的目光刺向李老坦,“你說,他咋撒謊了!”
李老坦囔囔地對馬猴子說,“你不是說你回來還造個大白饅頭,還拍了香菇屁股一下,說她都沒罵你——”
“嗤——“有人笑出了聲。
“都他媽嚴(yán)肅點,跟你們玩過家家呢!“鄭軍隊長急眼了,朝手下一頓喊。
高隊冷哼了一聲,把目光重新拉回到馬猴子身上,這種眼光不怒自威,馬猴子一頭的汗灌下來,像剛打了個水焯。
“我——我是說這話來著,可那是吹牛的,實際上我根本沒看見香菇,真的沒看見——我可是想看看香菇,我以為香菇在工棚鋪上睡著了,就轉(zhuǎn)到她的睡鋪,還是沒看見人,我就返回作業(yè)點了,根本沒往能出什么事的方面想。”
高隊燃了支煙,一口煙圈噴在他的臉上,馬猴子大口吸了一下,感覺輕松不少。
“馬猴子!”高隊突然聲高起來。馬猴子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我剛才問話的時候就交待了,都要說實話,一個字也不能摻假,你東一下西一下,讓我聽哪句,是不是不進(jìn)局子你就不說老實話!”
“別別別高隊——我說實話——我說的都是實話。”馬猴子帶著哭腔,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
鄭軍一把將癱倒在地的馬猴子拽起來,直想掄巴掌,高遠(yuǎn)遞根煙給鄭軍,示意他消消火。高遠(yuǎn)接著說,“馬猴子你好好說話,把事情從頭再一五一十說一遍,再編一個字咱就換地方說。”
“好好,我說我說。大概上午十點的時候,我的油鋸鏈子壞了,我就回來取鏈子,這個跟我一起作業(yè)的李老坦兒、周棒槌都可以作證,我知道這個時間就香菇一個人在帳篷,我進(jìn)庫房取了鏈子,就進(jìn)帳篷找香菇,想嘮兩句再走,可是發(fā)現(xiàn)她并不在,廚房也不在——”
“你們這個點兒有幾個帳篷,香菇睡哪?”高遠(yuǎn)插話攔斷了他的回答。
“哦,是這樣——”鄭軍出來說話,“我們這個點三十四個人,就香菇一個女的,如果單給香菇一個人支頂帳篷太費事不說,也不安全,你知道這林子里啥野獸都有,就這么一個女職工我們得保護(hù)著點,所以香菇也住在我們這頂大帳篷里,就那兒——”鄭軍指給高隊看,“香菇的鋪在最邊上,拉著一道簾子,她的鋪和兄弟們的鋪也不挨著,中間擺張桌子,她平時用的東西啥的都放那頂上,唉——說起來,香菇姐也真是讓我們佩服,為了掙錢養(yǎng)家和一群老爺們摸爬滾打在一起,有時候讓我們這些男人也自愧不如啊!”
高隊長走近香菇的鋪,一道印花的布簾子就是男人與女人的界限,鋪上細(xì)鐵絲上還懸掛著女人的內(nèi)衣,洗干凈的還沒有收起來,是太忙顧不上收?還是這個女人性格豪放,根本不拘這些小節(jié)?小桌上放著一個布袋,可以聞得出蘑菇的清香,高隊長打開看看,果真是曬干的樺樹蘑、草蘑和黃蘑。“這些蘑菇是香菇采的?”高隊長環(huán)視一遭。
“是啊,香菇?jīng)]事的時候,就在帳篷跟前兒采些蘑菇,干蘑菇現(xiàn)在也得五十塊錢一斤,要是到了冬兒到再賣,能賣到一百塊錢一斤,香菇真是一個能干的女人!”鄭軍重重裹了一口煙,很傷感。
高遠(yuǎn)讓馬猴子接著剛才的說,馬猴子說沒看見香菇,當(dāng)時也沒覺得有什么事,就返回作業(yè)點。
高遠(yuǎn)掐滅了煙頭,問,“誰最先發(fā)現(xiàn)香菇失蹤的?”
“高隊俺說吧——”說話的是王老倔,工棚年齡最大的,做事憨厚,老家山東的,性格倔得很,所以都叫他王老倔。在工棚幾乎人人都有外號,時間長了,人人都直呼外號,有的甚至在一起干了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卻不知道對方的大名叫啥。“俺們中午一般都是十一點半收工,回到工棚點就十二點了,每天中午下班,遠(yuǎn)遠(yuǎn)的,俺們就能看見工棚廚房煙囪冒出的煙,干了一上午的活兒,說實在的,就想趕緊造飽肚皮。今天俺還納悶,怎么煙囪沒冒煙呢,俺是真餓了,所以走在最前面,俺沖進(jìn)廚房,竟然是冷鍋冷灶,當(dāng)時俺就罵娘了,俺準(zhǔn)備好好罵一頓這個不著調(diào)的香菇,說實話,俺對這個浪妮子早就看不慣了,天天撩持撩持這個,又撩持撩持那個,哪個大老爺們——”忽然發(fā)覺話題跑偏了,馬上轉(zhuǎn)口說,“俺們又找到帳篷,可是帳篷里竟然也沒有人,俺們就覺得大事不好了。往常吧,香菇抽閑就在附近轉(zhuǎn)悠采點蘑菇,但是她不會因為采蘑菇耽誤做飯,話說回來,這妮子倒不摳門,有時候她還把采的蘑菇給俺們做湯喝,俺當(dāng)時大喊大叫了半天,哪兒也沒有人,俺們就知道出事了——”
“沒錯,當(dāng)時王老倔的叫聲像被狼攆了,聲都變得沒人樣了!”李老坦補(bǔ)充證實,眾人也都附合。大家七嘴八舌說了不少,說得都是開始找人的事,說周圍都找遍了,可是連個影都沒有。高隊又問了鄭軍隊長回來后的事。鄭軍說,“我回來時,看到兄弟們都傻傻地圍坐在帳篷外面,問清楚了情況,我就立即組織兄弟們再次分頭找人,畢竟人命關(guān)天啊,我們能找的地兒都找了。”
