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燕靖
(南京藝術學院 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13)
宋代染織繡工藝乃我國古代紡織業發展高峰的象征,此時不僅朝廷有龐大的染織繡生產和管理機構,像文思院、綾錦院、染院、裁造院、文繡院等,①據清嘉慶年間由徐松從《永樂大典》中輯出的宋代官修《會要》之文編撰的《宋會要輯稿》記載。而且民間也有數以萬計的染織繡作坊,②北宋時期民間絲織業相當繁榮,據《文獻通考》記載,宋代物產類租稅中,僅布帛絲綿之品就有十種,分別為羅、綾、綿、紗、絲、納、雜折、絲線、錦和葛布,絲織品種類之豐富令人嘆為觀止。而這些絲織品種的生產多數為民間織坊。以及以家族聯產為基礎的“義田”織業方式等,③“義田”織業方式,首先是建立在“義田”基礎之上的生產形式,這是我國古代建立起的社會救濟事業的組成部分。宋錢公輔《義田記》曰:“范文正公方貴顯時,置負郭常稔之田千畝,號曰義田,以養濟群族之人?!标P于宋代義田方式的文獻記載,在北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陸游《東陽陳君義莊記》,南宋劉克莊《趙氏義學莊記》中均有描述。自然,“義田”織業方式在宋代有其基礎,從而在鄉村和城鎮獲得普遍存在。整個行業可謂分工細致,從業群體龐大。況且,在宋代染織繡工藝中,又以絲織、緙絲、刺繡等在技藝上遠超唐代而形成特色,僅絲織品種類就十分齊全,錦、綺、羅、紗、綾、綢、絹、縐等應有盡有。如錦緞就有宋錦、織金錦、妝花緞、織錦緞、印金等。緙絲、刺繡和絹花等更是展露精湛技藝的名特優品種。④宋代絲織工藝馳名全國,如《東京夢華錄》稱其“金碧相射,錦繡交輝”。而在南京出土的北宋長干寺地宮鐵函中,仍保存有近百幅完好的宋代絲織品,其數量之多、保存之精在我國現當代考古史上極為罕見。大部分絲織品都結成包袱,里面裝著香料、銅錢、銀函、瑪瑙等供奉物品,其中不少絲織品上還有文字。這批絲織品包括絹、綾、纈、錦等各個品種,使用了提花、刺繡、印染、描金等多種工藝,體現出北宋領先當時世界的絲織技術水平。如此一來,宋代染織繡工藝的紋飾也較唐代織物紋樣有了更大的發展和創新,且紋樣的多重組合突顯雅致形態,如植物紋有牡丹、山茶、荷花、纏枝花等組合,鳥獸紋由仙鶴、孔雀、龍鳳等組合構成,還有各式豐富的幾何紋組合等,這正是宋代染織繡紋飾的特色所在。同樣,絲織物的印染色彩亦多用間色搭配,色相豐富,文靜典雅,和諧沉著。⑤參見朱啟鈐《絲繡筆記》部分內容。該書是關于我國傳統絲織物研究的重要著作,是作者在任北洋政府高級官員之時,有機會接觸清廷內府等處收藏的歷代絲織品文物所作的研究筆錄。為此,朱啟鈐可稱得上是近代以來國內研究絲綢史倡導人之一。該書分為兩卷,上卷《記聞》,下卷《辨物》。而且,宋染織繡工藝的標志性品種,如緙絲,其精湛的技藝超過隋唐。至南宋,緙絲已從過去的日用裝飾品、陪襯品,發展成為具有純粹欣賞性的藝術品,涌現出朱克柔、沈子蕃等一大批緙絲名家,顯示出宋代染織繡工藝趨于成熟且精美絕倫。如宋莊綽《雞肋篇》曰:“定州織刻絲,不用大機,以熟色絲經于木杼上,隨所欲作花草禽獸狀。以小梭織緯時,先留其處,方以雜色線綴于經緯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連。承空視之如雕鏤之象,故名刻絲?!雹偎吻f綽撰《雞肋編》三卷,內容系考證古義,又有記敘軼事遺聞,為宋人史料筆記中比較重要的一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價值可與周密之《齊東野語》相比擬。
宋代染織繡工藝較隋唐主要有三點進步:一是北宋建制后,朝廷年需用錦帛數量比唐代更大,特別是朝廷封賞官員均以各色綾羅綢緞為賞賜物品。加之北宋開始加大對桑蠶、紡織業的重視和投入,幾經下詔書鼓勵蠶織,積極推廣先進的種桑技術。又至南宋,北方南遷工匠悉數加入到蠶桑絲織生產行列,既補充了勞力,又促進技術交流,極大推動了蠶織業的進步和發展。二是北宋為改善與北方臨近區域的共處關系,每年要向遼、西夏和金交納大量的錦帛作為“禮品”,以維護彼此“和睦”。并且,紡織品又是宋對外貿易的主要物資,得到朝廷的格外重視,其與瓷器一樣,成為宋代內外貿易的主要物資,為朝廷開銷乃至社會繁榮換取了大量黃金白銀,并且成為重要的戰略物資,如交換馬匹的資本。三是宋代染織繡品種日益豐富,除綾、羅、綺、絹、緞、綢和緙絲外,錦的品種更是增益許多。如產地在蘇州的“宋錦”,不僅色澤華麗、圖案精致,而且質地堅實、平服挺括,被稱為“錦繡之冠”,與南京云錦、四川蜀錦并駕齊驅,乃宋代織錦工藝的經典代表。
凡此種種,構成了宋代染織繡工藝成就的重要歷史圖景。本文力求從存史文獻典籍中挖掘、整理,進而梳理出足以佐證這一史實的更多史料,這也算是嘗試史學研究的方法和意義,用來支撐起這一歷史圖景的豐富性。
宋代染織繡工藝的發展與興盛,與唐代有著極為相似的情形,即官營和私營兩種生產與管理體制相互作用形成的行業格局。比如,史料記載,為保障皇家和朝廷對紡織品的用度需求,宋徽宗時期便在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及成都等各州府設立官營紡織場院或作坊,集中人力、物力和財力,生產高端的染織繡產品。如京師開封綾錦院,匯集了各地優秀織工,實力雄厚、規模宏大。(《宋會要·職官》二九之八《文繡院》)尤其是宋初承前朝之制,太宗端拱元年(公元988年)至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又改權衡制度,社會逐漸安定,且經濟形勢好轉,招募工匠人數有所增加?!端螘ぢ毠佟范胖恕恫迷靾@》中記載:“掌裁制衣服,以供邦國之用。初,左藏庫有縫造針工給裁縫之役?!庇肿⒃唬骸按汤C,而官工不足,往往求索于民間?!泵鞔缆 犊脊捎嗍隆穼Α八萎嬂C”作有注釋,稱京都有“百姓繡戶”。另,《宋會要輯稿·食貨六四》載:“九月,綾錦院以新織絹上進。是院舊有錦綺機四百余,帝令停作,改織絹焉?!边@就是說,到宋真宗咸平年間(公元998—1003年),綾錦院已經擁有錦綺機400余張,其規模、產量可想而知。又比如刺繡織品,《宋會要輯稿·職官二九》中有云:“欲乞置繡院一所,招刺繡工三百人,仍下諸路選擇善繡匠人,以為工師。候教習有成,優與酬獎?!闭f明宋徽宗崇寧三年(公元1104年)建立了文繡院,招收刺工300人,可見規模龐大。
宋在各絲織品產地還有派出機構,可謂民間遍布作坊或家庭織機,大有南朝宋范曄在《后漢書·童恢傳贊》中所說“千室夜機鳴”的盛況。而染織繡工藝中最富盛名的莫過于宋錦、緙絲和刺繡。如《嘉泰會稽志》載:“近時翻出新制,如萬壽藤、火齊珠、雙鳳、綬帶,紋皆隱起而膚理尤瑩潔精致”,可見宋絲織品的精美程度。而民營作坊主要表現為農村副業和專業戶兩種形式,其規模較之前代大為擴充,尤其是由家庭成員組成的脫離農業而專門從事紡織業的專業戶,即“機戶”的大量出現?!段墨I通考》中有言:“宋朝如舊制,調絹、綢、布、絲、綿,以供軍需,又就所產折科和市……梓州有綾綺場……舊濟州有機戶十四,歲受直織綾,間寶三年,詔廩給者送闕下,余罷之?!保ň矶妒屑e一》),這是有關宋代機戶的最早文獻記載。而據《宋會要輯稿》載,文繡院建立前,開封民間刺繡業頗為興盛,朝廷所需刺繡物品“皆委之閭巷市井婦人之手,或付之尼寺”(《職官二九》)。僧尼中的能工巧匠創造出許多優質品種,統稱為“寺綾”,類似于北方所稱的隔織,在當時頗具盛名,而著名的大相國寺東門外有一條小巷,為“師姑繡作居住”,實際上就是專業刺繡區。此外,依《文獻通考》所言,宋代機戶分布地有濟州、梓州、成都、青州、婺州、溫州、毗陵、徽州、杭州、華亭、河北、京東等,當在十萬戶上下,也許更多一些。機戶規模如此廣泛,這表明宋代民間紡織業已經發展到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如此說來,與唐代相比,兩宋對于官營作坊的管理,在制度層面上進步頗多。如唐代官營作坊中人身歸屬緊密的勞役關系在宋代已經較為少見,宋代官營紡織作坊以雇募為主,雖依舊存在著“役”的性質,但還是給予勞動者相應的雇值,且官府所需的紡織品也多來自民間紡織作坊。在這樣相對寬松的雇傭關系與“買賣晝夜不絕”的市場需求下,不僅工匠勞作生產的積極性提高了,而且工匠人數大為增長。這么一來,不僅朝廷開辦的官營作坊較之唐代有較大幅度的增加,而且私營作坊也日益普及。民間私營作坊的發展壯大,為兩宋朝廷提供了大量優質、廉價的絲織品,有效地緩解了海內外的絲織品需求問題。與此同時,朝廷的采購需求作為宋代民間絲織業飛速發展的根本推動力,長期而持續地推動民間絲織業產品數量和種類的增加,有效刺激了民間絲織業規模的擴大和技術的進步。官營和私營二者相輔相成,互為推動,官府的一套相對完備的機構設置,組成了較為完備的絲織業生產鏈,且民間絲織業分布范圍廣泛,官辦和民營的絲織業繁榮景象促使宋代紡織業進一步細分,如品種生產分配和技術分工。如此,宋代絲織業產量增速較快,產品種類豐富,工藝生產水平提升,顯著超過其他歷史時期。
