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聲聲慢》中所描繪季節乃初春

石岱宏

摘 要：李清照《聲聲慢》中的“次第”是理解全詞的關鍵，“次第”就是“情形，景況，一連串的情況”，全詞描繪了七個“次第”，總體應該是春天的“次第”，而非秋天的“次第”。

關鍵詞：李清照《聲聲慢》;季節;初春

對李清照《聲聲慢》中所描繪季節季節，幾乎所有的資料都認為本詞是秋天的景色、秋天的感悟，但由詞作中所描繪的幾個“次第”入手，認真分析，我得出的結論是初春而非深秋。

李清照《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一、“次第”何意？

“次第”是口語色彩很濃的一個詞語，義項很豐富，一是“次序”，如“宋江…次第渡過黃河北岸。”（《水滸傳》）。二是“排場，有氣派”，如“甚是次第”（《醒世恒言》）。三是“依次，按照順序，依一定順序，一個接一個地”，如“千門萬戶次第開”（唐·杜牧的《過華清宮絕句》）。四是“情形，景況，一連串的情況。”此詩中就是這個義項，

二、詩人在此詩中描繪了哪些“次第”？

1、冷清凄慘尋覓;2、乍暖還寒將息;3、淡酒難敵風急;4、舊時雁過傷心;5、滿地黃花憔悴;6、獨自守著窗兒;7、黃昏梧桐細雨。七個次第，歸為欲“了”而不得的一個“愁”字。

三、詞人所描繪的到底是哪個季節的“次第”？

因為文中有“雁過”、“滿地黃花堆積”兩個重要的“次第”，于是很自然就讓人聯想到大雁南飛、菊花凋落的深秋景象，再加上充斥全篇的哀思悲情，很容易調動讀者的悲秋情緒。但仔細分析，詞中“次第”并非深秋。

首先，從“乍暖還寒”的次第來看，突然轉暖但還比較寒冷，應該是春天的氣候特點，要是深秋，應該是“乍寒還暖”。其實許多大家對此解釋也并不通透，所謂“寫一日之晨，非一季之候”略顯牽強，再去生生把原詞改為“曉來風急”更是附會。

其次，從“雁過”的次第來看，“大雁”在古代詩詞作品中屢屢與南歸緊密聯系，但“雁過”既可能是在秋季南歸，也可能是在春季北歸，其實大雁真正意義上的家，在北方遙遠的西伯利亞，產子育雛都在那里完成。更為重要的是，詞人此時的位置。1127年，靖康之變后，李清照與趙明誠避亂江南，后來趙明誠病死，她獨自漂流在杭州、越州、金華一帶，在凄苦孤寂中度過了晚年，她的《聲聲慢》就創作在此時。杭州、越州、金華都已經緊靠大海，李清照家在今天的山東濟南，看到舊時跟自己一樣來自北方的大雁現在北飛回家，自然勾起思鄉之心更切，倒是更合情理。

第三，從“滿地黃花憔悴”的次第來看，人們往往習慣性理解黃花為菊花，其實有些絕對。黃花在古詩文中也寫作“黃華”，有多個義項。1、黃色的花;2、指菊花;3.指菜花;4、古俗曲名;5、太行山峰名。李清照確實也用“黃花”指過代菊花，如《醉花陰·重陽》中“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就指菊花，但這首詞中黃花更恰當的理解應該是“黃色的花”，在《山海經·西山經》中有句“峚山，其上多丹木，員葉而赤莖，黃華而赤實”中就是這個義項。滿地黃花堆積，不論是低低地盛開，還是大片的散落，都應該不是菊花。再說李清照此時已過人生花季，詞中描繪的春日好好盛開的花朵因“晚來風急”而猝然落得“滿地堆積”，難道不更是影射此人自己青春難留，盛年不在的人生處境嗎？詞中季節不是秋天而是春天就很自然能夠理解了。

第四，從“梧桐更兼細雨”的次第來看，“細雨”似乎不是江南秋雨，而更像是春雨。

第五，古人是詞中“歸雁”指春雁也非個例，唐代王灣的《次北固山下》一詩：“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幾句詩十分明確地說明了“歸雁”是“春雁”。其一，江春點明時令雖在舊年但春意已經闖入江南，天氣變暖大雁北歸。其二，詩人王灣當時身處北固山（今江蘇鎮江）下托北歸的大雁給家鄉（洛陽）的親人捎去家書。可以肯定這里的“歸雁”是“春雁”。宋代歐陽修《戲答元珍》中有“夜聞歸雁升相思，病入新年感物華”的詩句，因為已到新年，詩中的歸雁不可能是南遷之雁，當是北歸之春雁。明代王恭的詩《春雁》：“春風一夜到衡陽，楚水燕山萬里長。莫怪春來便歸去，江南雖好是他鄉。”此詩的后兩句正好印證“歸雁入胡天”中“歸雁”是春雁。蘇軾詩云：“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是北歸人。”（《惠崇春江晚景》其二）這也是對“歸雁”是“春雁”的最好詮釋。

綜上，李清照以通俗自然的語言、鋪敘的手法寫景抒情，而抒情又比較含蓄曲折，心中極愁，景景含愁，通篇是愁，然而這一愁情作者卻始終不說破，只是極力用一個個“次第”烘托渲染，層層推進，營造出一種“一重未了一重添”的凄苦氛圍，給人留下更多的思索空間，而由意象入手，準確把握詞中“次第”，進而登堂入室，充分理解詞人晚年的凄苦哀愁，恰恰是一種非常有效的閱讀學習古詩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