這也真是奇了怪了,高遠(yuǎn)在心里嘀咕,百思不得其解,他忽然反問了一句,“香菇有沒有可能跟著運材車下山了?比如有什么急事啥的。”
這倒真是提醒了工棚的兄弟們,運材車下山雖然不經(jīng)過帳篷,但是走也不需要太長時間就能堵到下山去的運材車,萬一香菇真的有啥急事,是極有可能坐運材車下山回家的。可是這種假設(shè)實在是有點離譜,有什么大事能讓香菇一走了之,甚至連張紙條都不給留。退一萬步講香菇真的坐運材車下山回家了,她也得囑咐司機(jī)用手持機(jī)喊話告訴工隊一聲,可是沒有。或許是司機(jī)也忙忘了。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不可以錯過,鄭軍用手持機(jī)立即聯(lián)系今天上午下山的司機(jī),還問了林業(yè)局調(diào)度室的人,結(jié)果很遺憾,被一一排除,聯(lián)系到香菇的家人,也說不是在工隊上班嗎?香菇的家里人也成了無頭蒼蠅,香菇的孩子哭著喊著要媽媽,香菇的老父老母更是一下臥病在床。而香菇在幾年前就離異了,丈夫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私奔了。香菇脆弱的家可以說在一夜之間就倒塌了。
高遠(yuǎn)陷入沉思,設(shè)想著種種香菇意外的情況。比如說跟某司機(jī)下了山,在半道遇害,被司機(jī)拋尸荒野。林區(qū)的運材路全程一二百公里,沿途那是一個攝像頭都沒有的,如果這種假設(shè)成真,那無疑給破案增加了天大的難度;比如香菇又去山里采蘑菇,結(jié)果越走越遠(yuǎn),女同志畢竟方向感不強(qiáng),尤其是在山里,她這么一轉(zhuǎn)悠就迷路了,越走離帳篷點越遠(yuǎn),結(jié)果就走出了人們搜尋的范圍圈,如果是這樣,那人同樣是危險的,林子里也常有兇猛野獸出沒,而且這個作業(yè)點本身就是在大山深處,野獸出奇的多。工棚的兄弟們也說,放庫房里的肉也時常被野獸叼走,有一回,一只膽大的熊聞著帳篷里的肉香,竟然闖了進(jìn)來。這樣一想,那香菇可就兇多吉少了;還有可能,香菇是被工棚自己的人害死了,畢竟幾十號男人,什么人都有,人心隔肚皮,天天圍著這么一個女人轉(zhuǎn),難免有些人會色膽包天,歹念邪生,干出傷天害理之事,將香菇侵犯后怕她告發(fā)而殺人滅口,可是如果這種假設(shè)成立,那就得排查一下誰有這個時間?首先馬猴子有,他借取鏈子的時機(jī)可能臨時起意犯案,將人侵犯弄死掩埋。他還撒謊,兩次說詞難辯真假,可疑性極大。除了他,似乎再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時間,高遠(yuǎn)讓工隊的人一一做證,上午午飯前是不是都在采伐作業(yè)點,除了馬猴子,還有沒有人中途回過帳篷?答案是沒有。高遠(yuǎn)考慮問題從來不落過一個細(xì)節(jié),因為憑他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越是不可能的越有可能發(fā)生,所以,他甚至連工隊長鄭軍也列進(jìn)排查對象,但很明顯,鄭軍的時間就不對,所有人證實鄭軍是將近晌午兩點的時候才到的帳篷,這個時候離香菇不見已經(jīng)過去了四個小時。還有一個因素要考慮進(jìn)去,比如其他工隊的路過的人,還有行蹤不定的獵人。高遠(yuǎn)覺得第一要務(wù)就是對今天所有從107工隊運材下山的司機(jī)進(jìn)行重點偵查,要連夜查人查車,不給犯罪分子喘息之機(jī)。他的大腦濾過這些內(nèi)容,忽聽有人喊了一聲,“香菇的蘑菇筐一直沒看見啊。”大伙四下一找,帳篷里面沒有,這個時候帳篷外已經(jīng)是漆黑了,好多人摸出手電去找,結(jié)果帳篷外面也沒有,真如那人所言。高遠(yuǎn)得出大膽的推論,香菇應(yīng)該是去采蘑菇時失蹤的。有了偵破方向,便有了偵破手段,高遠(yuǎn)推斷香菇迷山的可能性很大,事不宜遲,他一面請求林業(yè)公安局支援,一面重新組織全工隊的人馬出去搜尋,以帳篷為中心,逐步擴(kuò)大搜尋半徑。漆黑的夜,密密的叢林,不斷傳來的野獸嚎叫,這些都不能動搖兄弟們找人的決心,被樹枝劃破了臉、手,不小心踩進(jìn)了爛泥塘,濕了褲腳,兄弟們聲都不吭一下,都想盡快找到香菇。一個女人孤身一人在深山老林,想想她有多么的孤單害怕,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哪怕兄弟們付出一萬分的努力,只要找到活人,那就值啊!