具體來說,在此時期,朝廷管理染織繡的生產機構繁密龐大,分工極細?!端螘嫺濉份d:“文思院掌造金銀犀玉工巧之物,金采繪素裝鈿之飾,以供輿輦冊寶法物凡器服之用。綾錦院掌織錦繡,以供乘輿凡服飾之用。染院掌染絲枲幣帛。裁造院掌裁制服飾。文繡院掌纂繡,以供乘輿服及賓客祭祀之用?!绷?,《宋史·職官志五》記載:“文思院,掌造金銀、犀玉工巧之物,金采、繪素、裝鈿之飾,以供輿輦、冊寶、法物凡器服之用。綾錦院,掌織纴錦繡,以供乘輿凡服飾之用。染院,掌染絲臬幣帛。裁造院,掌裁制服飾。文繡院,掌纂繡,以供乘輿服御及賓客祭祀之用,崇寧三年置,招繡工三百人?!笨梢?,當時專事染織繡工藝的管理機構相當龐大,而且分工極為細致。在開封、洛陽、潤州、梓州(今四川三臺)等地設有規模龐大的官營作坊,如綾錦院織局、錦院等紡織工場。工部少府監設文思院、綾錦院、裁造院、染院、文繡院等,均是紡織生產的管理機構。其中,文思院是唐代后期設置的一個負責掌管金銀器制作的職能機構。唐末史學家裴庭裕在《東觀奏記》中記:“(唐)武宗好長生久視之術,于大明宮筑望仙臺。勢侵天漢。上始即位,斥道士趙歸真,杖殺之,罷望仙臺。大中八年,復命葺之。右補闕陳嘏已下抗疏論其事,立罷修造,以其院為文思院?!笨梢?,在唐宣宗大中八年(公元854年)文思院始建之時就明確了其性質,即為皇室管理私財和生活事務。從文獻記載來看,文思院的始建時間是明確的,即唐宣宗大中八年,且其就設于大明宮中。根據出土文物,如1987年在陜西扶風法門寺塔基地宮中出土有8件刻有“文思院造”銘文的金銀器,可知唐朝時文思院有金銀器制造之職能。而后,文思院在兩宋時期沿置,《宋會要輯稿》載:“文思院,太平興國三年置,掌金銀、犀玉工巧之物,金彩、繪素裝鈿之飾,以供輿輦、冊寶、法物及凡器服之用,隸少府監?!笨芍?,北宋已置文思院,且其“隸少府監”。少府監是為皇室管理私財和生活事務的職能機構,可見,文思院亦是為皇室服務的,其職能則仍是主管制造“金銀、犀玉工巧之物”,即負責金銀珠玉等器物的制造,但是較之唐朝,其職能又更為廣泛,也更為復雜,這一點就其所設官職可見一二。《宋會要輯稿》中記載:“領作三十二:打作、棱作、鍛作、渡金作、鎬作、釘子作、玉作、玳瑁作、銀泥作、碾砑作、釘腰帶作、生色作、裝鑾作、藤作、拔條作、洗作、雜釘作、場裹作、扇子作、平畫作、裹劍作、面花作、花作、犀作、結絳作、捏塑作、旋作、牙作、銷金作、鏤金作、雕木作、打魚作。又有額外一十作,元系后苑造作所割屬,曰繡作、裁縫作、真珠作、絲鞋作、琥珀作、弓稍作、打弦作、拍金作、玵金作、克絲作?!迸c此同時,宋代文思院還分上、下兩院,實際上是一種制作分工?!八犖乃荚?,舊分上、下界監官三員,內文臣一員,系京朝官。上界造作金銀珠玉,下界造作銅鐵竹木雜料,欲依舊分為上、下界。”(《宋會要輯稿·職官二七》)這樣的分工十分明確,上界(院)負責貴重金屬及玉石鍛造,下界(院)則專門制作銅鐵竹木以及其他材料的物件。兩界內還有具體分工,設置了監官、監門官、手分、庫經司、花料司、門司、庫子、秤子等掌事人員。由于文思院所制作的物品不僅內供皇室使用,還外供朝野官員與市井百姓,甚至包括對周邊諸國的賞賜物件。因此,文思院職務分工與材料支取都是嚴格而明確的??傮w說來,北宋初期,文思院已經掌控了諸多職事,具體來說,在宋神宗熙寧四年(公元1071年),原本由太府寺負責的制造度量衡單位制和器具轉為由文思院來掌管。在此之后,文思院有關度量衡的掌控范圍逐漸增大,以至于各地官府均遵守著由文思院制作標準樣本、校訂民用火印,再由工部頒降,諸路轉運,最后司衣省照樣制作這一套流程。此外,度量衡器也都由文思院制造,禁止民間私造私賣,違者抵罪。
再往后,南宋文思院發展更為迅猛,“紹興三年,少府監并歸,文思院其上、下監官從工部辟差”(《文獻通考·卷十六·官職考十四》),鑄印司也相繼并入文思院。同年,還將綾錦院也一起并入文思院,綾錦院掌綾錦絹之織造,將其并入文思院,有利于統籌兼顧,方便生產。除此之外,在宋高宗紹興三年(公元1133年)并入文思院的機構還有皮場、事材場、東西八作司等。宋孝宗隆興二年(1164年),文思院還納入了禮物局,增加了制作生辰、正旦禮物,以及對外遣使所需禮物的職責。①(宋) 李劉《四六標準卷十九》:“隆興二年,詔并禮物局入文思院?!边@足以說明,此時期的文思院并置了許多與織造或制造相關的延伸性職能,其機構日益擴大,負責的生產事務也逐漸龐雜。文思院原本是負責皇室,包括為皇帝、后妃,乃至皇子制作服飾冠冕的?!端问贰酚涊d:“紹興三十二年十月,禮官言:‘皇子鄧、慶、恭三王,遇行事服朝服,則七梁額花冠,貂蟬籠巾,金涂銀立筆,真玉佩,綬,金涂銀革帶,烏皮履。若服祭服,則金涂銀八旒冕,真玉佩,綬,緋羅履襪?!t文思院制造?!保ā吨尽ぞ硪话倭闼摹罚┧未乃荚阂环矫媸侵谱鞴┙o皇室成員使用的服飾,另一方面也會負責制作一些特定服飾和絲羅類物品。像是紹熙元年(公元1190年),太常寺得到宋光宗的批準,由文思院制造奏請祭祀秀安僖王用的祭器、祭服等。另,《武林舊事》卷二《立春》載:“是日,賜百官春幡勝,宰執親王以金,余以金裹銀及羅帛為之,系文思院造進,各垂于袱頭之左,入謝。”其實,兩宋時期的文思院,還為朝廷諸司制造許多其他的器物,據《宋會要輯稿·職官二九之三》載,紹興六年(公元1136年)正月,文思院奏報的所造物品清單如下:
本院所造天寧、乾龍、天申、圣節、功德疏,金鍍銀軸,銷金復帕縹帶。學士院取造綾羅紙及應拋降料造御爐,內司應奉舊用鍍金名件,祗候庫依格支賜班直、行門等諸色渾間金鍍銀腰帶,國書匣合(盒),鑄節度承宣觀察使以上牌印,依法式合用鍍金畫造隨身寶冊、縷金縹子……
綜上可知,文思院始建于唐宣宗大中八年,在唐朝是負責金銀器制造的內廷機構,到了宋朝,除去掌管制造金銀器的基本職能外,還作為皇室管理私財和生活事務的職能機構。在大多數情況下,文思院還負責統一制作朝廷諸司所需的器物。也就是說,文思院不僅僅是為宮廷的制器需求服務,同時兼具其他管理性工作。可見,文思院已經從一個職能相對單一的機構,發展成為擁有繁雜事務的多職能綜合管理與制作機構。
文思院職責繁多,規模也相應龐大,其官吏的職位設置也頗為復雜,《宋會要輯稿》對此有詳細記載。“計匠二指揮,提轄官一員,通管上、下界職事。上界監官、監門官各一員,手分二人,庫經司、花料司、門司、專知官、秤、庫子各一名……下界監官、監門官各一員,手分三人,庫經司、花料司、門司、專副、秤、庫子各一名?!贝送猓貏e要提一下“文思使”一職。文思使在唐代已有,由宦官充任,是內諸司使之一,延至宋代亦有以宦官充任此官者,如宦官李舜舉,熙寧中“以文思院使領文州刺史、帶御器械”(《宋會要輯稿·兵一》)。但其實,宋朝雖然仍置有文思使一職,但文思使通常不過問文思院之事?!端螘嫺濉ぢ毠俣胖份d:直到宋寧宗嘉定四年(公元1211年)時,仍然是“居長者不領其事,為屬者專其權?!靡晕乃荚貉灾?,凡所制造出入,監官自專,而轄長若無聞焉”。可見長期以來文思院的實際權力其實掌握在監官們手中,具體事務實由兩院監官管理,直到南宋紹興六年才正式設置了提轄官一職,作為文思院的實際長官。所以宋朝文思使的設置,其實多用來作為武臣的一種遷轉之階,而非文思院管理者。南宋史學家胡三省注《資治通鑒》時認為,文思使“宋以為西班使臣,以處武臣”。 如《宋史·傳第十二》云:“咸平二年,惟昌與宋思恭、劉文質合戰于埋井峰,敗走之。又破言泥族拔黃砦,焚其器甲、車帳,俘斬甚眾。以功領富州刺史,改文思使。”說的是折惟昌于宋真宗咸平二年(公元999年)九月破言泥族,以正官充任文思使。所以,至宋朝,文思使成為一種與文思院毫不相干的官階,此處不再詳述。
至于文思院的得名由來,歷代說法頗多且不一致,到了宋代主要流行有兩種說法。一是如宋散郎知漢陽軍吳處厚撰十卷本《青箱雜記》中所認為,“《考工記》植氏掌攻金,其量銘曰:‘時文思索’。故今世攻作之所,號文思院?!标P于“時文思索”,宋人林希逸在《考工記解》一書中曾說:“時文者,古之賢王也,猶《詩》曰:思文后稷也。時、思皆起語也。古有文德之君,思索之深,信至其極,能為此嘉量也。”宋代的文思院兼造度量衡,即將 “時文思索”刻在量具上。二是如江休復《嘉祐雜志》曰:“文思院使,不知從何得此名……或說殿名,聚工巧干其側,因名曰文思院?!边@則說的是文思院由其所處的位置,即文思殿之側而得名。
當然,宋代朝廷管理染織繡的生產機構遠不止文思院,工部少府監還設綾錦院、裁造院、染院、文繡院等等,均是紡織生產的管理機構。
再來說地方上的紡織業管理機構,比如江南一帶,同樣是北宋時期紡織業的中心。管理機構有江寧織羅務、潤州織羅務、湖州織羅務、杭州織羅務等。兩宋以后,在江南設有專門的織造局,有江寧織造局、蘇州織造局、杭州織造局等,主營織造工作。以蘇州為例,有“繭薄山立,繰車之聲,連甍相聞”(李覯《富國策》)之稱,當時著名的“宋錦”就在此織造。朱啟鈐《絲繡筆記·卷下·辨物》曰:“宋錦袍花色,天下樂錦帳燈籠錦?!蹦纤纬跄暝谒拇ㄔO立了三個織造廠,地點在應天、北禪、鹿苑寺。元代學者費著撰《蜀錦譜》一書中記載:“乾道四年,又以三場散漫,遂即舊廉訪司潔已堂,創錦院,悉聚機戶其中。猶恐私販不能盡禁也,則倚宣撫之力,建請于朝,并府治錦院為一?!彼涡⒆谇浪哪辏ü?168年),因考慮到三廠分散,不便管理,于是合并為錦院,規模也相當大。又如書中云:“俾所隸工匠,各以色額織造。蓋馬政既重,則織造益多,費用益夥,提防益密,其勢然也。”宋代的私營染織繡工藝比唐代有了新的發展,機織手工業逐漸脫離了農戶而獨立,生產規模擴大,生產過程也逐漸專門化,對技術的改進、質量的提高、數量的增加都起到了積極作用。
宋代朝廷每年向各地百姓征收大量布帛,仍行兩稅制(夏、秋稅),租賃物品分縠、布帛、金鐵、物產四大類,布帛中又分羅、綾、絹、紗、絁、紬、雜折、絲。而且“上供”布帛數目巨大,比如宋代史學家馬端臨《文獻通考·卷四·田賦考四》載:“熙寧十年夏稅一千六百九十六萬二千六百九十五貫、匹等:內匹帛二百五十四萬一千三百匹……秋稅三千五百四萬八千三百三十四貫、匹等:內匹帛一十三萬一千二十三匹。”可見,僅宋神宗熙寧十年(公元1077年),夏秋兩稅歲入匹帛就達267.2萬余匹。再來看地方,比如四川地區,據南宋時期四川籍史學家李心傳在《朝野雜記·甲集卷十四·四川上供絹綢綾錦綺》中記,南宋某年“四川上供絹綢七萬四千匹,綾三萬四千余匹,錦綺一千八百余匹”?!端螘さ乩碇尽分杏洠〇|、京西、河北、陜西、兩浙、淮南、江南、荊、湖各州郡的上貢物品中,有大量的手工業紡織品,如纻、紬、絁、麻、絹、綿、絲、葛、羅都是作為官營織造業所需要的原料被征收的。此外,朝廷還指令農民制造特定的織品納貢。比如,靖康元年十二月(公元1127年1月),金人遣蕭慶索降表,宋欽宗趙恒降金國。金人向朝廷索絹一千萬匹,不要浙絹,認為南絹經粗緯細絹絲粗疏,要求僅征發上好的北絹才肯作罷。宋代史學家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七十二載:“大軍在此,已欲渝盟邪?朝廷乃于內府選擇北絹之奇絕者,方發行?!北苯佒饕菑暮颖睎|西兩路征收的桑蠶絲制品,此乃北絹的主要產地?!独m資治通鑒長編》記載:“李士衡等言河北南郊賞軍紬絹綿承前并自京運送,今本部所積頗多,望許充賞給。詔天雄軍,相、衛、貝、博等州物帛依舊輸內藏庫?!保ň戆耸恕墩孀诖笾邢榉拍昃旁录滓罚┛梢?,北絹確屬上乘絲織品,其作為進貢品需求量巨大。
在兩宋絲織業蓬勃興旺的形勢下,家庭紡織業成為兩宋時期民間社會重要的經濟活動。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幅傳為宋代王居正繪作的絹本《紡車圖》(圖1),寬21.6厘米,長69.2厘米,描繪了村婦們紡線的場面,并有設色,如實刻畫了宋代農村婦女紡織的生活圖景。還有山西高平開化寺中的北宋壁畫,其中有一幅《善友太子本生》圖(圖2),細致描繪了婦女使用織布機,并且有人觀織的場景。由此可見當時家庭紡織業之一斑。

