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司法實踐中,一些詐騙罪行為人在實施犯罪過程中,往往以合同(包括協(xié)議)做掩護,使得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界限不甚明朗。本文試圖從理論和實踐角度,通過實例研究探討準確區(qū)分詐騙罪和合同詐騙罪界限的方法。
關鍵詞 詐騙罪 合同詐騙罪 區(qū)別
作者簡介:張嵐,上海市寶山區(qū)人民檢察院檢察官。
中圖分類號:D924.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8.256
一、案例簡介
2018年11月29日,上海市某區(qū)人民檢察院以詐騙罪依法向區(qū)法院起訴被告人鄭某甲等21名被告人,同時以相同罪名分案起訴了何某某等7名被告人。檢察機關指控2018年3月至案發(fā),季某某(另案處理)伙同被告人楊某甲、鄭某甲等21人,先后通過電話、網絡等方式誘騙出售文玩藏品的被害人,一方面謊稱能高價收購或代為出售藏品,誘騙被害人攜帶藏品至指定的上海某甲技術有限公司、上海某甲有限公司、上海某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甲公司、某乙公司、某丙公司”)等所謂的鑒定機構進行有償鑒定(其中絕大部分未簽訂書面合同),并事先與鑒定機構共謀出具虛假鑒定報告,以鑒定結果不滿足收購標準拒絕收購,從而騙取鑒定服務費;另一方面向被害人簽署虛假代賣或展銷合同,以開展拍賣會、展銷會名義騙取被害人服務費、宣傳費等費用,后季某某、楊某甲、鄭某甲等人將詐騙所得的贓款以公司員工職級、業(yè)務量等方式進行一定比例分成。至案發(fā),該某某公司犯罪團伙詐騙金額共計人民幣488600元。
區(qū)法院經審理則認為:被告人鄭某甲等21名被告人,以及另案起訴的何某某等7人單獨或者相互結伙,通過網絡物色古董文物收藏者,向收藏者承諾高價收購相關藏品,誘騙古董和文物收藏者到其事先勾結的相關鑒定公司通過口頭約定或簽訂協(xié)議、藝術品交易協(xié)議、藝術品銷售服務合同等方式,騙取被害人的鑒定費等各項費用。被告人鄭某甲等人的行為均符合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騙取對方當事人的財物,故對被告人鄭某甲等21名被告人,以及分案處理的被告人何某某等7人的行為,均應以合同詐騙罪定罪處罰。
二、實例分析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之區(qū)別
(一)鄭某甲等被告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
鄭某甲等人成立的 “公司”,通過網絡、微信無中生有地散布“收購”“展覽”“拍賣”文物,其目的就是引誘不特定人上鉤,被騙至其勾結的“鑒定公司”,進行所謂的文物鑒定,騙取“鑒定費”,個別被害人因實施進一步詐騙的條件成熟,則詐騙“展覽”“拍賣”等服務費。因此,他們開辦公司是假,實為非法占有被害人鑒定費。
(二) 合同并非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首先,在上述案件中,鄭某甲等人的“公司”在實施上述詐騙活動中并未與被害人簽訂“服務合同”,即便有合同也局限于極少數(shù)被害人范圍。
其次,在這些案件中,“合同”并未直接導致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進而作出財產處理決定。鄭某甲等人通過網絡、微信等媒體,無中生有地散布其“公司”接受英國、香港等公司委托,欲“收購”“拍賣”“展覽”文物,引誘不特定人上鉤,進而通過微信交流,讓被害人攜帶藏品到其“公司”,進而引至與其相勾結的某甲公司、某乙公司、某丙公司進行不公開的“鑒定”,騙取被害人支付的高昂鑒定費,隨后又以該藏品系文物,其公司不能收購,也不能拍賣,只能私下轉讓為由,讓上當受騙的被害人攜帶藏品回家等消息。只有少數(shù)被害人被鄭某甲等人考察后認為具備可進一步詐騙“油水”的,才與之簽訂“展覽服務合同”,從而騙取“服務費”,并讓被害人攜帶藏品回家等消息。由此觀之,鄭某甲等人的根本目的就是精心設置騙局,將被害人引至某甲公司、某乙公司、某丙公司,開展所謂的鑒定,達到騙取鑒定費之目的,所謂的合同規(guī)定的“私下轉讓”“展覽”根本無從談起,因此,鄭某甲等人與被害人達成的口頭合同也罷,書面“服務協(xié)議”也罷,只不過是掩飾詐騙目的的欺世盜名之作,并非其實施詐騙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要件,也并非導致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進而作出財產處理決定的必要要件。