三
紹保的另一個獵民哥們跑倫也吃過老狼三只耳的大虧。三只耳變著法地琢磨人,大有咬死人而后快之意。那天跑倫打了一天的獵,就在地窨子里深睡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有嬰兒的啼哭,聲音很急很脆,跑倫睡前喝了不少酒,開始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后來掐掐自己確定醒著,他半睜半閉著眼摸出去,心想誰會把孩子抱到山里來,光急著看是怎么回事,就沒有帶獵槍出地窨子,離嬰兒的啼哭聲越來越近時卻發(fā)現(xiàn)了一雙兇狠幽綠的眼睛。一只狼撲了上來,幾乎沒有提防的跑倫被撲倒在地,尖利的狼牙和利爪刺傷了他的臉,有腥咸的濃血冒出來,狼噬血的天性更加瘋狂的展露出來,恐怖的嘶咬在暗夜里無聲的進(jìn)行……
跑倫看清了,是三只耳……
三只耳設(shè)計跑倫和紹保的伎倆有異曲同工之妙,獵物與獵人之間永遠(yuǎn)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有你高我更高,才不會成為對方的獵物。
如果你不是真正的獵人,你永遠(yuǎn)無法感受獵人對獵刀天然的依賴和親近。他在和老狼骨骨碌碌的搏殺中,摸到了落在了地窨子外的獵刀,那種生冷的器物對狼的威懾是如此之大。老狼躥進(jìn)黑黑的夜幕,跑倫卻嚎啕不止,他的臉上留下亂如絲麻的疤痕。從此,他怕狼,更恨狼。
四
一夜無眠,兄弟們都在山里摸爬滾打著找人,人,真的就找到了。
森森白骨和血肉模糊的一具尸體。
從被撕爛的衣條和不遠(yuǎn)處的倒著的裝著滿滿一筐蘑菇的大背筐不難判斷,眼前的尸體就是香菇!她采了好多的蘑菇,她該有多么開心,滿滿的一筐不算,竹筐的旁邊還有一件粗布工作服,工作服的旁邊還散落著一堆白花花的樺樹蘑。
很明顯,人是被野獸吞噬掉的,頭面剩個大窟窿,慘不忍睹,工棚的兄弟們都哭了,這種結(jié)果誰也接受不了。
啊——嗚嗚——凄慘的哭聲撕心裂肺震蕩山林。
高隊閉上眼睛,一行清淚也流下來,人是怎么死的已經(jīng)不言而喻,這是被兇猛的野獸襲擊而慘遭吞噬,但例行的尸檢還是要做的。高隊讓大家退后,和后來趕到的刑偵隊員共同進(jìn)行尸檢。驗尸的結(jié)果:死者女,香菇,死于野獸噬咬。從咬痕斷定,一致的結(jié)論是:行兇者為狼!
香菇找到了,卻命斷孤嶺。
兇手找到了,卻是一只野狼。
這樣的結(jié)果,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高隊長,快過來。”一個聲音喊起來。
高遠(yuǎn)三步并一步?jīng)_過去,離尸體三十幾米的草叢里,又發(fā)現(xiàn)了一具狼尸,這只狼有個很明顯的特征,一只耳朵從中間豁開,一只耳成了兩只,整只狼就成了有“三只耳”的怪物,狼尸的頸部有很明顯的血窟窿,高隊馬上判斷,這是子彈擊穿的,很快,就在扒開的狼尸身體里發(fā)現(xiàn)了一顆子彈,口徑槍子彈。誰會在這個地方打死一只狼?
很快就有了驚人的發(fā)現(xiàn),在中彈狼的口中發(fā)現(xiàn)了碎肉組織,經(jīng)解剖發(fā)現(xiàn),狼的腹中含有大量未經(jīng)消化的碎肉組織,在場的刑偵專家確定,這些碎肉組織來自香菇。
有的時候世界上的事情就這么巧合。
狼殺死了香菇。
隨后,又有人殺死了狼。
香菇的仇似乎一下子就報了。而且刑偵警察推斷香菇和狼的死亡時間驚人的一致。
那么下一個問題就來了。是誰殺死了狼?
這似乎是個問題,又似乎不是個問題。
是個問題,是指既然這個人替香菇報了仇,殺死了狼,但又為什么不報警?為什么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是個問題,是指既然斷定殺死香菇的兇手是狼,而這個兇手又被“正法”,那么,又何必糾結(jié)于懲罰兇手的英雄是誰呢?高遠(yuǎn)眉頭緊鎖,將目光轉(zhuǎn)向遠(yuǎn)處深黛色的山巒。
可以說,案子到此應(yīng)該可以了結(jié)了。
事情還不一目了然嗎?在公安局的案情分析會上,刑偵警察當(dāng)場還原了事情經(jīng)過:在工棚做飯的女職工香菇,除了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也利用閑暇時間采些山貨創(chuàng)收,據(jù)工友介紹,香菇曬的蘑菇干已經(jīng)有十余斤。可以想象,這一天陽光明媚,看到工友們?nèi)砍龉ぃ愎接米羁斓臅r間準(zhǔn)備好中午要做的食材,這一點,高遠(yuǎn)已經(jīng)從切好的一大盆白菜得到了驗證,菜板上扣著切好的肉和蔥花,另一個大盆里扣著事發(fā)前一晚已經(jīng)蒸好了的足夠的大白饅頭。這樣精心的準(zhǔn)備說明,香菇進(jìn)山采蘑菇是算計好的,既不會耽誤正常工作,又可以有充分的時間采山貨創(chuàng)收。香菇高高興興地背著她的大花筐進(jìn)山了,她腕上戴著表,說明她絕不會誤了做飯的點兒。先頭的采摘可能并不十分順暢,走了挺遠(yuǎn),只采到了一點,看時間尚早,香菇又向山林深處走去,這下,她越采越多,以至于采了一大筐還盛不下,香菇并沒有滿足,而是脫下了粗布外套盛蘑菇,這是工隊每人必發(fā)的工作服,純棉布,厚實,抗蟲咬又透氣。香菇采了這么多的蘑菇,但是時間卻并不晚,她一定是高高興興地往帳篷的方向走,但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碰到了狼,不難想象一個弱小女子碰到狼的恐懼和絕望,野狼們面對這樣一頓豐盛的“午餐”必然露出猙獰的牙齒,掙扎是徒勞的,香菇命喪野狼。吃飽喝足的野狼大搖大擺翩翩而去,可是可惡的野狼哪里想到,一只黑洞洞的槍口早已將它瞄準(zhǔn),“哐——”槍聲過后,野狼飲彈丟命。至于為什么沒有撿戰(zhàn)利品,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聽著刑偵專家的推斷,高遠(yuǎn)又有了一個想法,可能這個獵人并不知道他無意之中成了報仇雪恨的英雄,他只是偶爾路過,偶爾看到大腹便便的野狼,獵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狼已經(jīng)害了一條人命。獵人獵狼的天性馬上顯現(xiàn),獵人打出了致命一槍!出于一些原因,獵人沒有來得及收拾戰(zhàn)利品就走了,也有可能獵人前來收拾戰(zhàn)利品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死人,嚇得跑掉了也有可能。
刑偵專家和高遠(yuǎn)的推斷組成一個完整的鏈條,其實案子在案發(fā)現(xiàn)場就破了。從公安破案的角度是大功告成,但是高遠(yuǎn)卻沒有一絲笑容,他神情凝重,對無端逝去的生命扼腕痛惜!