圖1 (傳)宋代王居正繪作絹本《紡車圖》

圖2 北宋壁畫《善友太子本生》
在廣大農民的家庭紡織業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絲紡織。在《文獻通考·卷四·田賦考》所述北宋稅目中就可以看出布帛絲錦之品共列10項,其中除布葛1項是麻織品外,其余9項全是絲和絲織品。這些貢賦織品全是農民收獲自己種植的原料后進行成品加工,然后作為賦稅貢納給朝廷的。
當時,民間還出現了一種新型的獨立紡織業作坊,文獻中稱之為“機戶”。它們是農民把自己的生產重點逐漸從農業轉移到作為家庭手工業的絲織業以后蛻變而成的,有的機戶則可能是由原來的城市獨立紡織手工業勞動者轉變而來,因此與民間染織繡工藝聯系比較密切。機戶一般不使用雇傭勞動力,基本只使用家庭內部勞動力,作坊規模很小。機戶要向官家繳納賦稅,而且這種強制性的征收稅賦,使得機戶必須在保證滿足賦稅繳納的情況下去生產。許多宋人的農事詩都體現了這一點,如“未嘗給私用,且以應官課”“年年織得新絲絹,又被家翁作稅錢”。宋代全國十萬戶左右的機戶,[1]成為私營染織繡生產的主要生產者,為繁榮宋代的絲織業市場發揮了重大作用。
宋代私營染織繡工藝的另一特色是,民間紡織手工業生產者普遍力求保持其產品的特殊風格,以達到有利于和同類產品進行競爭并壟斷的目的,甚至是因此不得不保守織造技術的秘密。陸游《老學庵筆記》卷六提到亳州出輕紗條,朱彧《萍洲可談》卷二提到撫州出漣花紗條,此類因地而異的紡織品特產都具有特殊的制造技術,秘而不傳外人。
總體而言,宋代染織繡工藝分為官營和私營兩種生產與管理體制。兩宋官營作坊的管理制度較唐進步,廢除了勞役制,改為招募制,極大地提高了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中央還設文思院、綾錦院、裁造院、染院、文繡院等紡織管理機構,分工具體,體系龐雜。地方也有專門的織造署、織造局以便管理民間各地的織造工作。私營作坊則以“機戶”為主要民間織業生產者,分布范圍廣泛而數量巨大,并以賦稅的形式每年為宋代朝廷提供大量布帛,有效促進了宋代紡織業的發展。無論官私紡織管理機構的建設與實施,都顯示了兩宋對于染織繡工藝的重視和織業發展之迅猛。
宋代規模巨大的染織繡工藝管理及織造機構或作坊,使得宋代在織、染、緙、繡等工藝領域獲得快速發展,其生產能力相對隋唐而言可謂趨于成熟,并向帶有觀賞藝術特征的工藝織物方向發展,隨之涌現出了宋絲織、宋錦、織金錦、妝花、織錦緞、緙絲、刺繡、印金等精湛的名特優品種。
比如,宋絲織、宋錦、織金錦等品種的紋樣,諸色搭配就十分豐富,有紗、素紗、天凈、三法暗花紗、栗地紗、茸紗等織色,也有織金、閃褐、間道等類的織法。錦以臨安出產的潛白而細密者為佳,且錦的分類極為細致,有綺、綾、紗、羅、縐,以至鹿胎、透背、繡錦、錦襕等宋代新名目。又如“綺”,南宋文字學家戴侗《六書故》中解釋說:“織素為文曰綺”?!稘h書·高帝紀》載:高祖八年(公元前199年),“賈人毋得衣錦、繡、綺、縠、絺、紵、罽”,注:“綺,文繒也,即今之細綾也”。綺這類織物,有逐經(緯)提花型和隔經(緯)提花型兩種,后者又稱“漲式組織” 綺?!熬_”的本義就是指有花紋織地的細綾,寓意精美。又《釋名》曰:“綾,凌也。其文望之如冰凌理也?!睋藖砜?,綾如冰凌,即表現為素色顯花,就是織地上顯出素色花紋,其地紋為斜紋,宋時織出兩色的綺,華麗僅次于錦。
大體來說,宋錦、織金錦花色品種十分豐富,如南宋名貴的“絨背錦”①關于南宋織造的“絨背錦”,宋應星《天工開物·乃服》中有相近的記述,是指一種起絨織物的雛型。關于起絨織物,《天工開物·乃服篇·倭緞》中這樣說:“凡倭緞制起東夷,漳泉海濱,效法為之。絲質來自川蜀,商人萬里販來,以易胡椒歸里。其織法亦自夷國傳來,蓋質已先染,而斮綿夾藏,經面織過數寸,即刮成黑光。北虜互市者見而悅之,但其帛最易朽污,冠弁之上,頃刻集灰,衣領之間,移日損壞。今華夷皆賤之,將來為棄物,織法可不傳云?!苯鷮W者在研究《天工開物》時認為,宋應星說法并非虛構,他將所見的“倭緞”特性描述細致,說明是一種先染紗、后織造的織物,且有可能為提花絨。只是宋代這項技術并不成熟,因而產品并不多在市場流通,而被市場遺棄,甚至消失,故未有詳述織法。然而,事實上在閩南漳州等地,提花絨織造技術獲得進步,因之得名“漳絨”“漳緞”,其聲名不脛而走。另外,在乾隆時期的《重纂福州通志》卷五十九中有記載:“天鵝絨本出倭國,今漳州以絨織之,置鐵線其中,織機割出,機制云蒸,殆奪天工?!鼻宄跄觊g又有提及織絨技術的由外傳入,以及織造的特殊技巧,這表明閩南一帶對外交往造成天鵝絨織造技術的提升,因而在當地通志中有所記載,贊譽此技藝為“殆奪天工”。就織造工藝而言,絨是一類表面帶有絨毛或絨圈的織物,有稱“絨圈錦”。南宋織造的“絨背錦”,即因背面形成絨圈而得名。又因其組織結構、花紋都與經錦相同??椩鞎r,織入類似鐵絲狀的假襯緯,織好后抽出襯緯,形成絨圈,而后或剪或割加工成絨面。南宋有經線起絨的“絨背錦”和“茸紗”的品種,直至元代又有剪絨“怯錦里”,到明代有“漳絨”“建絨”等品種,都可歸類為絨錦。,便是錦中之精品,與之齊名的還有起花鹿錦、閃褐錦、間道錦、織金錦等名品。當時的南京、常州、蘇州、鎮江、婺州,以及四川等地,都擁有巨大的織錦產業。在南京織造的云錦(圖3)、在蘇州織造的宋錦(或織錦,圖4)和在四川織造的蜀錦(圖5),可謂聞名全國的錦緞織品。與之類似的又有浙江金華婺州出產的各種羅,其精美工細名聞各地,城中規模很大的彩帛鋪,一次就能賣出暗花羅、瓜子春羅三四百匹,以至湖州也加以仿造。奉化的絁,其“密而輕如蟬翼,獨異他地”(南宋《寶慶四明志》)。另外,在南宋紹興還有越羅、出產于尼姑庵的尼羅,以及寺綾,都是上等絲織品。而同時期距越地不遠的安徽亳州的絲織物也極為有名。陸游在《老學庵筆記》里寫道:“亳州出輕紗,舉之若無,裁以為衣,真若煙霧?!辟裰葺p紗乃一種表面布滿紗眼的絲織物,輕薄,入手無重量感,若做成衣服,猶如身披輕霧。其實,亳州輕紗早在唐至北宋年間就聞名于世,到清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亳州生產的貽錦綢更是躋身于朝廷貢品之列,因質地堅實、經久耐用、久不褪色而被譽為“萬壽綢”,暢銷于北方各地。再擴大范圍來看,南北宋時期的四川絲織生產也不下于江浙一帶,如蜀錦的代表品種“百花孔雀錦”,是織造尤精的絲織佳品。還有山東單州出產的織薄縑,在《宋史·食貨志》中有記載,單州成武縣織薄縑“修廣合于官度,而重才百銖,望之如霧。著故浣之,亦不紕疏?!逼鋵?,除單州外,在其周邊一帶,如毫、濟、鄆、濮、齊諸州,以及山東半島的淄、青、濰、密、登、萊諸州也都生產有這類絲織品。發展歷史來看,自從東漢開始,其生產重心就逐漸南移,到兩宋時基本完成了南移遷徙。在這一千余年的演變過程中,我國蠶絲生產和絲織業的地理分布,基本上就形成了如今的生產格局。如南宋時,絲織品種類有錦、綺、羅、紗、綾、綢、絹、縐等,可謂應有盡有。其中,尤以染織繡工藝、紋飾的進步為顯著。就緙絲而言,在當時成為最著名的品種之一,技藝和圖案、用色均保持隋唐以來的優良傳統,可以說此時的緙絲已由昔日帝后服飾與日用品裝飾,如書畫裝裱包首,轉向純手工藝觀賞品的生產,如摹緙宮廷院畫等,都具備純觀賞性工藝美術品的特點。同時,在緙絲行業又涌現出朱克柔、沈子蕃等一批

