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明亮 明晨
摘要:刑事訴訟法第57條以及第187條分別就警察出庭對程序性事實和實體性事實作證進行了規定。本文通過案例研究總結出警察出庭作證既是履行作證義務也是行使偵查職責,同時就相關問題進行分析,更好地保證警察出庭作證制度的實施和完善。
關鍵詞:警察出庭作證;義務;職責
在庭審實質化改革的大背景下,警察出庭作證對推動刑事訴訟程序貫徹以審判為中心、庭審全面貫徹證據裁判規則具有重要意義。警察出庭作證被法律明文規定是2012年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57條及第187條,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訴訟法的司法解釋》、《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等規范性文件紛紛就警察出庭作證做了進一步的補充和細化規定。① 根據上述規定,警察出庭作證的事項包括“程序性事實”和目擊犯罪的“實體性事實”,“程序性事實”指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包括偵查人員在案件偵查過程中偵查取證活動合法性的證成以及對偵查行為程序違法的補正或說明;“實體性事實”指警察在執行職務時目擊的犯罪情況。② 本文試圖通過對警察出庭作證相關案例的實證研究,厘清警察出庭作證的身份等問題,以促進警察出庭作證進一步規范化、常態化。
案例一 徐某販賣毒品案③
本案被告人徐某被指控販賣毒品,在某市一家肯德基店內,以200元價格販賣甲基苯丙胺(俗稱“冰毒”,凈重0.29克)一包給滕某,被民警現場擋獲。法庭調查階段,被告人及辯護人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及罪名均予以否認,認為被告人不具有販賣毒品的主觀故意,且現有證據也不能認定被告人有販賣毒品的行為,被告人不構成販賣毒品罪。公訴機關為證明被告人進行了販毒行為,申請辦案民警張某出庭作證,在法庭調查中對證人進行了詢問,對抓捕經過以及毒品扣押封存的事實進行了了解。
本案屬于辦案警察執行職務過程中目擊犯罪情況后作為證人出庭作證。警察在履行職責過程中直接發現犯罪行為和犯罪人的情況是經常發生的,在這種情況下,警察即為目擊證人,特別是在沒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警察往往是唯一的目擊證人,為證明和追究犯罪,有必要、也有義務由該警察作證。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87條的規定,本案中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對公訴機關提交的證人材料、毒品扣押封存證據材料有異議,上述證據材料所證的事項是本案的爭議焦點所在,對被告人是否有罪具有重大影響,作為證人的辦案民警確有必要出庭作證,最終查明了徐某販賣毒品的案件事實。
盡管我國正大力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理論改革,但“偵查中心主義”的瘤毒仍未被完全清除,庭審虛化的現狀仍未被徹底改變。在此環境下,本案的重大意義在于通過警察出庭作證,證人證言不再以書面形式被呈上法庭,而且能夠保證控辯雙方對證人證言進行充分的質證并發表意見。我們期待在不久的將來刑事訴訟法能夠確立了前述有關警察出庭作證的相關規則,盡管合議庭完全有可能根據其對控方證言筆錄的庭前閱覽和庭后研究,否認證人在法庭上所作證言的效力,④ 但能夠保證控辯雙方對該證人證言的質證權,促使庭審真正貫徹直接言詞原則,保障庭審向實質化的方向大步邁進,最終實現刑事訴訟的程序價值與意義。
案例二 王某等人涉嫌黑社會性質犯罪案⑤
本案在法庭審理過程中,上訴人王某的辯護人認為偵查機關的部分偵查訊問筆錄、詢問筆錄存在不合法問題,遂向法庭申請本案的有關偵查人員出庭,以說明有關證據取得的合法性。經法庭審查認為確有必要,依法向部分參與本案偵查的人員發出了出庭通知,其中兩名偵查人員朱警官、林警官于審理日出庭作證。
本案有關證據存在以下問題:訊問筆錄中顯示連續審問9小時,但未記載吃飯、休息時間;案件重要成員沒有全程錄音錄像,訊問筆錄未說明不錄像原因;偵查卷中有很多一名偵察員做的筆錄,還有大量的復制、粘貼形成的筆錄,等等。同時,部分被告人當庭陳述連續審訊最長達四天四夜,審訊時被反銬在窗戶上,被威脅“不老實就把你老婆孩子抓起來”。上述證據集中體現了偵查機關在訊問犯罪嫌疑人時可能存在違反刑事訴訟法關于“傳喚、拘傳犯罪嫌疑人,應當保證犯罪嫌疑人的飲食和必要的休息時間”、“對于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或者其他重大犯罪案件,應當對訊問過程進行錄音或者錄像”等規定,甚至存在“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的非法取證行為。