案情分析會召開的很熱烈,其實就是表彰會,大家都夸高隊長破案神速。
一切似乎太順利了,高遠(yuǎn)總覺著哪里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他一根接一根埋頭抽煙,完全沒有破案的快感。吳薇發(fā)覺隊長神色不對,散了會向他討教:“咋了頭兒,這案子破了你應(yīng)該最高興啊,咋沒一點兒精氣神啊!不會是怕請客吧,嘻嘻——”
高遠(yuǎn)知道她是想讓他開心一點,故意逗他。他擠出一絲好假的笑,說改日肯定請。
吳薇蒙了,摸著后腦勺嘀咕,“隊長這是咋了?”
五
三只耳夠狠夠狡猾,紹保對這個對手真是佩服得很,紹保如數(shù)家珍地對跑倫說:“咱哥倆算是有驚無險,可是我的獵狗、獵馬都被三只耳咬死了,掏得腸子全淌了出來。你說怪不怪,獵狗和獵馬被三只耳咬死的時候都是在夜里,幾乎沒什么動靜,我都是早上發(fā)現(xiàn)的。”
跑倫倒吸了口涼氣:“這個家伙太厲害了,得弄死它。”
“你還說,一說這話我就來氣,那天要不是你——”
“嘿嘿——好了,不說這個了,咱哥倆喝酒——喝酒——”
“兄弟,槍法不錯,能一槍把狼打死的獵手不多。”哥倆喝得正歡,有人進(jìn)來,腿沒進(jìn)門聲音先到了。
一身制服的人進(jìn)來,紹保跑倫都一愣,紹保反問:“你怎么知道我打了狼?三只耳被我打死了?”
“9月12日沒錯吧?在蘑菇溝!”警察又來了句反問。
“好像——沒錯,你等等——”紹保有些小興奮。
“打著了獵物,又不要,似乎沒道理吧?”警察笑著對他說,目光如電,透著不怒自威。
紹保憨憨地笑了:“誰不要了?真的打到了?你沒有騙我吧?這個三只耳,可把我哥倆折騰得夠嗆。”眼前這個有著長長褐色頭發(fā)、眼珠也是褐色、膚色黝黑的小伙,笑起來靦腆得像個小姑娘。警察從心里喜歡這個性格直率又略顯靦腆的人。如果在林子里找一個獵人,那如同大海撈針,警察想到了守株待兔這個最古老又有效的辦法,直接去獵民村找人,果然輕松尋到。他進(jìn)村子就先找了村長,得知常去大嶺獵場打獵的就是紹保。警察本來想套套紹保的話,沒想到一句就問到了點子上。
警察心說果然是這樣,眼前這個獵人一點也不知道他無意的一槍竟然給一個冤死的女人報了大仇。
“我沒有必要騙你,我頭頂著警徽,怎么能隨便開玩笑。那你能說說,為什么打了獵,卻沒有收走。”
“這個都怨跑倫,喏——”用手指指還木呆呆端著酒碗的跑倫,“那天——我和跑倫一起在林子里逛,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三只耳,三只耳不知逮到了什么,吃的肚子溜圓,所以有些放松警惕。這點人和獵物一樣,只想享受的時候就會放松警惕,我哥倆悄悄跟在三只耳的后面,瞅準(zhǔn)時機(jī),我就打了一槍,其實我基本可以確定打到了三只耳,可是也是該著,身后的跑倫卻踩到了斷頭夾,這種夾子你們警察可能也知道,禍害老鼻子動物了,輕者傷筋動骨,重的能要人命,夾到動物,沒一個能逃脫的,跑倫掛了彩,我就光顧著把人送下山救命了,所以,哪還能顧得上獵物。”他說得很輕松,一個人說假話說真話,從他的口氣和眼神中必定能捕捉到,警察自認(rèn)為從警這么多年還是能夠確定的,紹保說的應(yīng)該是真話。
“這附近就有個工隊,為啥不把人先送工隊救治?”
“這你得問他——”指指跑倫,跑倫吧唧一下嘴,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一著急說話還嗑巴,“我,我去工隊——我死都不進(jìn)那個工——棚子——這滿山的夾子都——是那些壞鳥下的——你知道禍害了多少東西——夾,夾——著十個——得有九個——臭了——煩——煩死那些壞鳥了——真想一槍崩了那些——壞鳥——”挺簡單的幾句話,從跑倫嘴里說出來費了十幾分鐘,聽得人都累得不行,警察聽得真切,以前心里覺得邏輯不通的地方豁然開朗。
“紹保,你覺得狼好打嗎?”
“不好打!”
“為什么?”
“狼太狡猾了,狼能學(xué)人的本領(lǐng),狼還善于偽裝,要打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聽說你打過很多狼,那你為什么能獵殺那么多狼?”
“人琢磨狼,狼也琢磨人,要想獵狼,就得不斷琢磨!”紹保黑紅的臉上有了笑意。
“還接著剛才你的話說,你說狼很狡猾,但最終狼還是輸給了你,你比狼更厲害!”
紹保憨憨地笑,“因為我是獵人啊!”
高遠(yuǎn)品品他的話,良久沒有說話,心里突然激蕩起一股暖暖的血流。他站起來,望著遠(yuǎn)方,遠(yuǎn)山如黛,秋風(fēng)颯爽,他在心底暗暗說了句:“對,獵人就是專門干掉獵物的,這沒什么好說的!”