圖3 南京云錦——絳色地四合祥云柿蒂龍紋妝花紗袍料(明,復制件)

圖4 蘇州宋錦——八達暈花卉紋宋錦(清,仿制件)

圖5 四川蜀錦——燈籠錦(宋,復制件)
就我國古代絲織業的緙絲名家。安儀周《墨緣匯觀》記載:“朱克柔,以女紅行世……此尺幀,古澹清雅……至其運絲如運筆,是絕技,非今人所得夢見也,宜寶之?!敝炜巳崾悄纤卧崎g(今上海松江)人,以繪畫和緙絲見長,“以女紅行世”,而且她的緙絲技法傳神自然,堪稱一絕,其作品“運絲如筆”,配色“古澹清雅”,她所創造的長短戧技法又被稱為“朱緙”,盛極一時,被當時的官宦富紳、文人墨客視為名作,據說其作品得到宋徽宗很高的評價,甚至在其創作的《碧桃蝶雀圖》(已失傳)上題詩:“雀踏花枝出素紈,曾聞人說刻絲難。要知應是宣和物,莫作尋常黹繡看”。她的代表作《蓮塘乳鴨圖》(圖6)更被后人大加贊譽,稱之為“精巧疑鬼工,品價高一時”(朱啟鈐《絲繡筆記》)。沈子蕃,宋代吳郡(今江蘇蘇州)人,代表作有《緙絲青碧山水圖》《宋沈子蕃緙絲山水圖》等,他的作品常以書畫作品為粉本,設色高雅古樸,大多表現蕭瑟的秋冬和寂靜的山水。傳世佳作《緙絲桃花雙鳥立軸》,更是以兼工帶寫的形式構圖,布局精妙,用色和諧,還有鳳尾戧色法的運用,極具宋代花鳥畫中寧靜致遠的寫實風格,為宋代緙絲寫生作品的代表之作。明代張應文評價宋代緙絲說:“宋人刻絲不論山水、人物、花鳥每痕剜斷,所以生意渾成,不為機經掣制。”(《清秘藏》)

圖6 朱克柔《蓮塘乳鴨圖》,上海博物館藏

圖7 《蟠桃花卉圖》,遼寧省博物館藏
宋代緙絲作品優秀者可謂琳瑯滿目,燦若繁星。如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趙佶花鳥圖冊頁》,縱26厘米,橫24厘米,是以宋代皇帝趙佶的畫稿為底本的折枝麻雀圖,并緙絲葫蘆形朱印“御書”,上押“天下一人”,狀似一幅極為精妙細致的工筆花鳥畫,其巧用平緙、木梳戧、勾緙等緙絲技法,花葉、鳥羽紋理生動,情態逼真,有奪丹青之妙。①參見遼寧省博物館編《華彩若英:中國古代緙絲刺繡精品集》,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9年。其中陳衛萍撰《趙佶花鳥圖冊頁》品評。又如,南宋《蟠桃花卉圖》軸(圖7),縱71.6厘米,橫37.4厘米,據《石渠寶笈》卷九載:“花卉蟠桃一軸,宋本,五色織,款識‘吳煦’二字,下織‘吳煦’印一?!贝司~絲作品線條柔美,色彩優雅,使用多種技法精工織造,堪稱南宋時期祝壽題材中的代表作。
除緙絲外,宋代刺繡工藝憑借其精細縝密的針法、典雅大方的用色等特點也成為了宋代絲織品中的一大亮點。當然,刺繡工藝的發展與宋代對染織繡等行業的全面拓展密不可分。太祖乾德年間,于東京專門設置了綾錦院這一機構,用來安置從事綾錦生產的工人?!端螘嫺濉ぢ毠?、食貨》中記載:綾錦院在昭慶坊(開封舊城東北隅),太祖乾德四年(公元966年)以平蜀所得二百人,置內綾院;太祖太平興國二年(公元977年),分東西二院;太祖太平興國六年(公元981年)廢湖州織綾務,二十余名工匠進京城入綾錦院;太宗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合二為一,以京朝官、諸司使、副內侍三人監,領兵匠千三十四人,有錦綺織機四百余。隨之,又不斷在綾錦院增加一些浙江、四川、湖州的綾錦工人。隨著綾錦院規模不斷擴大,工匠藝人不斷增加,在東京就有400多張織機的大型手工作坊。[2]各地也都不斷擴大染織刺繡等紡織業生產,分別設有紡織機構?!端问贰肪硪话俣擞涊d:“宋承前代之制……其纖麗之物,則在京有綾錦院,西京、真定、青益梓州場院主織錦綺、鹿胎、透背,江寧府、潤州有織羅務,梓州有綾綺場,亳州市縐紗,大名府織縐縠,青、齊、鄆、濮、淄、濰、沂、密、登、萊、衡、永、全州市平絁。東京榷貨務歲入中平羅、小綾各萬匹,以供服用及歲時賜與?!钡搅嘶兆诔鐚幦辏ü?104年),由于對刺繡工藝的需求越來越高,便在民間廣泛征招繡工,成立“文繡院”一所,此外還在全國范圍內甄選善于織繡的匠人若干,命他們在文繡院中傳授技藝?!端螘嫺濉酚杏涊d:“今朝廷自乘輿服御至于賓客祭祀用繡,皆有定式,而有司無纂繡之工,每遇造作皆委之閭巷市井婦人之手,或付之尼寺,而使取值焉。令鍛煉織、紉縫之事,皆各有院,院各有工,而于繡獨無,欲乞置繡院一所,招刺繡三百人,仍下諸路選擇善繡人,以為工師,候教習有成,優與酬獎,詔依,仍以文繡院為名?!笨梢哉f,此時文繡院的組建,對于東京官營絲織刺繡行業而言就是錦上添花,因為它將全國最頂尖的繡工都匯聚一堂,從而織繡技藝不斷攀升,針法也逐漸改進到更為精細,以至于宋代繡品無論是質量還是制作效率都得到飛速發展。
宋繡此時也成為宋代崇尚書畫之風的一種呈現形式,除部分用于服飾外,另一部分則向純欣賞品方向發展,竭力模仿名家書畫。這類繡作用針細密精巧,刻形傳神入境,精品甚多,堪稱代表的有《瑤臺跨鶴圖》(圖8)、《海棠雙鳥圖》(圖9)、及《梅竹鸚鵡》(圖10)等。宋代刺繡針法非常多,有滾針、旋針、餞針、反餞、套針、網繡、釘繡、鋪針、補絨、扎子、扎針、鎖邊、盤金、釘針等。豐富、嫻熟的針法使宋代繡工進入瀟灑自如的境界,繡畫如繪畫。①關于宋繡,敦煌文獻中有少量記述。如在繡品織物名稱中添加“繡”字,構成如“繡像一片”“繡褥一條”“繡禮巾一條”“繡裙一腰”等(參見敦煌文書P2567V、P2583)。且又有對繡品顏色的描述,如“大白繡傘”“青繡幢裙”“紫繡禮巾”“繡紅求子”等(參見P2613)。據此分析,對繡品繡色的描述,多半是對刺繡紋樣,而非刺繡本身的描述。如若將敦煌文獻記載與敦煌出土刺繡實物進行比對,則能夠更加全面地了解宋代刺繡的真實面貌。