(三)形式上相似不能代替實質性構成
人民法院審理這些案件后認為構成合同詐騙罪的重要依據(jù),就是被告人鄭某甲等人與被害人達成收購、鑒定藏品等合意,雙方形成合同關系。
筆者認為,從表面上看,鄭某甲等人通過網絡、微信等載體發(fā)布“收購、拍賣、展覽”等要約邀請,與被害人達成“收購,鑒定”藏品合意,似乎符合“口頭合同”成立條件。但透過表面觀其實質,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以下端倪:一是鄭某甲等人所謂的公司并沒有收購、拍賣、展覽資質,其通過網絡、微信等載體發(fā)布的“要約邀請”實質就是引誘善意的被害人上當誘餌,目的是騙取高昂的鑒定費。二是鄭某甲等人勾結的某甲公司、某乙公司、某丙公司等“鑒定公司”,均無文物鑒定資質,所有鑒定過程對被害人全程保密,僅提供密封的“鑒定書”,交由被害人攜帶至鄭某甲等人的“公司”,鑒定書開封之后,鄭某甲等人便以藏品屬于文物,其“公司”不能收購,只能私下轉讓等為由,讓被害人攜帶藏品回家等待消息。至此,鄭某甲等人實際已完成全部詐騙過程,至于極少數(shù)被害人與之簽訂展覽、拍賣合同,實質也是鄭某甲等人的脫身之舉,并沒有實質結果。
眾所周知,無論是詐騙罪,還是合同詐騙罪,其自身特點決定了行為人實施詐騙過程中,必然要與被害人接觸交往,向被害人發(fā)布捏造事實,隱瞞真相之信息,誘使被害人上當,使后者信以為真并作出財產處理決定。
如果不考察合同在詐騙犯罪之中所起的作用,一概以行為人散布信息、被害人上當過程解釋為“要約邀請”“合意”,那么司法實踐中將不會存在詐騙罪一說,最終都可以歸結為合同詐騙罪。顯然這不僅于理不通,而且也是于法無據(jù)。
(四)贓款去向證明其行詐騙之實
鄭某甲等人成立的“公司”與集資詐騙罪組織架構如出一轍。這些所謂的公司表面上看,似乎證照齊全,有前臺、有保安,還有一定的組織架構。但仔細研究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公司的組織架構與集資詐騙等有組織的詐騙犯罪成立的“公司”如出一轍,除鄭某甲等人自封總經理,為最上一層外,下面還設有總監(jiān)和業(yè)務員二個層級,業(yè)務員負責“接單”、總監(jiān)負責共同詐騙,營業(yè)地往往設置在經濟開發(fā)區(qū)等監(jiān)管薄弱之處,一旦東窗事發(fā),便一哄而散,一走了之。
最后,從贓款去向看,所收取的高昂“鑒定費”“服務費”并未真正用于展覽、拍賣、私下轉讓等合同規(guī)定內容,相反均流入鄭某甲等人的腰包。鄭某甲等人成立的“公司”均無正規(guī)的會計制度,采取POSS機收取“鑒定費”,然后由業(yè)務員、總監(jiān)、總經理分別抽頭,共同參與分贓。
三、甄別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界限探究
(一)甄別非法占有故意實現(xiàn)過程
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雖都具有非法占有之故意,所不同的是,合同詐騙罪非法占有的故意發(fā)生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也就是我國《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規(guī)定的四種情形;詐騙罪非法占有故意則局限于虛構事實、隱瞞真相。法定的前二種形式發(fā)生于簽訂合同過程中,后二種形式則發(fā)生于履行合同過程中。
詐騙罪的非法占有故意主要通過虛構事實、隱瞞真相,誘使被害人陷入輕信的陷阱,進而主動交出財產。針對這些詐騙犯罪活動,我們有必要進一步考察這些“合同”是否為犯罪過程之必要要件,以便準確區(qū)分此罪與彼罪。
(二)甄別合同是否為不可或缺的要件
我們必須考察行為人是否實施了合同規(guī)定的內容,合同是否為行為過程的必要要件。詐騙罪的行為人目的是為了騙取被害人的錢財,因此所簽訂“合同”只不過用來掩飾、掩蓋騙取財物的工具,真實用意是讓被害人更加輕信其虛構的事實、隱瞞的真相,更加主動積極、“自愿”交出錢財,因此詐騙犯罪行為人在與被害人簽訂“合同”后,除非出現(xiàn)被害人幡然醒悟等特殊情況,一般不會遵照“合同”約定的內容行事,所謂的合同往往成為一紙空文。
而合同詐騙罪則不同,在該過程中,行為人也須按合同約定,實施履行小額、部分合同,或按合同約定,接受對方交付的貨物、支付的預付款,或擔保的財產后隨后逃匿,故合同在整個實施犯罪過程中屬于不可或缺的要件,一旦離開了合同這一要件,被害方就無法陷入認識錯誤,進而作出財產處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