六
“胡局,香菇這個案子還不能結(jié)。”
“你這個高遠(yuǎn),抽哪門子風(fēng),案子都破了,怎么就不能結(jié)?再說了,我把你們幾個人的功都報大林局(大興安嶺森林公安局的簡稱)去了,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胡局歪著頭看他,仿佛他是個怪物。
“對不起胡局,按常理看,這個案子是得結(jié)了,可是,我總覺得有蹊蹺。”高遠(yuǎn)神色凝重,不像是在開玩笑。
“哦,那你說說看,我們干公安的,不能憑感覺,要講證據(jù)。”胡局索性放下手頭的工作,示意他坐下來。
“胡局,我現(xiàn)在就是感覺,沒有證據(jù)。不過會有的,您得配合我唱一出戲,這個案子不摸得明明白白,我決不罷手。”高遠(yuǎn)不但沒坐,還伸長了身子把臉湊上來,屁股長釘子一樣,坐不下,顯得迫不急待。
“你這個高遠(yuǎn)啊,總是出幺蛾子,說吧,你這犟驢的勁頭啊,我可是整不了。”
“胡局,這個案子你該結(jié)的結(jié),對外也這么做,你再派我進(jìn)駐107工隊,以有人檢舉揭發(fā)工隊有越界采伐的名頭讓我去辦案,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弄出個眉目來,給您一個交待的。”
“你小子,肚子里憋著一肚子的道道,那好吧,你去干你的,局里同意了。”
“謝謝胡局。”高遠(yuǎn)露出難得的笑容。
在胡局看來,那笑假得比哭還難看。胡局逗他,“挺大個隊長,不會笑就別笑,行了,準(zhǔn)備準(zhǔn)備干活去吧,不整出個一二三來,別回來見我。”
“是。”高遠(yuǎn)敬了板正的警禮。
第二天,高遠(yuǎn)帶著兩個警員又開車前往107工隊,離工隊一里地的地方,高遠(yuǎn)三人棄車徒步到了工隊。鄭軍正在帳篷外面大口地吸煙,見了他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案子不是結(jié)了嗎,哥們,你們咋又來了?”
“什么情況?沒案子就不能來啊!你這真是典型的用著人朝前,用不著人朝后啊,哈哈哈哈——”高遠(yuǎn)拍著他的肩大笑。
“哈哈哈哈——看你說的,諸位趕緊屋里請,你們是真有口福啊,殺豬菜,今天就可勁兒造吧。”
“看來我們今天是來對了,我就說嘛,有福之人不用愁。吃不急,找個扳手,還得用一下你的吉普車,我得讓兄弟把我們的車弄回來。”
“車咋了?”
“有點小毛病,兩扳手就好。”
“這點小事,還用警察同志去,我去。”
“鄭大隊,你去,那誰陪我啊,小毛病,我手下的兄弟也不是光會破案。”
“那好,咱屋里請,兩位兄弟快去快回。”說著話,車鑰匙扔給兩位警察。
兩人有說有笑,鄭軍擁著高遠(yuǎn)進(jìn)了工棚。鄭軍說,“看高隊長一行,也不像是來觀光的,這是還有公干啊。”
“咱是兄弟,說話就直來直去,咱來還真是有公事,有人舉報,說你們工隊越界采伐,這不上頭讓過來看看。”
“這不扯淡嗎!”鄭軍瞪起了牛眼珠子。氣場肅殺。
“你看你,一說就急眼,你是誰我還不知道嗎?要說別人干這事我信,你,我打死也不信。我們兄弟這趟來啊,也就是走走過場,回去復(fù)個命就完事了,你可別當(dāng)回事。”高遠(yuǎn)又拍拍他,緊了緊鼻子,果然是撲鼻的肉香,有個大師傅在弄菜,地道的殺豬菜,什么血腸、心肝肚樣樣全,大鐵鍋里燉著酸菜肥肉片子。高遠(yuǎn)說了句好生活啊。鄭軍說啥好生活啊,這不弟兄們也忙了倆月了,油水都靠干了,殺頭豬犒勞一下弟兄們。
“嗯,有道理,你這隊長當(dāng)?shù)谜媸且豁斠坏南駱樱」!?/p>
“我說高隊,我怎么聽著你的話這么別扭,這是夸我嗎,我怎么覺得像罵我呢。”
“瞎說什么呢,夸就是夸,快快,給我盛一碗酸菜肥肉片子,饞死了。”
“好好,馬猴子,麻溜地,趕緊端菜倒酒!”
一桌子的好菜肴。
鄭軍忽然淌出眼淚,高舉酒碗,“兄弟,今天你是一個人來的,咱就別喊官稱了,就喊兄弟,香菇是個好女人,是個稱職的好職工,可惜被野狼給——”哽咽著泣不成聲,“這第一杯酒,我敬香菇。”說著話,一碗酒灑在了地上。
弟兄們連忙安慰。高遠(yuǎn)說:“事情都過去了,不提了。”鄭軍說:“不,今天必須得提,我們幾十個人瞎忙乎半天也沒捋出個頭緒,是兄弟你幫我們找到了香菇,替香菇斷了案,香菇的在天之靈也算是可以安息了,來兄弟,這第二碗酒我敬你,我先干為敬!”
重情重義。高遠(yuǎn)忽然想到了這四個字,高遠(yuǎn)也被這濃濃的氣氛感染,舉杯也干了,兩人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高遠(yuǎn)酒足飯飽醉意濃濃躺在鋪上呼呼睡大覺了。鄭軍吩咐馬猴子照顧好高隊長,只身又去了作業(yè)現(xiàn)場。
高遠(yuǎn)躺了一會兒,緩過一些酒勁來,問馬猴子:“你們隊長真是好酒量啊,他平時也這么能喝嗎?”