圖8 南宋《瑤臺跨鶴圖》

圖9 宋《海棠雙鳥圖》,遼寧省博物館藏

圖10 宋《梅竹鸚鵡》,遼寧省博物館藏
少府監下設的文思院、綾錦院、染院、裁造院、文繡院等機構,不僅負責生產,還在地方建設官辦的織造作坊。可見,北宋絲織業極為發達,主要體現在其花樣品種和質量產量較之前代均有了明顯的提高及擴大。具體來說,其主要的絲織業產地,有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西京洛陽(今河南洛陽)、真定府(今河北省境內)、青州(今山東青州)和四川成都等地。《宋史·地理志》記載:宋代華北平原64個軍、府、州中有49個軍、府、州貢絲織品?!段墨I通考》卷二十《市糴考一》又云:“宋朝如舊制,調絹、綢、布、絲、綿,以供軍需,又就所產折科、和市。其纖麗之物,則東京有綾錦院,西京、真定府、青益梓州亦有場院,主織錦綺、鹿胎、透背,江寧府、潤州有織羅務,梓州有綾綺場……湖州亦有織綾務?!钡搅四纤螘r期,絲織業生產進一步與農業分離,行業內部分工細化,已經形成了一整套從種桑養蠶到紡織制衣的工藝流水線,特別是經濟文化中心臨安附近,整個吳地絲織業技術水平又有了進一步的提升和發展。姜夔在《燈詞》中描繪了這時臨安城絲綢滿街的華貴場面:“南陌東城盡舞兒,畫金刺繡滿羅衣?!背藵M足日常使用之外,這一時期的絲織品還用于軍隊補給、捐輸以及外銷等,建陽、福州、泉州、彰州(以上4地均屬今福建省)、臨安(今浙江杭州)、興化(今江蘇興化)等地成為了此時期絲織行業的幾大主要產區。
此外,在洛陽、真州(今儀征)、定州、青州、益州(今成都)、蘇州、杭州、潤州(今鎮江)、湖州等地,還設置有官方派出的機構。而此時民間的織造作坊、家庭織造業同樣發展繁盛,“千室夜機鳴”正是對此盛況的生動表達。而這些現象都說明了宋代染織工藝在唐代的基礎上又有更大的發展。
《宋會要輯稿·食貨六四》記載:“上供”的絲織物,北方各路僅占四分之一,而江浙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絲錦則超過了三分之二。
諸路合發布帛總數:紬三十九萬九千八百三十六匹三丈四尺,絹二百一十萬四千七百四十四匹一尺六寸,羅二萬一千一百二十四匹,綾四萬八千二百三十三匹,平絁三千匹,布七十七萬一千匹端,紫碧綺一百八十匹,綿一千七百匹。
浙東路:上供紬八萬四千九百六十四匹,內折錢六萬七千四百六十二匹一丈二尺,折綾四千一百四十匹,本色一萬三千三百六十一匹三丈;絹四十三萬六千九匹,內折錢一十萬八千六百三十五匹三丈三尺,本色三十二萬七千三百七十三匹九尺;羅二萬一千一百二十四匹,綾五千二百三十四匹?;匆录棸饲Я僖皇黄?,內折錢六千八百八十九匹,折綾七百五十二匹,本色九百七十匹;絹四萬九千三百三十二匹,內折錢一萬四千八百匹,本色三萬四千五百三十二匹。福衣紬七百五十七匹;絹三千七百八十匹。天申節絹四千五百匹。大禮絹三千五百匹。
宋室南渡以后,北方統治階層和官商巨室以及大批農民、手工業者紛紛南遷,首都臨安成了絲織業及產品的集散中心。例如,元代初期的《馬可·波羅游記》中提到過,由于杭州出產大量的絲綢,加上商人從外省運來的,所以當地居民中大多數的人總是渾身綾羅、遍體錦繡。這當然與南宋時期發達的絲織業分不開。另,如《西湖白叟繁勝錄·諸行市》記載,當時臨安“諸行市中有:絲錦市、生帛市、枕冠市、沽衣市、衣絹市”,很多經營絲綢商品的彩帛鋪“買賣晝夜不絕”。這表明杭州生產的絲綢乃一大特色,其代表性絲織品有柿蒂綾、狗蹄綾、花羅、素羅、結羅、熟羅等。而且,杭州城內取名為錦或內司街坊之地,多為絲織品生產基地。絲織品根據其組織規格不同可分為綾、羅、綢、緞、綃、紗等,按品種可分為15大類:綾、羅、綢、緞、紗、絹、綃、紡、綈、縐、葛、呢、絨、錦、繡。其中,紗、羅、絹、紡、綢、綈、葛等為平紋織物,錦與緞比較明亮,呢和絨比較豐厚,紗及綃比較輕薄。南宋時杭州生產的絲織品種類繁多,據《咸淳臨安志》載,“綾:白文公詩紅袖織綾夸柿蒂,注云,杭州出柿蒂花者為佳,內司有狗蹄綾,尤光嚴可愛。羅:有花、素兩種結羅,染絲織者名熟線羅,尤貴。錦:內司、街坊所織,以絨背為貴??探z:有花、素兩種,擇絲織者故名。杜緙:又名起線。鹿胎:次者為透背,皆花紋突起,色樣不廠。紵絲:染絲所織,有織金、閃褐、間道等類。紗:機坊所織,有素紗、天凈、三法、新翻粟地紗。絹:機坊多織唐絹,幅狹而機密,畫家多用之。綿:土產以臨安于潛白而麗密者貴。紬:有績綿、績線為之者,謂之綿線絀,土人貴此。”這些絲織品種到了元明清各朝,更是特色鮮明,如《西湖游覽志余》記載幾種名貴絲織品,其中俗稱“油緞子”的織品,若是在灰暗中以手摩擦,稍久便會出現火光。到明崇禎年間,杭州生產一種輕薄如紙的絲織物,名曰“皓紗”,這一織品由于本輕利大,直至清末都還盛行。
“緙絲”這一名稱自宋始有,是我國絲織業中最為傳統,且采用“挑經顯緯”方式織造的絲織品,極具觀賞性。自宋元以來,緙絲常被使用于織造帝后的服飾、御真(御容像)以及摹緙名人的書畫,可以說一直作為皇家御用的織物而存在。當然,由于其織造過程極其繁復精細,摹緙作品往往能勝過原作,所以聞名于世的同時,歷代存世精品也較為稀少,因而有“一寸緙絲一寸金”和“織中之圣”的盛名。如今,藏有最為經典的古代緙絲織品的有遼寧省博物館和蘇州博物館等。遼寧省博物館的宋元明清緙絲刺繡最具特色和影響。如明代《水閣鳴琴圖》織有“實父仇英制”款及“十洲”葫蘆印。該緙絲織品為江南士大夫和富商人所推崇,是蘇州緙絲藝人摹緙的主要對象。此幅由于稿本描繪精工,除山石、樹木、樓閣和水紋的輪廓線外,其他部分采用織畫結合的方法,補筆細膩,暈色自然,堪稱明代織畫結合的經典之作。又如,緙絲品《山茶蛺蝶圖》以藍地織成盛開的山茶花,填繪一只蝴蝶飛舞其間,左下角緙織有“朱克柔印”四字,畫面生動而逼真。該幅作品以高超的緙絲技術、純粹的繪畫技巧完美再現了原畫之神韻。實事求是地說,緙絲工藝自身并沒有十分復雜的技藝原理,僅是其耗費工時巨大,如有“婦人一衣,終歲方成”的俗語,這是對緙絲工序復雜程度的形容,其工序復雜到有十六七道環節,故又有俗語“一寸緙絲一寸金”,言其珍貴,以千絲萬縷成其工巧。
因而,自古至今一直有著“緙絲技藝易學而難精”的說法,這也是緙絲工藝最終無法由機器制作替代的原因,自然屬于當今“非遺”的重要傳承項目。特別在摹緙書畫之類的工藝手法上,絕不是單純地依樣畫葫蘆可以實現,其中的心手相應和對書畫藝術的領悟,更是一般緙絲工所望塵莫及的。進言之,緙絲工藝需要以生絲為經線,其他色彩則以熟絲作緯線,運用通經斷緯的挖織工藝實現“畫面”效果,若不是十分熟練的能工巧匠,并且具備相當深厚的書畫藝術鑒賞之修養,便難以“巧刻”而成。所以說,大量緙絲書畫的工藝作品都有著極高的藝術鑒賞價值,而傳世的緙絲珍品更是價格不菲,十分珍貴。宋代緙絲數宣和時最盛,以河北定州出品為最佳。又如,北宋緙絲多為服用紋錦,側重于實用,其中佼佼者有《紫鸞鵲譜》圖軸(圖11),現收藏在遼寧省博物館,屬傳世佳作。原件長131.6厘米,寬55.6厘米。這幅緙絲作品,經線呈溝壑狀的平紋織螺紋“瓦楞地”的特點,紫色經絲為地,以分區分段的形式挖花緙織而成。全幅花鳥,其圖案每組由橫排的花鳥組成,紫地中央刻雙孔雀為每組圖案的中心,可謂“厥文鳥章,惟禽九品”。《紫鸞鵲譜》為鳥類集錦圖,展示出文鸞、仙鶴、錦雞、螺褐鳥等共9種36只珍禽異鳥,它們作翩翩起舞、和鳴翱翔之狀,即便外形相似,配色也絕不雷同。而花卉部分則以玉重樓牡丹和西蕃蓮為主,輔以荷花、海棠等紋樣,使得禽鳥花卉交相輝映,整個圖案彰顯出繁茂熱烈的氣氛。其中尤以鸞鵲的裝飾紋樣廣受人們喜愛,而該紋樣于漢代便已出現,至唐宋時期則較為盛行。
元代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十三載:“唐貞觀開元間,人主崇尚文雅,其書畫皆用紫龍鳳綢綾為表……南唐則裱以回鸞墨錦?!?967年,在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138號墓出土了聯珠戴勝鸞鳥紋錦。這種鸞鵲圖案不僅在唐代書畫裝裱中流行,而且還經常使用在婦女的衣裙上,給豐腴雍容的唐代婦女更添活潑秀美的佳色。[3]宋代緙絲紋樣結構嚴謹,銜接自然,尤其是花鳥穿插極為生動,且多以亮色主紋襯以深地,顯現出幽麗淡雅。至南宋,緙絲技藝則更加精湛,以今松江一帶為中心產地。其緙絲作品開始轉向欣賞為主,多織制唐宋名家書畫作品,如《米芾行書》《宋徽宗御筆花卉》等。這些作品織法嫻熟細膩,惟妙惟肖。在清代沈初所著筆記小說《西清筆記》中有評論曰:“宋刻絲畫絕佳者,全不失筆意?!蹦纤沃~絲行家朱克柔、沈子蕃、吳煦等的作品,多是以唐宋時期的名家書畫為粉本,題材十分豐富,既有山水、樓閣,又有花鳥和人物,同時在畫面之上結合草、楷、隸、篆等書法,極具文化意蘊。比如沈子蕃的摹緙書畫作品,尤以設色高雅古樸而著稱,佳作如《花鳥圖》軸,便是以宋徽宗趙佶的畫稿為粉本,將平緙、搭緙、盤梭、長短戧、木梳戧、合色線等繁復的技法合于一體,栩栩如生地表現出花葉的暈色、鳥羽的紋理等,其中行梭運絲的細巧也使得圖案線條柔和,色彩豐富明亮,再現了原畫作的細膩柔婉以及高雅華貴的藝術意蘊。
通俗史話說“緙絲”之名始于宋代,并不是說緙絲宋代才有,這項工藝在唐代已經出現。唐代織工精于制作比較窄小的小件作品,腰帶與花邊一類的裝飾性小品居多,在工藝技術上也只以平緙為主,其中大多數花地之間的交接處存在明顯的縫隙,而紋樣也以結構簡單的幾何紋飾為主,色彩層次也沒有十分豐富,且以塊面色彩裝飾為主,更沒有使用暈色渲染來表現。而到了宋代,緙絲工藝發生了質的轉變,緙絲的紋樣日益豐富起來,織工在工藝運用方面也出現了摜、構、結、搭棱、子母經、長短戧、包心戧和參和戧等緙織手法,使緙絲工藝品種大增。
此外,以妝花、絲織、緙絲、刺繡的花色品種統計來看,宋較之唐有明顯的進步。絲織紋樣增添了許多花色如牡丹、山茶、荷花、纏枝花等,比較突出重瓣花葉的組合表現;鳥獸紋樣有仙鶴、孔雀、龍鳳等,突出鵬鳥類紋飾的羽翅展現,透出一股神魅的幽香。此外,還有各種幾何紋樣的應用,且以植物或鳥獸為原型,依據紋樣的構聯脈絡排列組合,變化出帶有幾何韻味的紋飾,佐之以文靜典雅的色彩,另有一番瑞麗之象。

