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偉強



杭州文化由五萬年前的“建德人”拉開序幕。
經歷了舊石器、新石器時代的燦爛文明。
南北文化的交融激蕩提供了孕育新思想的土壤。
對異質文化體現出一種寬容的姿態,強化了文化多元性的特點。
融合吳越文化
博雅與事功并存
先秦時期,大致以錢塘江為界分勾吳、于越兩國,吳越中心分別是今天的蘇州和紹興。唐代浙江分為浙江西道、東道。北宋時浙江為“兩浙路”,始有“浙東”“浙西”之名。“元至正二十六年,置浙江等處行中書省,而兩浙始以省稱,國朝因之,省會曰杭州,次嘉興、次湖州,凡三府,在大江之右,是為浙西;次寧波、次紹興、臺州、金華、衢州、嚴州、溫州、處州,凡八府,皆大江之左,是為浙東。”浙西視杭州為中心,浙東則奉紹興為圭臬。明朝設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兩浙”(浙東、浙西)的說法仍然常常被作為“浙江”的別稱而使用。
吳越兩地自然地理環境有所區別,一邊平原水網密布,另一邊山水相間分布。吳越文化也有其鮮明的標志形式,如舟揖、農耕、印紋硬陶、土墩墓以及好勇尚武、淫祀和斷發文身。延續至浙西和浙東,在人文風俗上也各具特色。“浙西俗繁華,人性纖巧,雅文物,喜飾鞶帨,多巨室大豪,若家僮千百者,鮮衣怒馬,非市井小民之利。浙東俗敦樸,人性儉嗇椎魯,尚古淳風,重節概,鮮富商大賈。”呈現在文化最凝練表現形式——學術上,也是特色鮮明。清初,杭嘉湖地區是浙西學者的主要活動地。浙東學術主要以寧、紹、蕭等為中心。浙東、浙西學術同出明末劉宗周,以經世為目的,但浙西學術“尊朱(朱熹)以經世”,而浙東學術則傳承形成于宋朝的“浙東學派”的“實學”特色,尚“事功”,貴專家,“治史以經世”。章學誠把這兩種不同的學術取向歸納為“浙西尚博雅,浙東貴專家(精專)”。“浙東的風格是古典的,而浙西的風格是浪漫的;浙東的凝重厚實正好與浙西的時尚博雅形成對照。”
杭州地處吳越兩國及浙東浙西交界地,吳越立國后,隨著杭州一躍成為浙西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和周邊地區——尤其是浙東地域重心紹興之間的交往日益頻繁,杭、紹在諸多層面皆形成了高度的系統耦合。歷經吳越、兩宋數代政府對錢塘江、浙東運河等交通航線的大力整治,至明清時期,杭、紹之間的交通往來已略無阻礙,經濟依存度也大幅度提高。文化互動增多,文化認同度提升。杭州歷史上屬吳地和浙西,文化以“博雅”為根基,特殊的地理位置及錢塘江兩岸空間耦合和文化交融,使得浙東的“事功”精神深深嵌入到杭州文化中。
時至今日,原屬越地的蕭山早已成為杭州市區,紹興屬杭州都市圈,歷史上浙東、浙西的分界在“擁江發展”戰略中已經徹底轉變為一體化趨勢,空間格局的變遷折射的是杭州歷史文化的兼容并包以及差異中的一致性。
揉合南北文化
書生意氣和求實創新兼備
良渚文化的發現已經充分證明,在有文字記載的商(朝)文明之前,杭州已有獨特的文明存在,且有可能是獨立于中原文明的一個系統,這為中華文明的溯源提供了無限的想象空間。今天的華夏文明的發源地帶是在狹義上的中原,即黃河中游、今河南境內。由此向外擴展是廣義上的中原,東部是齊魯文化,北部是燕趙文化,西部是關中文化。中原相對強大以后,北方人民一次次地從黃河流域向淮河流域、長江流域以至珠江流域和越南遷移,中原文化因而從源地向四周擴散、傳播。杭州傳統文化是南北文化交融的結晶。
北方移民遷入的第一次高潮出現在“永嘉之亂”以后,一直持續到南朝。中原移民的第二次南遷浪潮始于唐朝中期的“安史之亂”。中原地區民眾第三次大規模南遷始自北宋“靖康之亂”。在這次移民高潮中,南遷人口大約有500萬之眾,多寓居浙江、江蘇。
在歷次南遷的中原移民中,一些有責任心的文人、學者包括統治者中的有識之士,都會盡最大可能,將重要的典籍、檔案、文物、禮器、樂器和樂師、藝人、工匠等遷往安全的地方,使之免于戰火。北方人士特別是大量文人學士南遷,使得中原長期積累起來的貴族文化和仕族文化的核心得以在南方延綿,這一文化的核心是禮教文化,它為杭州輸入了新的文化元素,并與杭州區域文化結合,培育出新的文化形態。既有貴族風范、名仕風雅之書生意氣,又有經世濟民的實學精髓,形成了吳越古地人才輩出、文教發達、文風興盛的局面。此時的杭州“制度禮文,仿佛東京之盛”,都市文明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孕育海派文化