馬猴子說,“隊長是能喝,可是分人,這不您來了嗎,平時他不咋喝。”
高遠(yuǎn)問:“今天是啥好日子啊,你們隊長怎么想起殺豬慶賀呢?”
“啥好日子啊,隊長不跟您說了嗎,他是想給大伙解解饞,沒啥特別的說道,可惜香菇——”說著,眼圈紅了。
“呵呵,你們隊長真是個大好人。”高遠(yuǎn)當(dāng)作什么都沒看見,忽然說,“你們隊長用心良苦給兄弟們改善伙食,我看今天大伙也沒吃幾口,咋地,做得不好吃,還是把你們寵壞了,呵呵——”
“看你說的。”馬猴子用白眼仁瞥了他一眼,“香菇剛走,兄弟們吃不下——”說著轉(zhuǎn)過頭,淚滴落下來。
“我能理解兄弟們的心情,可你們也得理解你們隊長的心情,他好心好意給你們改善生活,可你們都不吃,那不寒他的心嗎?”
“我們隊長最好了,他干工作認(rèn)真,還是有名的大孝子。”
“嗯嗯,這個我早聽說了——這世上的事啊,有時候真沒法說,香菇這么好的女人也是說沒就沒了。”
馬猴子哐一拳砸在鋪上:“你說這都叫什么事啊,香菇是個可憐的女人,又扔下一個孩子,她怎么能讓野狼給吃了呢?”
高遠(yuǎn)坐起來,給他點支煙,兩人閑聊起來。高遠(yuǎn)指著還掛在帳篷旁邊的蘑菇說:“香菇真是很能干,采了這么多蘑菇。”
“可不咋地,要說能干,香菇能趕上個好老爺們!”
“香菇也真是有勁啊,那天我看她采了一大花筐,還用外套兜了一堆。”
“可不咋地,香菇聰明著呢,她進(jìn)山都是背個筐再穿件粗布外套,碰到蘑菇圈,一花筐裝不下,再用外套兜一兜,用棕繩一系,背一個拎一個就回來了!”
“你說什么?棕繩?”高遠(yuǎn)聲高了三度。
“咋了高隊,我說錯話了嗎?”
“沒沒,沒有,我聽錯話了,這樣,我現(xiàn)在酒勁也緩過來了,我出去走走。”他的心狂跳不已,血液泵上臉龐,顯得比喝醉酒還紅。
“那,高隊,我陪著你。”馬猴子說著話,就穿外套。
“不用了,我又不是孩子,還用陪。”高遠(yuǎn)推辭。
“我們隊長可交待我了,必須照顧好你,寸步不離地照顧。”馬猴子非常認(rèn)真地說。
“哈哈,你們隊長也太小題大作了吧,你看,我這不醒酒了嗎,好好的,再說,你跟著我也不合適,我是來調(diào)查越界采伐的,是辦案子的,我要是調(diào)查出啥來,你跟著我,以后可就說不清了。”
馬猴子摸摸腦袋,對答不上來了,就說那好,高隊你早去早回,這林子野獸太多你也知道的。
高遠(yuǎn)很是感激,說放心吧,保證早去早回。
遠(yuǎn)離了馬猴子的視線,高遠(yuǎn)腳下生風(fēng),呼呼地往心中的目標(biāo)走去。他的嘴里念著棕繩棕繩——
“高隊長,你不是查越界采伐的案子嗎,怎么跑到這兒來了,這可離我們伐區(qū)遠(yuǎn)得太多了。”忽然一個聲音迎頭傳來,高遠(yuǎn)心下一驚,才看清是鄭隊長。
高遠(yuǎn)哈哈一笑,馬上鎮(zhèn)定下來,“這還用查嗎,別說沒有,就是有,咱哥們兒也得手下留情。咱是吃公家飯的人,得聽喝,轉(zhuǎn)一圈,回去報個平安就完活。”
“哈哈,是嗎,我的好兄弟,那就有勞了。”
“怎么鄭隊也溜達(dá)到這來了,我要是沒記錯,這應(yīng)該是香菇遇害的地方。”
鄭軍哽咽起來,良久才說,“喝點酒,就更難過,畢竟香菇是我們工隊的職工,有時候心里不舒服,就過來和香菇說說話。”他不經(jīng)意地淌下淚來。
“鄭隊長是有情有義的人,這個無人不知,但是作為朋友,我也勸你想開點,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好了,不說這個,我這個人太邋遢,那天辦案把一個打火機(jī)弄丟了,那個可是結(jié)婚的時候,你嫂子送我的,我隨便溜達(dá)溜達(dá),想碰碰運氣,看還能不能找到。”
“是嗎,原來高隊長是為這事溜達(dá)過來的,這么說來高隊長比我更是有情有義的人了,為了一只小小的打火機(jī)都要不辭辛苦的翻山越嶺,真是讓兄弟敬佩不如啊!”
七
狼若回頭,必定有因,不是報恩就是尋仇!
紹保說:“高隊長,其實三只耳是一支狼群的頭狼,它的狼群都被我們獵殺了,所以三只耳拼命地找我們復(fù)仇。其實,從它的角度看,也沒什么錯。”
一個獵人能這么說他的獵物,挺出乎高遠(yuǎn)的意料。
是啊,萬物生靈,誰定義人就是至高無上的尊貴呢?大概只有人自己才這么以為吧。高遠(yuǎn)在心里這么理解紹保的話。
“也不能總打獵了。”紹保忽然說出這句話,然后就靜靜地看著遠(yuǎn)方,什么話也不說了。
高遠(yuǎn)長嘆了一口氣,心里默默地說,這世上,最難以捉摸的就是人啊,一念之間,可以成佛,可以成魔!