圖11 北宋緙絲《紫鸞鵲譜》
此時除了繼承傳統的各種圖案外,還出現了大量介于寫實與抽象之間的新紋飾,而那些寫實的紋飾,更是精美絕倫。這些圖案不論是用絲織制成的綾、羅,還是用緙絲、刺繡制成的工藝品,都顯得生機勃勃,一件繡品簡直就是一幅精美的花鳥畫、山水畫。唐詩中早有“繡成安向春園里,引得黃鶯下柳條”的詩句,正可借為對這些繡品的贊譽。如圖12是北宋緙絲《趙佶木槿花圖》,以宋徽宗趙佶的原作為粉本繡制。另一件名作南宋刺繡《梅竹鸚鵡圖》,縱27.2厘米,橫27.7厘米,以工筆花鳥畫為粉本,此件梅枝橫斜,竹葉掩映,枝上立一紅嘴鸚鵡,轉首下窺,其神態生動、逼真,極具宋代宮廷花鳥畫的韻味,現藏于遼寧省博物館。
以上所列舉緙絲作品都有一個共性,即選題均以花鳥繪畫為粉本,而這正是宋代織繡工藝在粉本選擇上的一個特點,即有極大一部分借鑒了當時的繪畫藝術,尤其是在宋代臻于完善的文人花鳥畫。這些畫作包含有吉祥如意的寓意,在尚祥之風大盛的宋代深受統治者和人們的喜愛?!缎彤嬜V·花鳥敘論》中明確提出:“花之于牡丹、芍藥,禽之于鸞鳳、孔翠,必使之富貴;而松竹梅菊、鷗鷺雁鶩,必見之幽閑;至于鶴之軒昂,鷹隼之搏擊,楊柳梧桐之扶疏風流,喬松古柏之歲寒磊落,展張于圖繪,有以興起人之意者,率能奪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臨覽物之有得也。”不同的花鳥被賦予不同的寓意,而織繡品多以花鳥為題材,就與繪畫一樣是在表達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事實證明,宋代花鳥畫與織繡工藝確有著相當大的關聯,而且互相影響、互為借鑒。后世對于宋代織繡與花鳥畫的這種關系也有著明確的記載,如明曹昭《格古要論》載:“宋時舊織者,白地或青地子,織詩詞山水或古事人物、花木鳥獸,其配色如傳彩,又謂之刻色,作此物甚難得?!泵鞔嫾叶洳操澴u:“宋人刻絲,不論山水人物花鳥,每痕剜斷,所以生意混成,不為機經掣制。如婦人一衣,終歲方成,亦若宋繡有極工巧者,元刻遠不如宋也?!庇秩?,清代文人朱啟鈐在《絲繡筆記》中評論南宋蘇州緙絲名家沈子蕃的一幅緙絲榴花雙鳥圖云:“好古堂家藏書畫,記宋刻絲榴花雙鳥,花葉濃淡,儼若渲染而成,樹皮細皴,羽毛飛動,真奇制也?!?/p>
在宋代織繡品中,花鳥題材作品占的比重極大,這是宋代繪畫給織繡工藝帶來的最直接影響。據《宣和畫譜》載,北宋宮廷收藏了30位畫家的花鳥作品,記錄了2 786件花鳥畫,其中所畫各種花木雜卉多達20 000余種。黃能馥在《中國美術全集·工藝美術編·印染織繡》一書中收錄有宋代緙絲作品共計15幅,其中花鳥題材的就占有9幅。[4]大量的花鳥織繡品足以表現出宋代織繡藝人對花鳥題材的偏愛,而這種偏愛無論在審美角度還是實際運用的可能性上都不無道理。首先,花鳥畫的篇幅普遍偏小,運用在織繡藝術上便更顯其精致,更易達到宋人所追求的細膩纖巧之風。又因為畫幅縮小,工匠要在構圖上另尋思路以配合這種變化,于是折枝構圖,即一兩枝花卉配合禽鳥飛蝶的畫面構成便成為他們常常使用的法則,而這種構圖方式既能生動細膩地表現物體,又能呈現出宋代花鳥畫作所追求的精致獨特之藝術意蘊??梢哉f正是憑借著這些手工藝人的獨運匠心,才有了一批批極具價值的作品問世。

圖12 北宋緙絲《趙佶木槿花圖》
再者,宋徽宗趙佶在繪畫上重視寫生,講究法度,他本人在繪畫創作的過程中觀察事物細致入微?!懂嬂^》記載:“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結實,喜動天顏。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畫院眾史令圖之,各極其思,華彩爛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舉右腳。上曰:未也。眾史愕然莫測。后然數日再呼問之,不知所對,則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舉左。眾史駭服?!庇秩缛~子在不同時間的不同變化等,他都會在繪畫之前觀察仔細。宋徽宗對于作畫的嚴謹態度和對寫生的提倡,使得宋代畫家親自種花且養鳥魚蟲用于寫生觀察風靡一時。這種以迎合“寫實”時風的潮流,在工筆花鳥畫的創作過程中突出表現在細致的對象描摹,畫面嚴謹寫實。而織繡工藝恰好可以完美地適應這一表現手法,還原這一時風潮流的藝術特點,使之在塑造物像方面,尤其是花鳥的塑造、色彩的搭配與花鳥畫粉本,甚至現實中的實物高度匹配。還有就是,宋代的院體花鳥畫有一個典型的面貌,即工筆設色一類講究賦色之功、筆法之道、造型之細,在風格上又以淡雅清逸、厚重微妙為追求,整體的畫面上墨色增多,消除了夸張艷麗的對比。如宋神宗時的畫院待詔崔白,他的風格以清淡疏秀為主,北宋文人對他作品的詩詠中常可見“風蒲半折”“風折枯荷”等詞句。如《雙喜圖》一統水墨,基本上以赭色和墨色為主,偶爾在竹葉上間用青色。此類色彩淡雅的風格在當時深受畫家青睞,宋代畫家將那些色彩運用得很是恰當,與明艷的顏色形成對比,而又顯得優雅不俗。宋代織繡品對于色彩的把握往往與花鳥畫如出一轍,大多織繡作品在設色方面借鑒了宋代花鳥畫的色彩特點,無論花卉還是禽鳥、山水,顏色和真實的色彩幾無差異。葉子一般以綠色為主,花朵的設色與所繪制的對象顏色相同。至于禽鳥,尤其是羽毛的設色,更是真實的寫照。比如表現花卉的緙絲作品大多以本色熟絲打底,這種顏色與畫工筆花鳥的絹的本色接近,古樸寧靜。較有代表性的是宋人小品畫《鹡鸰荷葉圖》(圖13)與北宋緙絲《趙佶木槿花圖》,花卉與鳥的設色以墨色和赭色居多,整體作品溫潤含蓄,細膩清雅。[5]
無論是篇幅的選擇,對事物細致入微的描繪,還是色彩的清新淡雅,宋代花鳥畫的繁榮為織繡工藝提供了大量極具審美性的畫稿,與此同時,以精湛著稱的兩宋織繡工藝也完美地表現出了同期花鳥畫古樸的藝術風格,二者相互影響,創造出一幅幅令人嘆為觀止的傳世之作。

圖13 宋人小品畫《鹡鸰荷葉圖》
宋代絲織物品種較之前代有較大的發展,這主要得益于宋代對絲織物需求的急劇增加。如此時朝廷規定,每年必須按照官員的品級賞賜“臣僚襖子錦”,共分為七等,分送不同花紋的錦緞,如翠毛、宜男、云雁、細錦、獅子、練雀、寶照大花錦、寶照中花錦等,還有就是百臣官僚進貢的錦、綺、綾、羅、花紗及綢絹織物。又,宋廷為乞求茍安,每年向遼、金和西夏等地贈送數量在十萬匹左右的絲織物。對外貿易中也主要是絲織物的輸出。如此一來,兩宋南北方絲織品生產發展迅速,據《宋會要輯稿》記載,北宋年間租稅和上貢絲織物品,黃河流域占全國總數的三分之一,長江中下游各路占二分之一,其中江浙地區占全國總數量的四分之一左右。《宋史 食貨志》載:“紹興元年,浙江、湖北夔路,歲額紬三十九萬匹,江南川廣兩浙絹二百七十三萬匹,東川湖南綾、羅、絁七萬匹,成都錦綺一千八百余匹?!弊阋妰伤谓z織物生產在各地獲得廣泛的發展。
兩宋絲織品種類豐富,著實令人稱贊,如綾、羅、綢、緞、紗、絹等品類就達十余種,如若再細分,品種竟達數十種?!端问?食貨志》中有詳細記載,如歲賦之物“帛之品十”,即有羅、綾、絹、紗、絁、紬、雜折、絲綿等。分析這些絲織物,如綾的特點是素馨,綺的特點是唯美,羅的特點是旖旎,綢的特點是高貴,緞的特點是典雅,紗的特點是朦朧,錦的特點是華麗,這是自宋開始,對絲織物有了明確的種類與質地的區分。再有,絞經織物是一種古老的織物類型,到了宋代在絲織物中發展定型并廣泛流行。依據蘇州、杭州等地博物館藏絲織物品種分析來看,宋代絞經織物中數量最多的依次為:四經絞素織物、二經絞素織物和三經絞提花織物。且根據對織物紋樣規格的分析來看,三經絞織物應是由加裝絞綜的柬綜提花機織制的。對照文獻記載可推測,根據織物肌理效果,江南一帶更傾向于將二經絞織物稱為“紗”,將三經絞織物和四經絞織物稱為“羅”。[6]1975年分別在江蘇和福建兩地出土的兩座宋代墓葬中的絲織品,直觀展現了宋代織物的大致樣貌。例如,江蘇金壇縣周瑀墓中出土有50多件衣物(圖14),大多為提花羅織品,有二經、三經、四經絞羅的素羅,還有二經絞紋羅、三經絞紋羅、四經絞紋羅的各類紋羅。四經絞羅是我國古代織羅技術的最高峰,可遺憾的是,這種羅織物的織造技術已經失傳,成了我國絲綢織造技術史上的一個謎。又如,在福州黃昇墓中出土的200余件不同品種的絞紗組織的二經相絞、四經相絞素羅,以及二經絞、三經絞、四經絞花羅織物,其羅結構疏密得當,乃是羅織物中的上品。(圖15)

