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志
在諸多關于中國武術起源與發展的論述中,技擊被認為是中國武術最核心的價值所在。無論是蒙昧時期的人獸搏斗還是冷兵器時代的同類間搏殺,抑或和平年代運動員之間的同場競技,中國武術的技擊屬性在不同時代呈現出不同的面相。不管技擊以何種形式呈現,其中都蘊含著濃濃的男性荷爾蒙成分,這些荷爾蒙讓中國武術印染上典型的男性氣質。
男性氣質是性別研究中的一個核心關鍵詞,“被學者用來解釋、描述和研究男性的自然社會屬性、男性的生活經歷、男性的行為方式、男性面臨的問題、社會文化對于男性的表征、男性與女性的關系以及男性與父權體制的關系等。”用這個概念來揭示中國武術的某些現象,同樣是一個有效的分析范疇。我們在概括中國武術發展歷程時常冠以“博大精深、源遠流長”,過度注重了武術線性發展史,卻忽略了它在共時性層面的參與人群情況,尤其在給定的時間內的男女性別數量。一個運動項目,參與主體的氣質賦予了運動項目特有的文化內涵,比如拳擊和花樣游泳,前者放大的拳頭象征著男性的孔武有力,后者則體現出女性的曼妙身姿。
我們無法細致了解歷史上男性與女性在習練武術中的人數比例,但從常識也可以作出判斷:男性的參與程度和參與人數遠遠超過女性。從名垂后世的著名武術家來看,這些星光熠熠的姓名中鮮有女性。當然,這其中也不乏越女以及公孫大娘等屈指可數的巾幗英雄。實際上,從認識論角度看,“在人類獲取知識的過程中,認知事物的視角和方法起著重要作用。人們獲得怎樣的知識與此有著直接關系。視角和方法不同,認知的結果也會不同。一種新的學術概念的提出,往往意味著研究視角的拓展或研究方法的更新。”從這個意義出發,當我們仔細審視中國武術男性占主導地位的事實后,就打開了另外一扇認識武術的窗子。
美國學者里奧·布勞迪認為,每個社會對于男性氣質和它所象征的文化價值觀都有它自己獨特的定義。在傳統社會里,父權制、宗法制占據不容置疑的主導地位,男女之間、長幼之間都有固定的行為模式,男性氣質獲得了最初的合法性地位.,隨著男女兩性在文化角色上的固定,男性氣質開始出現制度化運作模式,權力、力量、征服、統治、宗族、權威、暴力等詞匯也逐漸滲透到社會文化生成與發展之中,并最終凝聚成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品格。從宏闊的歷史背景來看,從男性氣質合法性的確立到制度化運作模式的形成,中國武術也逐漸在這個歷史大框架里衍生出自己的文化邏輯。中國武術深受不同歷史時期典型男性氣質的影響,師徒之間、門派之間、拳種之間甚至是武術與西方體育之間,都受到自身所處的社會秩序的制約。
除了在特定時期具有支配性外,男性氣質還體現出鮮明的建構性。男性氣質在與外在力量的博弈中不斷地被規劃、被修正,最終被建構。可以說,男性氣質的內涵“既不能跨越歷史永恒不變,也不具有文化普遍性;相反,男性氣質隨文化的不同而變化,在某一文化內部也會隨時間的流動而演變。”隨著中國社會的不斷前行,傳統社會中男性氣質所推崇的力量、權力、控制、義氣等價值遭遇到了民族革命和婦女解放的雙重挑戰,男性氣質發生時代轉變。尤其是隨著消費主義的興起,男性氣質也逐漸趨向于展示個人的魅力,頌揚個人名譽、公眾形象和娛樂休閑。在這一過程中,中國武術原先崇尚的技擊開始弱化,師徒傳承模式也開始松動,武術的表演性與競技性受到推崇。所以說,用動態歷史觀審視男性氣質內涵的變化,可以借此考察與之相關的中國武術功能價值的演變,在此過程中賦予習武行為合理的價值判斷。
康奈爾認為:在任何一個給定的時間內,總有一種男性氣質為文化所稱頌,即支配性男性氣質。由于長時期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中國文化從整體上崇尚中庸和平,并不熱衷暴力與征服。所有與征服、對抗、暴力有關的人類行為都被各種道德所約束, “在一個社會個體身上,作為宏觀的社會文化影響力表現的緯度和作為微觀個體構成的經度是相互交錯的。”所以,中國武術文化用“武德”約束了搏擊催生的野蠻,用“點到為止”化解了輸贏帶來的尷尬,用“頓悟”提升了習練的境界。在儒家文化主導下,中國武術除了搏擊的實用目的外,還衍生出諸如醉拳之類的套路,它所追求的意義并非兇狠的擊打,而是寓打擊于醉態所產生的軀體美感。這種占主導地位的“以身踐禮”的支配性男性氣質,決定了中國武術與拳擊對待搏擊意義的區別,也左右了中國武術與西方體育看待競爭價值的分殊。
男性氣質賦予了中國武術特有的文化價值,而男性氣質的變遷又在形塑著中國武術的功能價值。如學者所指出的: “男性氣質這一范疇經由不同學科的研究闡發,已經發展成為同人的生存現實密切相關的理論術語,其學理意義和實踐意義均不容忽視。”雖然性別與中國武術之間并不天然具有聯系,它是中國武術的一個非結構性因素。但中國武術的習練者都是有性別的人,其在習練中的運動體驗和精神體悟都會打上性別的烙印。因此,加強中國武術男性氣質的研究,必將豐富武術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