八
高遠(yuǎn)再次出現(xiàn)在107工隊,警徽閃閃,威風(fēng)凜凜。
鄭軍正帶領(lǐng)著工隊的兄弟們攻堅克難,月采伐任務(wù)超過5000立方米。
高遠(yuǎn)仍是開著警車,帶著兩個警員來的。鄭軍全身上下油花花的,從集材“五○”底下鉆了出來。
“這也太夸張了吧,堂堂一個工隊長鉆車底下修車,這讓人簡直不敢相信啊。”高遠(yuǎn)一如即往地幽默,先來了句開場白。
鄭軍怔了半天,才呲著白牙笑說,“我說高隊,我這小廟你是三天一趟啊,你這是成心拆臺還是有意給兄弟臉上抹金啊。”
都是半開玩笑的話,大家哈哈一笑了之。
高遠(yuǎn)遞給鄭軍支煙,鄭軍接過去,說:“進(jìn)帳篷吧,外面不能吸煙。”
高遠(yuǎn)說:“對對,咱這覺悟就是沒兄弟高,身在林子里,這防火的責(zé)任比天大。”
兩人前后腳進(jìn)了帳篷,其他的工友也鬧哄地跟著魚貫而進(jìn)。高遠(yuǎn)在門口停了下,對鄭軍說:“兄弟,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鄭軍回身望了望身后的工友兄弟,忽然笑了笑:“弟兄們這些年跟著我受苦了。”隨后將門拽上。
鄭軍望著高遠(yuǎn),高遠(yuǎn)也望著鄭軍,兩人都苦笑了一下。
鄭軍說:“看來,我這隊長是當(dāng)?shù)牟缓细癜 !?/p>
高遠(yuǎn)給他點上煙,嘆了口氣:“沒辦法,咱干的就是這跑腿的差。”
“這沒外人,說說,又來辦什么案子?”聲音很低從嘶啞的嗓子里傳出。
“咱哥倆嘮嘮。”
“就咱哥倆?”鄭軍側(cè)臉掃他一眼,“也不讓你的警察兄弟進(jìn)來?”
“都說了,就咱哥倆嘮嘮。”
“好吧,你說。”他耷頭坐下。
高遠(yuǎn)長長地吸了一口煙,將煙全咽到了肚子里,慢慢地說:“兄弟,從我接手9·12這個案子,我從來沒想過,真的從來沒想過,這個案子能和你聯(lián)系在一起,也不愿意這么想,可往往就是這樣,你越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往往就發(fā)生了。”他直視著鄭軍,似乎要穿透他的心。
“你這話什么意思?”他似乎不寒而栗。
“兄弟,你那天從局調(diào)度室出發(fā)是早上八點,按常理,你十點就應(yīng)該到工棚了,能說說不,為什么一點才到工棚?”
“你懷疑我和9·12有關(guān)?你們不是破案了嗎?難道香菇不是被狼咬死的,是我咬死的?”他脹紅了臉,情緒激動,不能自已。
“兄弟,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兩雙眼睛盯在一起,像兩把刀交織在一起。鄭軍的鼻尖上沁出了汗,他忽然笑笑,“這——哦——那天車壞了——在路上修車耽誤了。”
“我們調(diào)查了所有那天進(jìn)山出山的運材車輛,并沒有司機(jī)看見你在路上修車。”高遠(yuǎn)迅速遞加,沒給他思考的余地。
“哦——我——我不是在大路上修的,是進(jìn)了我們工隊的岔線修的。”聲音更加嘶啞,發(fā)顫。
“兄弟,你可能記錯了,那天一共進(jìn)你們岔線運材的五輛運材車也沒有看見你在岔線修車,那個時間有運材車經(jīng)過岔線。”還是一氣呵成,沒給對方留余地,“兄弟,你可能忘了,我?guī)湍慊貞浺幌庐?dāng)天的事情。當(dāng)天,你8點從局調(diào)度室出發(fā),你知道你這么早到工棚,香菇一定去采蘑菇了,你對香菇采蘑菇的事其實并不滿意,但是為了討她開心,你也一直不管不問。你開著車,繞到了蘑菇溝,別人可能不知道香菇采蘑菇的地方,但你不可能不知道,一個人要想琢磨一個人,是會很用心的。你那天的原意是拉上采完蘑菇的香菇,省卻她的徒步辛苦,給她獻(xiàn)殷勤。孤男寡女共處一地的時候,你的想法更加得寸進(jìn)尺,你獻(xiàn)了很多殷勤的話,可是善良的香菇多次拒絕你,因為你是有家室的人。她因為自己家庭就是被第三者拆散,所以更懂得一個完整家庭的重要。那天我故意醉倒躺在了香菇的鋪位,希望能發(fā)現(xiàn)一些有價值的線索,隱約發(fā)現(xiàn)帳篷布上油筆寫的一行小字:“我不能拆散一個家庭組建一個家庭。”你百般糾纏讓她答應(yīng)你,可是香菇的性格很倔,連暫時滿足你,她都不肯。你被激怒了,你好歹也是個隊長,掌控著隊里所有人的去留和工資大權(quán),你本以為用你的淫威可以得逞,你覺得生米做成熟飯也就成事了。可是香菇拼死也不從,還說出要告發(fā)你的氣話,當(dāng)時你清醒了,也怕了,你苦苦哀求。香菇為了讓你死心,不得不決絕地說要告發(fā)你。熬了多少年才打拼成隊長,你把仕途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你又怕又不知道怎么擺平此事。這個時候,一聲狼嗥闖進(jìn)你的耳朵。邪惡的念頭蒙蔽了你的心,你覺得再好不過的機(jī)會來了,你用香菇本來打算系包蘑菇衣服的棕繩將她手腳捆住。當(dāng)天尸檢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一些細(xì)小的棕繩碎屑在野狼的口中和腹中,因為作業(yè)點工人用的掐鉤繩都是棕繩的,固定帳篷也是用棕繩,工隊離不開棕繩,所以并不稀奇。用壞的棕繩可能扔得滿山都是。狼難免吃人肉的時候粘上一些零碎的棕繩碎屑,這一點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案發(fā)現(xiàn)場卻并沒有那樣一根棕繩存在,后來我又查看了所有案發(fā)現(xiàn)場的照片,那個散開的包蘑菇的粗布衣服,真的有一個較明顯的繩子勒系成環(huán)筒狀的痕跡,按推理,附近必須有一根棕繩,很遺憾,卻沒有。被綁了手腳的香菇掙扎著卻還跑不掉,這樣很快吸引了野狼的注意,那只野狼有著極強(qiáng)的報復(fù)人的欲望,野狼一步步逼進(jìn)香菇。你跑到很遠(yuǎn)的地方望著這一切。就這樣,你借助狼完美地殺死了香菇。狼貪婪地品嘗著人肉。這個時候你不能跑,你得耐心地等著狼走掉。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香菇是被捆住手腳的,那一切就露餡了,畢竟狼吃的是人,對繩子不感興趣。你心急如焚,狼終于吃飽走了,你火急火燎沖過去,將捆綁香菇手腳的棕繩解下來,不巧的是,這個時候你的耳邊響起槍聲,你生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嚇得落荒而逃,貓著腰身鉆到山下車子里面,一腳油門開車溜掉了,上了車你也死死抓著那根繩子,不敢亂扔,你得找到一個合格的地方把這個最重要的物證毀滅掉。你倉皇開車逃走,恰恰暴露了你的行蹤,一個大山溝里,要想發(fā)現(xiàn)一輛靜止的吉普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開著車跑掉,恰巧讓匆匆返回的獵人看到了。”
“完美,可是警察不能憑想象破案,得有證據(jù)!”