彰顯杭州文化之張力
鴉片戰爭以后,隨著西學東漸風氣的盛行,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直接發生沖撞和融合,長三角地區因其在經濟和文化上先進的地位,率先從中國傳統農業文明開始轉型,形成了以上海為核心、長三角其他主要城市為重要支撐點的文化,即“海派文化”。
“海派文化”,絕非僅僅指上海一地的文化,只是在上海地區體現得更集中、更精致罷了,它是指以上海為龍頭和軸心的一種文化形態,根植于江浙一帶的吳越文化。深厚、多元的吳越文化哺育了上海的成長,而在吳越文化和西方文化共同滋潤下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上海城市,又對江南社會具有反哺作用,在文化上相互關聯、交流與融合。
歷史上的上海,處于傳統江南文化的邊緣地位。上海縣城在帝國的城市網絡中始終是一個邊緣角色,充其量不過是個“小蘇州”“小杭州”而已。從經濟地理角度而言,上海距離素稱“魚米之鄉”的蘇杭尚有相當距離,在以農耕文明為主體的傳統社會中自然不占突出位置。1832年東印度公司的“阿美士德號”來到以后,西方人開始意識到上海的重要性。1846年,上海出口貨值僅占全國總量的16%,五年后,其所占的比重達到50%。到1863年,廣州口岸的進出口總值,已不及上海的十五分之一。來自各地的商幫,如浙江的寧波幫、紹興幫,湖南的洞庭商幫,廣東潮州幫、福建泉漳幫等活躍在上海。上海城市海納百川、兼容并蓄的特征也開始初露端倪。開埠初期的上海,在進出口貿易、港口發展等方面顯示出勃勃生機,洋場的繁華已能與蘇、杭相媲美。
上海成為最大的商埠、繁華的都市后,發揮了巨大的文化吸附力,周邊的文化資源流向上海,成為新時代江南文化的中心。19世紀60年代開始,杭州文化人才紛紛來上海謀生和尋求發展,有教師、醫生、文人、畫家、藏書家、戲曲名角等等。可以說上海這個文化中心,是依靠不斷吮吸江南文化的乳汁成長的。
梳理杭州文化歷史軌跡,可歸納杭州歷史文化的基本特質:一是粗獷中蘊涵精雅。早期的吳越文化最顯著的特點在于粗獷,與中原文化有雅俗之判,但是,這種粗獷中已經蘊涵了對精雅的追求,從良渚文化時期的玉器和春秋時期吳國大墓出土的玉器、青銅器來看,人民追求精雅的審美心理已經啟蒙和奠基。二是士族精神與書生氣質。晉室南渡,處于邊緣的越文化與吳文化一起成為中華文化的中流,錢穆在《國史大綱》中說:“東晉南渡,長江流域遂正式代表著傳統的中國。”來自中原的士族文化給“江右”“江左”的文化注入了陰柔的特質,清秀、溫婉、柔弱、恬靜遂成為時尚和追求,文化精神也逐步從粗放中略顯可愛的氣質走向正統,注入了士族社會的風氣和精神內涵,改變了傳統浙江文化的審美取向,誕生出以“士族精神,書生氣質”為審美核心的“詩性文化”。三是消費性、精細性和審美性。宋室南渡后,由于政治中心的南來,加上工商思想的萌芽,使得江南文化除精細特征以外,再加上了消費和實用的特征。工商萌芽進一步推進了文化發展的互動和認同感,于是經典意義上的吳越文化得以整合完成,它是主導了中國文化發展700余年的主流文化。江南文化最根本的特征,是它的消費性、精細性和審美性,南宋以后這三個特征完全彰顯。明朝中期至清朝中期江南文化的輝煌不用細說,“江南”幾乎與“繁華”是對等的名詞了。清朝康熙、乾隆兩朝的下江南,是吳越文化達到頂峰的標志。那時的蘇州、杭州、揚州就是人們心目中的天堂了。僅從文化界而言,在此期間不論是學術、藝術、甚至工藝美術等方面都形成了具有江南特色的各大流派,而且俱都成為當時中國最主要的流派,其影響甚至延續至今。四是貫通中西的商業理性。以海派文化為代表,傳統特征之外,另加了一層“洋派”——務實中不乏靈動,寬容意識、實利意識、契約意識、求新意識使得杭州的文化增加了動態性,對異質文化體現出一種寬容的姿態,善于接受新鮮文化因子,強化了文化多元性的特點。
作者系浙江工業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