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茶里的慢時光

都說一日三餐中，早餐最重要，可早餐又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視的，在清晨的匆忙和周末的懶覺中變得微乎其微。這是當今城市生活的縮影。

其實，生活可以是匆匆趕路時一個雞蛋灌餅的囫圇吞棗，也可以是坐在四方桌邊一碗豆漿和一兩鍋貼的細嚼慢咽，亦或是等待一壺水從涼到沸的淡定從容。

在我看來，現在的早餐大多只能叫早點，是不能稱為“早飯”的。而在我的老家蘇北淮揚一帶，請客吃飯最隆重的就是吃早飯——老家把早飯叫“早茶”，一頓早茶所用的時間甚至超過晚飯。

俗話說，一日之計在于晨，對待早飯的態度也是對待生活的態度。能與茶一同登臺的，要么有情調，要么有智慧。早茶之所以是早茶，在于晨光中的人們能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毫不猶豫地找個地方坐下來，騰空心事，忘卻煩惱，安靜地咀嚼尋常日子的味道。味，亦有道。這個道就是用一杯清茶、一碗面條、一籠包子的滋味來衡量柴米油鹽的世界，最終在每個人的心里浸泡出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

判斷一個地方生活節奏是快是慢，就看早飯是不是講究。比如揚州一帶，親朋小聚最喜吃早茶，揚州的早茶也就成了三餐中最隆重的一餐。全套早茶通常是先泡一杯綠茶，佐以茶干、醬菜、豆腐乳、咸鴨蛋，接著是配有蝦仁、肉絲、菌菇、鮮筍的煮干絲，然后是三丁包、翡翠包、蝦肉蒸餃、蟹黃湯包等主食，調料當然少不了老陳醋和生姜絲。遇到飯量大的人，或許還需要一碗陽春面。這樣的一頓早茶，與三五好友同享，不必觥籌交錯，亦不求高談闊論，只需聊聊家長里短、尋常瑣事，一天里最清澈的時光就在愉悅、鮮美的氛圍中慢慢度過了。

慢，不是懶散，不是虛度光陰，也不是刻意追求閑云野鶴的生活狀態，而是在世間萬般情態中找到一種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以這樣的方式去抒寫和詮釋生活的意義。

如今逢年過節總要回老家休息幾天，那幾天的早晨，我會早早起來，因為只有早起才能吃到一頓真正意義上的早飯。

一個人的早飯自然不如吃早茶那般講究，但也是要坐下來慢慢吃的，比如吃一碗陽春面。

老家的陽春面沒有澆頭，僅用醬油、葷油、蝦米、鹽、胡椒粉以及蔥蒜調和成湯料，面是盤起來的水面，柔軟而有韌性，在開水中滾一下即可出鍋。就是這樣一碗看似簡單的面條，卻是我一直難忘的滋味。

家鄉的醬油餛飩也讓我難忘——摻了醬油的高湯，撒一小撮蔥花，薄薄的皮隨意捏成團，拖著一綹輕飄飄的裙裾。餡料也非常簡單，僅僅是豬肉末和筍丁。雖然也走南闖北跑了大半個中國，但在家鄉的街頭小面館里吃一碗陽春面或小餛飩，我仍然覺得是最幸福的事。

說到底，世界上最美味的早飯，就在老家的餐桌上。記得久居南京的作家黃裳寫過一句話：“只有在精致的小點心中，才寄托著一個古老城市里居住著的人們用以消磨日常飲食方式的純粹。”一頓早飯或者早茶，不管是簡樸還是精細，都包含了人們對生活的認真態度，它們是對生命精妙的點綴，點綴的是尋常歲月，點綴的是柴米油鹽，也點綴出了別樣的人生，點綴出了忙碌時光里的那一縷微小的幸福感。

柴米油鹽醬醋茶。你看，生活再平淡，也還是要坐下來，慢慢喝一碗茶的。

宋羽：作家，中國民盟文化藝術專委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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