“兄弟,還記得上次我來你這兒,我的兩個警員借你的車去修我們壞在路上的警車嗎?其實我們的車根本沒有壞,只是想徹底搜查你的車,印證了一個道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雖然將那根捆綁香菇手腳的棕繩處理得無影無蹤,但我們在你的車?yán)镞€是發(fā)現(xiàn)了掉落的棕繩絲,物證郵到公安部DNA鑒定中心,并在棕繩絲上提取到血液,用現(xiàn)代DNA技術(shù)查實,棕繩上的血液就是香菇的。最初對你的懷疑,只是時間對不上,因為你當(dāng)時沒能如實說明。第二次來工棚,你殺豬犒勞兄弟們,感覺就更不對。香菇?jīng)]死多久,弟兄們甚至吃不下,這說明你內(nèi)心有一種慶幸,與其說犒勞兄弟們,還不如說犒勞自己的天衣無縫和瞞天過海。可是無論做得多么完美,你忘了,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其實你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著深深的恐懼和自責(zé),那天我以查越界采伐為由搜索物證去了香菇被害的地方,你也在,這并不是偶然,我猜你是去了多次吧?你是去對香菇深深的懺悔吧!”
鄭軍的汗,從鼻尖滴落。
“兄弟,不瞞你,我來找你之前,去了趟你家——”
鄭軍猛地抬起頭,煙燃到了頭,煙頭的碳火烤到了手指……
“兄弟,你有一個幫你操持家務(wù)能成就你事業(yè)的好妻子,看得出來,她非常滿足也非常幸福,一提到你,她的眼里就閃著光,她覺著她嫁給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有一個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秀的好兒子,他以你為豪,他寫的那篇《我的父親》的作文相信你也看過,在他心里,他的父親就是一座山,就是一個神;你有一個好母親,她老人家脫離了險情,雖然她口齒不清,可是我們說是你的朋友,她熱情地說她的兒子多么孝順,她說他知道你忙,自古忠孝難兩全,可她說他的兒子做到了,工作干得很有成就,家庭又照顧得很好。對你,老人家滿是夸贊。你知道嗎,我多為我有這樣的哥們自豪……”他看著他。鄭軍的眼圈漸漸滲紅,扭過臉,淌下一行淚水。
“別說了——”鄭軍的嗓子啞得快說不出話來,“是我做的——兄弟只求你一件事——讓我坐上警車再給我?guī)тD子——我錯了是我的事,107是最棒的工隊,我的弟兄們永遠(yuǎn)是最棒的弟兄,他們是好樣的!我——我把兄弟——們的臉都丟盡了——嗚嗚——”
九
禁獵以后,高遠(yuǎn)還去找了放下獵槍成為農(nóng)民的紹保,高遠(yuǎn)難以置信紹保能將地種得那樣好,橫豎成線,麥穗飽滿,風(fēng)過處,涌動著層層麥浪。
“高隊長,你來了。”紹保認(rèn)出了他,連忙熱情地伸出雙手。
“現(xiàn)在是高局長了。”隨行人員連忙笑著解說。
“哦——高局長你好。”紹保有些拘謹(jǐn),將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把手伸過去。
高遠(yuǎn)有些佯怒,“還是不是兄弟,這么見外,我不是吃土里糧食長大的?”
這么一說,紹保憨憨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
“咱不嘮那些俗套的嗑兒,酸,沒啥用,我這趟來是專程看望老朋友你的,你看看喲,這地種得也不錯嘛。”
紹保笑,“一開始也種不好,干什么都得琢磨,琢磨透了,其實也挺簡單的。”
“有道理啊,我竟無言以對啊,哈哈哈哈。”
“高隊,不,高局,你笑話我。”
“哪里的話,跟咱獵人兄弟說話就得硬碰硬、實打?qū)崱⒑浪瑢浪荒軄戆朦c虛的。”
“高局,你這么說話我愛聽,那,咱家里喝酒去,自己糧食釀的酒,有勁,香著呢。”
“喝酒。”
“怎么,是不敢還是不行啊。”紹保反將了他一將。
“怎么不行,今天我是專程拜老朋友的,咱呀,就痛痛快快地喝一場。”
“好——咱們喝酒,呵呵——”紹保又撓頭笑,“你喝不過我,你們漢人一喝就倒。”
“哎呀,我就不信了,今天我就跟你比劃比劃,我還真就不服了。”
“好,比劃比劃,哈哈哈哈——”兩人將手互搭在對方的肩膀上,一路說笑著向家走去。
一排排紅瓦紅磚的獵民新村在太陽的照耀下格外整齊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