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小猴子第一次出門,看到芝麻撿起來,又見西瓜比芝麻大,就丟掉芝麻撿西瓜,轉眼瞧見小兔子,便扔掉西瓜追兔子,最后兔子沒追上,兩手空空回到家。”
講完故事,金江看看同樣兩手空空的自己,及身后空空如也的送餐箱,嘆了口氣。
后天是女兒的幼兒園入園典禮。作為父親,他想見證女兒成長的每一刻;可他又不愿意出席,因為他十分厭惡自己——這一身黑黃相間的送餐服,不足以讓他引以為傲,甚至覺得有些丟臉。于是就有了開頭那一幕——金江在等候取餐間歇,用講故事作為缺席的交換條件。
金江對職業的這種想法,在社會心理學上稱之為職業認知,即對職業的認識、對職員和團體的認識。簡單來說就是對職業的性質、內容,職業社會價值和個人意義,是在職業用語、工作方法、職業習慣與職業環境等情況下形成的意識。認知是因人而異、因職業而異的。好比金江,他對所從事職業的認知并非一直如此。
小時候,金江從爺爺口中得知,20世紀50年代初,工人村地區還是一片菜地,過往的只有運菜馬車。后來,菜地里突然出現70多幢紅磚紅瓦的3層小樓,再后來,小紅樓數量增至100幢、150幢……這兒變成我國最早的工人住宅樓群,鉗工出身的爺爺,有幸成為第一批入住工人村的職工家庭。
“對工人職業的認同和自豪感,讓爺爺工作表現突出,進而成為能入住工人村的佼佼者,而入住又深化了爺爺的認同和自豪,激勵他更好地工作,認同和自豪感再日以增進,如此便形成了良性循環。”
后來,從父輩心中繼承良性循環的金江父親,成了一名鉗工。再后來,金江懷揣同樣的職業認知,成績優異卻主動放棄高考,昂首闊步踏上“進廠技校包分配進廠”這條路。
本應平穩的一切卻在30歲出現拐點。
“房貸每月還2400多元,孩子出生,奶粉錢動輒過千元,加上見漲的生活成本,再滿格的認同和自豪,都無法掩蓋工人收入帶來的捉襟見肘。”
掙扎了3年,不得不向錢看齊的金江,一份辭職信換了一身黑黃相間的送餐服,不足4000元的工資,也實現了從6000元、7000元到偶爾1萬元的三級跳。
錢包鼓了,生活也寬裕了,可對從事職業的期待卻日漸衰減。“對送餐員的職業認知與對工人的職業認知,截然不同。”
因為看不到未來。金江坦言,送餐員收入是按單計費,送得多賺得多,“就算每天能送100單,月月收入都過萬,若干年后仍是與現在無異的送餐員,沒職業前景可言。”同時,金江還失去了從前無法比擬的職業成就感,“做工人時,班長總帶領大伙兒一同鉆研技術,時常爭得面紅耳赤,卻覺得很快樂,工作很有價值,趕上一年一度的廠技能大賽,若精心備戰闖進決賽,那種榮譽感比掙多少錢都高興,還能贏得一套洗護用品……”
煎熬的金江決定回歸工廠,重拾職業認知與自豪。
4月14日,他早早來到遼寧省總工會主辦的“聚人才、促就業”2019年遼寧省就業、再就業大型招聘會現場,穿梭在一線工人招聘區投遞簡歷,黑黃相間的行頭格外搶眼。對于招聘方提出“能否接受收入不高”的問題,他堅定地回答:“寧愿利用休息時間做代駕、拉滴滴,貼補家用,也不想丟了工人身份給予的一切。”
為什么不同的職業會產生不同的認知?
除如金江般受家庭影響之外,城市文化也作用于人的社會和自我對象化活動。因參加綜藝節目《中國好聲音》而爆火的歌手趙鈳便是佐證。
“我是航空城里的一朵奇葩,不玩飛機,玩音樂。”來自閻良的趙鈳如此介紹自己,在他的潛意識里,不從事與航空有關的職業就是奇葩。在航空城,絕大多數人都與趙鈳擁有相同的家世。祖輩見證了航空城的歷史,父親為飛機順利上天做出過突出貢獻,母親也從事相關職業,常備戰在一線。不僅如此,取名也多與航空掛鉤。比如趙鈳的鈳是一種化學元素,存在于航空工業所必須的材料中。
天賦是與生俱來的。趙鈳剛會走,聽到音樂就能跟著節奏舞動;5歲時,敢在父親單位舉辦的聯歡會上一展歌喉;上小學后,班級聯歡會10個節目,趙鈳一人獨攬8個,是學校里小有名氣的文藝骨干。
趙鈳的舉動和愛好,對一座與航空相依伴的小城,及從事航空事業的父母來說,等同于制造了一種困惑——熱愛音樂恐怕是“不務正業”,偏離了主流價值觀和職業認知。
時至今日,趙鈳追夢雖小有成就,但骨子里的觀念從未改變,于是便有了連他自己都深感認同的“奇葩”職業認知。
相比于趙鈳一成不變的職業認知,劉家旭反而顯得特別了,認知產生的原因也更為復雜。
“起初是被動培養起來的。”2008年,劉家旭成為大連一所高校的人力資源管理專業學生,未來要從事的職業在他的腦海中,還是一張白紙。
為提高與社會的鏈接程度,學校高薪聘請知名外企人力資源大咖做講師。授課過程中,大咖現身說法,深入淺出地講解實際案例、工作情景,偶爾展示外企HR(人力資源)辦公環境、福利待遇、晉升發展……劉家旭在汲取營養的同時,也逐漸認同大咖滲透出的“在外企做HR才是最好出路”的觀點。
“不只我一個。4年下來,同學們對在外企做HR基本形成了統一的職業認知。”畢業時,簽約外企便成為衡量就業好壞的標桿。作為班長的劉家旭自然不能落后,第一份工作就簽了一家位列世界500強的外企,因他考英語6級時分數很高,公司還重用他一人獨挑拉丁美洲區人力資源管理大梁。
可現實并非如認知中的那般完美。“說是HR,實則是按職工需求做系統操作。比如有職工考取相應證書,提交證明材料和領導過審附件,我將該證書對應的工資漲幅輸入系統,確保工資有所體現。”劉家旭有小情緒,他憧憬的HR的職責應該是掌握職工生殺大權、操控職工職業發展道路、搭建職工考核績效等制度……
“而現在,不僅職業與認知產生偏離,實際工作更與憧憬有出入,甚至不及在國企、民企做HR的同學全面。再加上接觸的多為葡萄牙語系職工,難免會因溝通困難而產生問題甚至事故,日積月累就有些消極怠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