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一座山

金光

秋收過后，村里人就閑了下來。按照傳統習慣，男人們或外出打工或做些小買賣，填補這段時間的空白。久子原打算跟鄰居寶山去蘇州工業園打幾個月工，但媳婦擋住不讓去，理由是她坐了二胎的懷，大丫沒人管。久子本來就有點兒懼內，媳婦這一攔，就不再外出了。

但老在家待著也不是個事兒，他跟媳婦商量到山南販香菇。山南與山北一嶺之隔，但屬兩個省管，山南是陜西的丹鳳縣，山北是河南的盧氏縣。盧氏早先建立了食用菌基地，福建人在這里駐點收購香菇，把價格抬得很高。而丹鳳那邊沒有形成市場，多是山溝溝的人單干，零零星星的，如果自己背到盧氏賣，很費工夫，不劃算。村里的人就過去收購，一斤能賺三四塊錢，一來一回兩天能賺二三百塊，雖然不抵外出打工賺的多，但能照應家庭。久子媳婦從箱里取出兩千元遞給他，讓他去丹鳳看看。久子接了錢往兜里一揣，騎著摩托車就出了門。

久子翻過一座山，順著溝沿蔡家店、雙路坪到灰池子，一路上詢問，種香菇的人家不是已被人收走了貨就是還沒有出菇，直到后晌也沒有收上一斤香菇。久子餓了，在灰池子街吃了碗熗鍋面，往清油河去。半路上他有點兒犯困，在河邊找了個拐彎處，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睡著了。

日頭西下的時候，久子被散落的腳步聲驚醒了，他抬頭看見有人在他旁邊的深水潭里扔尼龍繩。久子很好奇，就走過去看究竟。那人在尼龍繩上串了一串針鉤，掛了些吃的東西，綁著小石塊往河里丟。久子問這是干啥，那人指著繩子反問：“你沒見過釣魚？”久子當然見過釣魚，只是釣魚有魚竿，繩子也很細，哪有這么粗的尼龍繩？那人知道久子的疑問，笑著說：“我這是釣老鱉哩，現在下繩，明天就能釣住。”

久子一直看到那人把尼龍繩放完，離開水潭，才覺得沒趣兒，也騎著摩托車往巒莊去。

巒莊是通往丹鳳縣城和洛南縣城的重鎮，來來往往的生意人很多。久子打聽了一圈，確實弄清了新一茬香菇還沒有下來，就找了家旅社住下，呼呼地睡了一覺。早上他不死心，吃了碗老豆腐，又到山里去問生意。他想，兜里揣著兩千塊錢，即使販不成香菇，收點兒天麻、豬苓之類的名藥也行，但跑了大半晌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東西，只好往回返。

到了清油河的那個拐彎處，他看見釣鱉人正站在潭邊往上撈繩子，繩子上是一串大小不等的老鱉。久子停好摩托，過去看稀奇。釣鱉人一見又是他，炫耀說：“這下看明白了吧？我昨天放繩子，夜里老鱉就咬鉤了。”然后，指著石灘上一堆掙扎的老鱉補充說：“這大的有三四斤，小的也有斤把重。”久子看得入了迷，連連點頭。

釣鱉人把繩子撈完，靈機一動說：“你販香菇還不如把我這些老鱉買下，販到你們鎮上的飯店里，肯定比販香菇賺錢。”

“咋說？”久子問。

“我賣給你按個兒算，你賣到飯店按斤算，利潤翻一倍。”

“我不喜歡這東西。”

“兄弟，喜歡錢不？”

“錢是死東西，這是活東西，我販了造孽。”

“真是死心眼兒，又不是你自己吃，造啥孽？這一堆估給你兩千塊，你賣到飯店四千塊，凈賺兩千。”

久子猶豫起來，撓著頭看眼前的一堆老鱉。釣鱉人看久子有點兒動心，就給他講販鱉的門道，末了久子說：“好吧，你幫我裝到編織袋里，我怕它們咬我。”

釣鱉人趕緊取了摩托車上的兩個編織袋，將老鱉一個一個從尼龍繩上摘下裝進袋子，扎了口，又幫久子拴到摩托車上。

久子把媳婦給的兩千元數了數遞給釣鱉人，騎著車往回趕。天擦黑的時候，久子翻過了山，忽然將車停下，望著百花河發愣。良久，他將編織袋取下來，解了口，把兩袋老鱉倒進了百花河。

鱉們一到水里，伸開四條腿就爬進了大石頭下面，一眨眼的工夫，全不見了。

久子摸了摸空癟的口袋，蹲在河邊洗了把臉，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騎著摩托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