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淵杰
“有準摸蜊仔,無準洗浴”。多年前,準備上省城參加公務員招考面試的前夜,月華如水,繁星閃亮。我在父親的陪伴下,緩緩地順著港口橋河畔散步,他邊走邊運用這句閩南方言鼓勵我輕松上陣,叮囑我要以平常心盡力而為。
人生路上,有成功就當作摸得蛤蜊,沒摸得蛤蜊就當作洗個澡游個泳,既要努力拼搏,又要以樂觀豁達的態度面對成敗。從那時起,我明白父親對我們既寄以殷切希望,又隨時敞開包容的胸懷,為我們筑起溫馨的避風港。
20世紀60年代初,成績優異的父親從龍溪師范學校畢業,沒有直接到學校教書,而是棄筆從戎,到閩粵交界的詔安縣及海防前線東山島當兵。在當時很多士兵只有小學文化的環境中,有著中專文憑的父親顯得鶴立雞群,但他始終不驕不躁,與戰友們打成一片,認真學習軍事本領,苦練擒敵作戰技能,并熱心幫助戰友補習文化課,被省軍區評為“五好戰士”,多次受到嘉獎。
父親本是公安部隊里的一員,也就是后來的武裝警察部隊。隨著國防政策的調整,他所在部隊成建制劃歸人民解放軍建制。作為邊防戰士,不分晝夜扛著鋼槍,駐守海島哨所,成為他八年軍旅生涯的平常寫照。父親后來津津樂道的許多故事就來源邊防軍人生活,也讓我從小萌生愛軍習武、保衛祖國的理想。復員后,他重執教鞭,把軍人的忠誠延續其中,歷經長達三十多年的教書育人生涯直至退休,甘于奉獻,默默無聞。
畢業之初,參加縣里事業單位招考,我雖成績排名第一,卻遭遇人為干擾,遲遲無法上崗。對于社會與未來的美好憧憬,開始有所動搖,有些失望。“孩子,公道自在人心,必定會來!”父親沒有埋怨世道不公,也沒有放松對我的鼓勁,時常在晚飯后邀我出門散步,聆聽我的想法,講述他的故事,不時勉勵我要繼續充實自己,多學習勤筆耕,促使我在短時間內跨專業完成廈門大學法律本科課程的學習,重拾信心,笑對坎坷。
在武警指揮學院訓練期間,我突發急性化膿性闌尾炎被送醫手術。父親不顧花甲之年,陪護左右,扶我下地鍛煉,陪我談笑聊天。那些天,他的眼里總是布滿血絲,因為挪個位他就睡不好覺,更何況是窩在夏暑高溫嘈雜的病房里。術后幾天,傷口愈合不錯,我堅持要出院,擔心耽誤訓練,醫生讓簽“自動出院”。父親沒有反對,只是在臨行前交代兩句話:一要注意傷口,不要沾水;二要克服困難,迎頭趕上。我最終被評為“優秀學員”受到嘉獎,不負他的期望。
有著公安情結的父親喜歡打量我身著警服的樣子,他說在我身上能夠找到他當年保家衛國的影子。他認為當警察就必須要有股正氣,嫉惡如仇,懲惡揚善,絕不可以惡小而為之,以善小而不為,要時常換位思考,多做實事,多行善事。以前我上班執勤遠離城區,聚少離多,且經常出差或駐防外地,但始終不敢忘記父親的教誨,認真站好每班崗,盡好每份責,熱心幫助群眾,多次被評為全省先進并立功受獎。在工作與家庭瑣事產生矛盾,思想有所放松甚至懈怠時,父親總是洞察細微,和我促膝交流,叮囑我要安心工作,不要牽掛家事,他和母親兩人默默地承擔著家務活,并幫助我們夫妻照顧小孩。特別是十年前借調省直機關工作的大半年里,他總會騰出時間跟我通電話,聊聊家里發生的大小事,包括我那大寶的成長變化,詢問工作有沒有困難、省城氣候如何、飲食合不合胃口等等,最后總不忘勉勵我要努力工作。
“當兵當到老,隊列走不好。”父親習慣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并以此提醒我們不能安于現狀,要不斷學習,不斷進步。調回縣城工作,與父親接觸的時間多了。他說人生難免有所選擇,一旦選擇了,就要向著這個方向努力,絕不能停滯不前。在白發父親那雙青筋畢露的大手引導下,我埋頭于工作中,盡心盡責,取得一定的成績,分享收獲時總會是他最欣慰最愉悅的時刻。
光陰荏苒,我已步入中年。父親在我們不經意間回眸的視線里,開始步履蹣跚,需要攀扶著欄桿上下樓梯。去年春天,幾經奔波,他和母親住上視野開闊、空氣清新的電梯房,我們總算了卻一樁心事,少了一分愧欠。閑暇之余,他總會帶上母親來到我的小家,幫助收拾房間,照看年幼的二寶,減輕我們奔波于工作與生活間的壓力。
漸漸地,父親形體消瘦,頭發花白,皺紋深深,腰背佝僂,與他年輕時身著綠軍裝,頭戴紅五星軍帽,腰佩短槍的軍人形象,相離甚遠。回想他陪伴我走過的每一段路,感受他身上洋溢著的樂觀豁達、奮發有為,總是心存感動、心懷感恩,感恩他始終堅定地站在我們身后,默默為我們點亮愛的燈塔,幫助我們樹立戰勝困難的信念,指引我們不懼風雨,勇往直前。
歲月如駒,脊背雖已佝僂,父愛卻始終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