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源
夏丏尊,名鑄,字勉旃,1912年改字丏尊。為什么改成“丏”?據說是為了專心自己喜愛的教育事業,不想當選“議員”,投票的時候,容易寫成“丐”,這樣,選票就作廢了。可見夏丏尊的志趣所在。
關于夏丏尊,估計很多語文教師并不熟悉,對“丏”字的讀法和寫法也很有些猶豫。要想了解夏丏尊,可能要說幾個大家都熟悉的人、事、物。
大家都知道魯迅先生,夏丏尊曾經和魯迅先生同事。夏丏尊自稱是“受他啟蒙的一個人”,這個“他”就是魯迅先生。1909年,魯迅先生到浙江省兩級師范學堂任教,贈給在此任教的夏丏尊《域外小說集》。后來,夏丏尊參加了魯迅、許壽裳等發動的反對尊孔復古派的“木瓜之役”。
大家都知道弘一法師,法師出家前叫李叔同。促使李叔同出家的正是夏丏尊。有一天夏丏尊說:“這樣做居士究竟不徹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李叔同就真的出家了。李叔同剃度后說:“我的出家,大半由于這位夏居士的助緣。此恩永不能忘。”還書寫了“珍重”兩字贈別,又做了《書珍重贈別夏丏尊并記》。
大家都知道葉圣陶先生,也知道葉老編著過很多語文教育方面的著作,其中就有很多書是和夏丏尊合著的,并且夏丏尊總是署名在前,比如,《文心》《國文百八課》《開明國文講義》等。葉圣陶先生經常發表文章的《中學生》《新少年》《月報》等都由夏丏尊擔任社長或主編。兩個人還是兒女親家,一生引為知己。
大家都知道《愛的教育》,這本教育著作就是由夏丏尊在1923年翻譯成中文,在《東方雜志》連載的,后來由開明書店出版發行單行本。自此之后,這本書多次印刷,影響了中國的無數教育工作者。
大家都知道豐子愷是李叔同的學生,其實,豐子愷也是夏丏尊在浙江一師任教時期的學生。豐子愷在春暉中學教書時開始畫漫畫,得到夏丏尊的支持與鼓勵,一直堅持畫下去。
朱自清曾是夏丏尊的“貼鄰”,朱自清在《兒女》中寫到被孩子們吵得心煩時,隔墻的夏先生就邀他過去喝上幾杯。朱自清在《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一文中說:“夏丏尊先生是一位理想家。他有高遠的理想,可不是空想……他是始終獻身于教育、獻身于教育的理想的人。”
夏丏尊確實是心存理想的人,希望能夠改造社會,造福他人,實現經世濟用的社會理想。在新文化運動時期,他就積極參與各種民主運動,被稱為“民主文化戰線上的老戰士”。他曾經想和幾個朋友去建設“新村”,實現自給自足的生活。后來沒有建成,開始把精力傾注在教育之中。
夏丏尊身上有極濃重的中國人“家”的觀念。他在白馬湖畔蓋了6間平房,取名“平屋”,多年不曾走動的妹妹也到家里來串門了。雖然也感嘆這平屋還不及家中老屋的廚房大,但是,也足夠欣慰的了。他在《貓》這篇散文中這樣說:“自從老屋賣去以后,我多少被人瞧不起!每次乘船行過老屋的面前,真是……”平屋不僅是夏丏尊極為滿意的居住之所,更是讓家人有“回家”感覺的家園。
夏丏尊最有名的事情之一,就是在浙江一師的時候當“舍監”,負責學生的管理,一干就是七八年。“舍監”,顧名思義,估計就是宿舍管理之類的工作。在別人的記述中,也會發現除了管宿舍,還有就餐的管理。學生給他起外號,搞各種惡作劇,他依然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努力糾正學生的不良行為。從開始的死磨硬抗,到后來的得心應手,體現了夏丏尊的堅持,也體現了他的教育信念,一定要把學生教育好。豐子愷稱夏丏尊是“媽媽式的教育”。對此,夏丏尊在《讀書與冥想》一文中有一段話可以回應:“教師對于學生應采取的手段,只有教育與教訓二種:教育是積極的輔助,教訓是消極的防制。這兩種作用,普通皆依了教師的口舌而行。要想用口舌去改造學生、感化學生,原是一件太不自量的事,特別地在教訓一方面,效率尤小。”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這就是大冬天的深夜他在宿舍樓下等跳墻出去玩的學生的原因。看到只著一件棉袍、鼻子凍得通紅的夏丏尊,學生特別害怕,而夏丏尊第一句話是“你們沒事吧?”。一位教育家,用他的行動實現他的教育理想,也對學生起到積極的教育作用。