圖14 江蘇金壇茅麓周瑀墓出土宋代矩紋紗交領單衫

圖15 福州黃昇墓出土南宋褐黃色羅鑲印金彩繪花邊廣袖女衫

圖16 黃昇墓“海棠花紋羅”

圖17 周氏墓“黃褐牡丹山茶紋羅”
另外,《宋史紀事本末》也有記載:“徽宗崇寧元年(公元1102年)壬午春三月,命宦者童貫置局于蘇杭,造作器用。……諸色匠日役數千,而材物所須,盡科于民,民力重困?!边@說的是在蘇州、杭州以及成都都設有織錦院,此為當時聞名全國的三大織錦院。其中,尤以蘇州宋錦聞名遐邇。在宋錦織造技術帶動下,出現了一批緙絲名家,比如沈子蕃、吳子潤等人。據清顧震濤編纂的《吳門表隱》一書所載:宋神宗元豐初年(公元1078年),城內祥符寺巷建有機圣廟 (又名軒轅宮)。此外又有新羅巷、孫織紗巷(今古市巷裝駕橋巷之間及嘉余坊)等生產紗羅的地方。而虎丘塔和瑞光塔分別出土了五代北宋時期的刺繡、絲織經袱和經卷絲織縹頭。況且,在兩宋年間,江南一帶除官營作坊生產外,每年還需向民間征購,有些地區一年要供應十萬匹以上。比如,南宋高宗紹興元年(公元1131年),江浙、湖北、湖南、四川等出產綾、羅、綢、緞、絁上千萬匹,其中的絲織種類各有特色。(《宋史·食貨志》)有關絲織品的記載,如《宋會要輯稿》食貨六四《布帛》所統計,宋代絹紬收入在歲收總數、上供、稅租、山澤之利等幾方面,均占布帛總數的70%,而在絲織品總數中,絹要占80%左右。由此可見,宋代絲織物的種類和品質的繁盛是有據可證的。
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宋代絲織品的花色,其特點是樣式和設色日趨講究,尤其是自然生動的折枝花,以及大量花鳥紋飾的出現是一大亮色,且表現形式又都趨于寫實,配色更是追求淡雅柔和。
這里,以南宋兩座女性墓主墓——一是福州黃昇墓,二是江西德安周氏墓——出土的絲織物為例分別來看。這兩座墓中出土的一批絲織品和服飾,可說是這一時期絲織物紋樣的代表,且具有許多的相似性。(圖16、17)如牡丹、芙蓉、山茶、梅花、荷花、玫瑰、卷草、月季、海棠、竹、梅花、宜男(萱草)等諸多花草紋樣,均有自成體系的裝飾手法。況且,兩地的絲織物不僅有著相近的紋樣組織形式,而且風格也較為接近。兩座墓中絲綢紋樣的組織形式,最常見的是折枝花式,花紋圖案趨于寫實奔放,百花雜陳,這也是此時期兩地織物紋樣流行的主流趨勢。尤以選取大朵的牡丹、芙蓉為裝飾主體,配合梅花、海棠一類的較小花蕾,又在葉中填充各類碎花,從而形成花葉相套的獨特藝術效果,這也成為這一時期較為主流的紋樣形式。分析原因,兩地在地理位置上雖說有一定的距離,但仍屬于一個大的區域,即“吳頭楚尾”的江西與閩越之地的福建乃有地理與風俗上的千絲萬縷的聯系。并且,這兩地在唐宋時期經濟崛起之際,憑借著北方移民南遷,成為文化遷移的紐帶,中原先進文化和燦爛的客家文明相融合,不僅開發了這一片“蠻荒之地”,而且還形成了兩個重要的客家聚集地——贛州、汀州,這是中原文化與客家風俗構成緊密聯系與擴散的區域。此外,貫通南北的黃金水道贛江,在其沿線又與福建沿海岸線相互連接,擁有極其便利的出海條件,如此一來,江西和福建的經濟地位于全國范圍內得以凸顯出來,在經濟基礎上形成的文化意識,乃至受文化影響的藝術趣味自然也有著極大的互通性。在此背景下,絲織物出現相近的紋樣形式或是風格樣式也就十分自然了。
考察織物名色,自然涉及宋代絲織物的色澤搭配,這同樣也是受到整個時代審美思想的影響。另外,宋代絲織紋樣的表現配色也與紋樣的寫實化風格相吻合,可以說其設色的總體傾向是以寫實風物的色澤為基調,清淡柔和,典雅莊重。比如,有唐一代貫用朱紅、鮮藍、桔黃等艷麗色彩。到了宋代,宋人的審美經歷了“道學”的洗禮,漸趨拘謹,終而趨向使用茶色、褐色、棕色、藕色之類的間色或者復色作為基調,配之白色,所呈現出來的意蘊十分清秀淡雅。例如,輕薄透氣的羅織物是兩宋時期是極為流行的絲織物,其生產在當時達到了歷史的最高水平。還有花羅織絲絹,也是在炎熱的夏季,尤其是在南方,被人們日常穿戴而選用,所以它的色澤不可能過于濃烈,而以淡雅為佳。此外,紋樣既寫實又生動,佐以色調之清淡柔和,在輕薄如云的紗羅織物上,確使宋代的絲綢呈現出一派鳥語花香的怡人氣韻。
以下選擇幾例兩宋時期的代表性絲織物品種,結合文獻與考古資料來作具體分析。
錦織錦分為經錦(經起花錦)和緯錦(緯起花錦),較早文獻記載見于《詩經》,其中屢見“錦”字。另相傳,“錦”早在堯舜時就出現。之所以稱為“錦”,自然是由多彩織物而得名。其織造方式主要采用平紋和斜紋的多重、多層組織的提花方法織造,織造技藝復雜,歷來被當作貴重物品?!板\”,又曰“金”也,一則是指用功重,其價如“金”;二則是指始于戰國(現存出土戰國至東漢紋錦,均為重經組織,經線顯花),魏晉后發展成規?;a,唐以后重緯和緯線顯花盛行,紋樣繁縟,色彩變化多端,還出現了色調深淺變化的暈織法。我國古代文獻中對“錦”的稱謂,有“錦繡”“錦衣”和“美錦”,這是源自絲帛彩錦或織錦衣飾。晉王嘉《拾遺記》卷十《員嶠山》篇云:“員嶠山,一名環邱山……有木,名猗桑,煎椹以為蜜。有冰蠶,長七寸,黑色,有角有鱗,以霜雪覆之,然后作繭,長一尺,其色五彩,織為文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經宿不燎?!边@一記載不可全作信史,但其傳說的年代值得關注,即晉朝前后,這是我國織錦工藝漸趨成熟之時。宋錦始于宋末年(約公元11世紀),產地主要在蘇州,故稱“蘇州宋錦”。宋錦的制作工藝較為復雜,以經線和緯線同時顯花為主要特征。宋錦可以說是很好地繼承了漢唐蜀錦之特色,并在此基礎上又有所發展,主要體現在創造了緯向拋道換色的獨特技法。具體說來,就是在緯重數不變的情況下,整匹織物可以形成不同的橫向色彩。在織造上,較為常見的情況是采用“三枚斜紋組織”,也就是兩經三緯,其中經線用底經和面經,底經則是采用有色的熟絲作地紋,而面經采用本色生絲,以用來作為緯線的結接經。宋錦花色時興富貴氣派,在錦中加金線或在衣服上以金線為飾比較普遍。據南宋吳自牧《夢粱錄》記載,南宋還有絨背錦、起花鹿錦、閃褐錦、間道錦、織金錦等名品。
綺綺屬斜紋織物,其與錦、繡共同被列為我國古代最為珍貴的花紋織物。戰國至漢初,“綺”字在文獻中出現頻率最多。這類織物,早在《六書·故》中有記載:“織素為文曰綺”?!夺屆吩唬骸熬_,欹也,其文欹邪,不顧經緯之縱橫也?!睉撌侵傅丶y為敘紋的絲織物,一般為一色,而宋時則出現了兩色的?!洞蟛匾袅x》稱:“綺,用二彩絲織成之,華次于錦。其花紋有杯文,形似杯也;有棋文者,方文如棋也?!睆哪壳俺鐾廖奈飦砜?,綺類織物還是比較多的。如敦煌藏經洞出土的公元4至11世紀的佛經卷、刺繡、絹畫等,就有此類綺織物,其組織規律特色明顯,經緯紗線的織法與同時期其他地區出土的綺類織物基本相同,只是緯向多,且每十二緯可做一次底片,形成格型效果。此外,南京長干寺出土的宋代平經暗花絲織物,就是一種綺織物,只是借用平紋地暗花織物在漢代的名稱,實質是唐宋以來的平紋綾。長干寺出土的綺織物數量較多,有方格紋長綺帕、方點紋綺、方格紋綺長巾等。
紗紗是一種輕薄而透明的絲織物,在我國古代絲織物種類中,“紗”大多列于綾、羅、綢、緞之后,但其生產歷史非常悠久。古代的紗類織物,根據組織結構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表面有均勻分布的方孔,經緯密度很緊的平紋薄形絲織物,唐以前叫“方孔紗”;另一類是與“羅”同屬于紗羅的組織,以兩根經線為一組(一地經,一絞經 )起絞而成的密度較小的織物。“紗”類織物在南北朝以前多為素織,即采用絞經組織方法,經緯線較平紋組織不易滑動,手感綿軟。后來織花形式逐漸增多,尤其是宋代以后日益繁盛。由于紗薄而疏,透氣性好,是古時應用與穿著較廣的面料,夏服中極為流行。“紗”織物有許多名貴品種,如輕容紗、吳紗、三法紗、暗花紗等。如1972年出土于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的直裾素紗禪衣,長128厘米,通袖長190厘米,重49克,用極細長沙絲織成。此件薄若蟬翼的紗衣,織作之精細令人驚嘆,即確證為西漢名貴紗類織物。此外,在許多出土絲織物殘片中也都有紗織物,如1973年河北省藁城縣出土的商代絲織物殘片中,就有絞紗組織的織物,其經緯密度為36×27根/厘米2,經線直徑為0.3毫米,緯線直徑為0.4毫米,可算是比較上等的紗織品種。宋代亳州所出輕容紗,在當時最為有名。如陸游在《老學庵筆記》中形容“舉之若無,載以為衣,真若煙霧”,正是宋人迷戀輕薄織物的生動記載。而《宋史·地理志四》曰:“亳州,貢縐紗、絹”,這種紗名為“亳州紗”,輕紗每匹僅重2兩。此外,在宋代還出現了一種地為紗組織,花紋為平織,一定程度上能較好反映出宋代絲織水平的織品,即為花紗。