夏丏尊的教育是盡了一位教師的應有職責。他在《近事雜感》一文中這樣說:“教員”和“教師”,這二名詞在我感覺上很有不同。我以為如果教育者只是教員而不是教師,一切問題是無法解決的。教育畢竟是英雄的事業,是大丈夫的事業,夠得上“師”的稱呼的人才許著手……我們作教員的不能自認為“師”,只以“員”自甘,那不更可憐嗎?我們作教員的,應該自己進取修養,能夠夠得上“師”的稱呼……這是一件非常辛苦艱難的事,也是一件偉大莊嚴的事。夏丏尊先生在做舍監的時候,雖是做了極普通平凡的事,心中一定存了“偉大莊嚴”,才能夠堅持下來,并且做得很好。現在的教師群體里,“職業認同”和“職業倦怠”成了經常談論的話語。教師好像無法超越自己的職業,要被迫地無奈地認同。從夏先生的話語中,能夠感受到理想帶給人的力量。教師要為“師”,不能為“員”,要在與學生的共同進步成長中,發現自己的社會價值,體驗自己的人生意義,方能成為真正的教師。從專業發展中找到職業認同感,去除職業倦怠感,這一切都是外人所不能給予的。要有理想信念,要有道德情操,要有扎實學識,要有仁愛之心,不然,教師職業就成了苦役,于己于人都是苦事。像夏先生那樣,把苦事做成樂事,以仁愛之心行度己度人的教育之事。
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產生了一大批有影響的教育家,也造就了一大批優秀的人才。這所學校就是夏丏尊協助經亨頤創辦的,春暉中學的教師大多是由夏丏尊邀請來的。經亨頤把學校的大多事務也交由夏先生辦理。夏丏尊在《春暉的使命》中這樣說:你已男女同學了,這是本省中等學校的第一聲,也是你冒了社會忌諱敢行的一件好事。你應如何好好地保持這纖弱的萌芽,使它發達?又,現在的女子教育,事實上比男子教育待改良研究的地方更多。你在開始的時候,應如何改變方向,求于女子教育有所貢獻。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到夏丏尊建設理想社會的影子,那就是男女平等。在男女共同受教育的情況下,又怎樣能夠適應所有學生的發展,建設理想的學校。對春暉中學,他注入了全部的理想,也在此安家,希望能夠終己一生。
后來因為與校長甚至至親在辦學思路上的分歧,夏丏尊放棄了在春暉中學的教職,放棄了以為“家”的平屋,跟好友匡互生、朱光潛到上海組織立達學會,創辦立達中學(后改名立達學園),想“自由自在地去實現教育理想”。這就是為理想而前行的夏丏尊。1925年立達學園在上海的校舍落成,學園增設農場,從事養蜂、養雞和園藝種植,把“人格教育”和“生產教育”結合起來。在《立達旨趣》中有這樣一段話:所以我們立達的師生,對于學問方面,不純是記憶書本知識,要能在課本外自由研究,獨立思想,以求養成科學的頭腦。將近百年過
去了,再看這段話,也是現在學校的應有
之義。
1926年,夏丏尊兼任復旦大學國文教授,1928年,擔任開明書店編譯所所長,只好辭去立達學園及大學的教職。
1930年1月,夏丏尊主編的《中學生》創刊,《發刊詞》說:數十萬青年彷徨于分叉的歧路,饑渴于寥廓的荒原。未聞有人從旁關心……替中學生諸君補校課的不足,供給多方的趣味與知識;指導前途;解答疑問;且作便利發表機關。從辦刊宗旨,可以看出夏丏尊對青年學生一如既往的關注,以及施行理想教育的決心。后來,他和好友一起辦“函授學校”,出版發行小學、初中的語文教科書,為全國千千萬萬的中小學生服務。
夏丏尊在《中學生》創刊號上發表了《“你須知道自己”》的文章。其中有這樣一段話:我是曾做過20年的中學教師的,自問也不曾撒過濫污,但不敢自信曾有任何實力給予學生過。學校教育的靠不住,原因很多,這里無暇絮說。夏丏尊此文的原意是勸青年學生要能夠發現自己,靠自己的力量去學習,去發展和進步。
在此中似乎也可以窺見先生內心深處的一些真實想法。他籌建新村改造社會的理想不能實現,就轉為投身學校教育,先后在浙江一師、湖南一師、春暉中學、立達學園、復旦大學、暨南大學等學校任教,有師范學校、中學和大學,在教育不同階段的學生。再后來離開學校,到開明書店,參與雜志的創刊,編寫教科書,撰寫了大量有關語文教育的文章。這樣的歷程,反映了先生人生境遇的不同,也反映了他對理想實現途徑的自主選擇。當師范學校的老師,可以教育一批教師,當中學的老師,可以直接對中學生進行教育,這只是理想狀態,學校不能實現教育理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通過間接和直接的途徑,教育的理想都不可能完全實現,在師范學校要依賴于所教學生成為教師以后的工作,在中學要依賴校長的辦學思路和同仁的共同努力,這些都很難。所以,夏丏尊干脆選擇了直接作用于學生的刊物和教科書,以此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
夏丏尊一生的理想在于改造社會,實現“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人生追求。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一生都在努力把理想變為現實,最終選擇了把生命的力量注入萬千學子的教育之中。
(作者單位:北京教育學院)
責任編輯 郭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