羅在很大程度上,羅屬紗之一類,紗的織法是平紋素織,組織較為稀疏,羅則是以絞紗組織的織物,經絲相互絞纏,二者最主要的一個區別是紗沒有橫紋,而羅織物的表面有明顯的橫條紋。羅質輕薄纖細,又頗為柔軟,經絲絞纏中間有似胡椒眼形狀的椒孔。而在素羅中,又以四經絞素羅的織造工藝較為繁復,可以說它呈現出相互交織的結構,四根經線為一組,與左右經絲都有相絞,環環相套,各自循環,有著針織品的效果。此外,羅織物還憑借著質地輕薄、透氣,涼爽舒適的特性,在夏季,尤其南方地區普遍流行,被人們廣泛喜愛著,是一種高級的絲織品。羅的名貴品種有:孔雀羅、瓜子羅、寶花羅、滿園春羅、花羅,還有云羅、亮羅、結羅、越羅、透額羅和方目羅等。宋代,羅的發展極為迅速,又有著很大的影響力,一躍成為了當時著名的絲織物品種,并且大多作為貢品而存在,被稱作“宋羅”。據《宋史》記載,各地上貢給皇室的“貢羅”,每年多達十萬匹。當時織羅在民間也十分普遍。1975年,南宋周瑀墓在江蘇金壇縣內被發掘,其出土的衣物絲織品有30余種,大多數為提花羅制品。宋朝廷在潤州(今金壇所屬市常州)設立“織羅務”(《宋史》卷一百七十五《食貨志》中有記載),征集“貢御眼花羅數千匹”,以至于“造羅務舊課十二日成一匹,王子輿制置江浙,匹減一日。自后功課不及,歲終頗以鞭箠督促”(《嘉定鎮江志》卷十二)??梢娏_的需求量之大。1975年,福州南宋黃昇墓出土有198件不同品種的羅織物,其羅結構不僅有單經、三經、四經不起花的素羅,還有花紋起平紋和緯浮組織,以及隱紋或斜紋組等六種不同組織起花的花羅。在此之中,又尤以四經絞羅代表了我國古代織羅技術的最高峰??上У氖窃摿_織物的織造技術早已失傳,這也成為了我國絲綢技術上的一個歷史謎團。
絹絹屬于平紋絲織物。文獻可上溯到《論語·八佾》中的“繪事后素”?!吨芏Y注疏》中云:“畫繢之事雜五色……凡畫繢之事后素功。素,白采也。后布之為其易潰污也。不言繡,繡以絲也?!薄犊脊び洝酚性唬骸啊L畫之事后素功。’謂先以粉地為質,而后施五采,猶人有美質,然后可加文飾?!边@里,我們撇開針對“繪事后素”的技藝方式的議論,單就這“素”來說,就是絹,且為潔白的絹。絹在宋代不僅作為衣料或家紡織物,也是重要的裱畫織物。以宋畫院用絹來說,其絹的一股股絲線,是先由40~50根單絲平拉、合成為粗線;然后,再由30~40根粗線平拉、合成一股更粗的線;加捻;呈扁平狀。且兩股絲交錯穿插,形成經緯排布,后才用于畫卷裝裱。①謝稚柳主編《中國書畫鑒定》(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7年)一書中提及,大約至南宋出現了雙絲絹,絹的普遍質量都得到提高。另外,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從事古書畫研究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王以坤,在他撰寫的《古書畫鑒定法》(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一書中,也有對宋代院絹雙絲絹織法的詳盡記述,他認為從五代到南宋時期的絹,較之前代有了很大的發展。從表面看,除了單絲絹(獨梭絹)外,還出現了雙絲絹的形式,這種雙絲絹的經線是每兩根為一組,每兩組之間約有一根絲的空隙,緯線是單絲,且緯線與經線交織時,每組經線的一根絲沉下去,另一根絲浮在上面,因而形成織法特色。況且,王以坤還將雙絲絹織法與宋畫藏品進行比較,證實絲絹織法確實如此?!督孀訄@畫傳》在《絹素》一節中記述:宋有院絹,勻凈厚密;有獨梭絹細密如紙。由于宋代繪畫藝術十分發達,所以與此相適應的各種繪畫用品和材料也發展起來。絹代替了紙,即所謂畫絹,成為常見的材料,重厚細密的“院絹”、纖細的“獨綾絹”,都為畫家們所喜愛。始于宋代的“蘇州織造”聲名顯赫,《宋史紀事本末》有“蘇州織造”條目,記載項目數十種,其中“裝畫”“糊裱”和“織繡之工”講述有“絹織”曲盡其巧的技藝。
綢絲織物的品種大類,是采用基本組織或混用變化組織織造的質地緊密的絲織物。按原料劃分有綿綢、雙宮綢和滌綸綢等。人們一般習慣把“綢”與起緞紋效應的“緞”聯系起來作為一項名目總稱——綢緞,也有用“絲綢”為絲織物的代稱。絲綢起源于“對蠶的原始崇拜,與宗教有關,并非出于實際生活需要”[7]?!抖Y記·禮運》曰:“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边@表明自然界中蠶從蠶卵到幼蟲再到吐絲結繭成蛹,最后破繭成蛾,暗合古人升天之意。傳統文化中有強烈的“天崇拜”或“羽化”“登遐”的意識,被認為是修煉成神的一種途徑。如蘇軾的《赤壁賦》中所言:“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边€有《禮記·月令》有曰:“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無有敢惰?!边@說明古代絲綢還用于祭祀活動,是使人死之后靈魂不滅,能與神明溝通,祈求神明保佑的物品之一。所以,古人舉辦祭祀活動,將所要表達的意思書寫或者繪畫在絲綢帛書上,以達到與神明溝通的目的。綢在西漢織造,還主要是利用粗絲亂絲紡紗織成的平紋織品,到兩晉南北朝時期,綢開始有粗、細之分。漢唐時期,我國絲綢即通過“絲綢之路”遠銷中亞、歐、非各國。宋代開始出現有采用精練絲織工藝,在平紋地上起本色花的暗花綢。
綾綾類織物表面有明顯的斜紋,即斜紋地上起斜紋花,是斜紋組織或變化斜紋組織的織物,分素綾、花綾兩大類。明代崇禎末年的《正字通·系部》記曰:“織素為文者曰綺,光如鏡面有花卉狀者曰綾”,這說明綾是在綺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计錃v史,綾始產于漢代之前,而在漢代,散花綾采用“一百二十躡”多綜多躡(為了滿足提花的綜數,增加腳踏板的數量)紋織機織造而成(《西京雜記》)。到了三國時期,馬鈞改進了織綾機,將舊式綾機統一改為十二躡,卻能織造出復雜獨特的紋樣,比如禽獸與人物造型之類。唐代綾織物更是光滑柔軟,質地輕薄,用于書畫裝裱、服飾制作等。綾不僅被當時的官員們選為制作官服的主要材料,而且成為社會中廣受歡迎的絲織品。在諸多的品種當中,浙江的綾是最廣為人知的,白居易《杭州春望》詩云:“紅袖織綾夸柿蒂,青旗酤灑趁梨花”。此外,宋代在唐代的基礎上,增加有狗蹄、柿蒂、雜花盤雕及濤水波等綾織名目,并開始在書畫裝裱工藝中大量運用綾這種絲織工藝。這種用作裝裱書畫的綾稱裱畫綾,這類綾絲均為純桑蠶絲,輕薄,柔軟。至此,“宋綾”之名播于天下?!夺屆吩唬骸熬c,凌也,其文望之如冰凌之理也?!彼尉c有素綾和花綾兩類,特別是花綾尤其俏艷。如江蘇金壇周瑀墓內出土的綾綢織物,可見有牡丹、山茶、桃花等多種花型織物,有的紋樣葉內有葉、葉內有花,構思十分巧妙。金壇乃南宋紡織業較為集中的生產之地。
歸納而言,宋代的絲織物加工,既有極為精密“通經斷緯”的緙絲工藝,又有纖細巧妙、針線配合的刺繡技術,但總結下來,其工藝大致分為兩種。一是經線緯線的加拈,使原先平行于纖維條軸線的纖維變成螺旋狀,而紗條的各截面間則產生相對轉動或角位移動。這樣既可以憑借不同的拈度使織物的幅面產生縐紋變化,又可以利用不同的拈向,使織物產生不同的光澤效果。二則是輾軋技術的應用,即當絲織物制作完工后,放入漿液,下機輾軋,如此一來,織物的幅面光滑平整,其表面花紋達到了光、平、潔、滿之效果。
當然,如若說到具體品種更是話題豐富。例如,屬于織錦類的絲織物品種就十分繁多,主要分匣錦、大錦及小錦三類。大錦就是通常所說的宋錦中最具代表性的種類,采用彩緯顯色的緯錦,其質地厚重,紋樣精美,又有用金線編織。姑蘇宋錦、南京云錦和成都蜀錦屬于此類織錦,并列為宋代三大名錦。這類織錦還適宜于制作各類書畫裝飾品。小錦,顧名思義,是指小幅錦緞,其質地大多柔軟,多采用天然蠶絲制作而成。這是宋高宗南渡以后,文化中心移到了江南,為滿足宮廷服飾和書畫裝裱的需要,在蘇州織錦中增設出的品種。其中,有青樓臺錦、紫百花龍錦、柿紅龜背錦等40多個品種,這些小錦與書畫一同被保存了下來,成為后世言談織錦必稱宋的一大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