根據有關被告的控訴,偵查機關的訊問可能存在疲勞審訊。對于疲勞審訊,2013年10月9日出臺的《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第8條規定:“采取刑訊逼供或者凍、餓、曬、烤、疲勞審訊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被告人供述,應當排除。”人民法院在審查是否構成疲勞審訊非法方法時,應當綜合考慮訊問持續時間及間隔、被訊問人的身體狀況等因素。⑥ 如果經庭審認定本案偵查機關對有關被告人進行了疲勞審訊,相關的訊問筆錄就會被作為非法證據予以排除。本案中,朱警官的出庭說明情況并沒有完全排出疲勞審訊的可能性,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八條“對于經過法庭審理,確認或者不能排除存在本法第五十四條規定的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對有關證據應當予以排除”的規定,因疲勞審訊而得的訊問筆錄等證據應當予以排除,不得作為本案的判決依據。
通過與出庭說明情況的偵查人員直接對話,不僅有利于庭審在控辯雙方對質過程中查明證據收集的真實性、合法性,確保非法證據得以排除、瑕疵證據得以補正,有效貫徹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和證據裁判規則,還有利于法官準確了解案件事實,形成內心確認,更有利于倒逼偵查機關規范偵查取證行為,努力使所收集的證據能夠經得起控辯雙方質證辯論、經得起審判特別是庭審標準的檢驗。⑦
警察出庭作證既是義務也是職責
自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警察出庭作證中警察的身份問題引發了廣泛的討論,有觀點認為警察單純以普通證人身份出庭作證。⑧ 有觀點認為警察既是事實證人,又是程序證人,前者作為證人與普通證人無異,都是案發情況的目擊者,后者以證人的身份出庭,以個人名義各自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⑨ 也有觀點將警察出庭作證分為四種情況,分別對應警察作為受害人、普通證人以及控方證人三種身份。⑩ 無論是哪一種觀點,都聚焦于出庭作證的警察身份問題,這決定了警察出庭作證是履行作證義務還是行使偵查職責。
刑事訴訟法第64條規定:凡是知道案件情況的人,都有作證的義務。生理上、精神上有缺陷或者年幼,不能辨別是非、不能正確表達的人,不能作證人。該條將“知道案件情況”的人作證規定為其法定義務,同時明確了為了保證證人證言的真實性,無法正確感知案件事實或者不能正確表達的人不具備證人的資格,不能作證。
對于執行職務中目擊犯罪情況的警察而言,其“知道案件情況”這一事實是顯而易見的,而且其能夠辨別是非、能夠正確表達,具有作為證人的資格,也有義務就其目睹的犯罪事實作證。那么,這是否就意味著警察純粹作為一個普通證人出庭作證,享受著完全無異于普通證人的權利并承擔相同的責任或義務。筆者認為,出庭作證的警察和刑事訴訟法要求的證人身份有區別,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出庭證人,其角色更接近于“特殊證人”,與偵查過程息息相關,直接牽涉到偵查與起訴、偵查與審判各個環節中的證據問題。⑾ 盡管立法上存在的沖突與缺陷導致證人難以出庭作證,只有合理設置關鍵證人出庭的條件及不出庭的后果、完善證人出庭作證的保護機制和經濟補償制度,以確保關鍵證人出庭接受質證、詢問,才能確保法庭審判的實質化。⑿ 因此,警察出庭履行作證義務時,應該充分考慮警察執行職務的特殊身份,既保證其履行作證的法定義務,促進庭審查明案件事實,也保證其基于特殊身份而享有的特別保護措施。
警察出庭作證并不是警察作為偵查人員行使偵查權的職權范圍,但是警察出庭與偵查行為和通過偵查行為收集的證據息息相關,其說明警察履行偵查職能的合法性與適當性,可以說,警察出庭作證是警察行使偵查職責的延伸。
就職責而言,警察在偵查過程中應該嚴格依照刑事訴訟法及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行使偵查權,也應確保做到“有權必有責、有責要擔當、失責必追究”。在非法證據排除程序中,如果人民法院對偵查人員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存疑,偵查人員就可能出庭說明情況,在人民法院通知后,有關偵查人員應當出庭就其偵查行為和證據收集的合法性說明情況。因此,作為偵查機關,警察出庭作證是警察在立案偵查階段履行偵查職責向因證據收集合法性原因參與庭審的延伸過程中應恪守的職責,同樣也是判斷警察的偵查行為合法與否、正當與否的根據。在權責一致、賞罰分明的前提條件下,如果警察濫用偵查職權,除了可能導致其收集的證據被認定為非法證據予以排除外,還可能面臨行政處罰甚至刑事處罰的風險。
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三條規定了公安機關偵查的一般要求,即公安機關對已經立案的刑事案件,應當進行偵查,收集、調取犯罪嫌疑人有罪或者無罪、罪輕或者罪重的證據材料。根據該條,警察在偵查過程中應該全面、完整地收集、調取證據,包括有罪、罪重的的證據材料,也包括無罪、罪輕的證據材料,并且不得違背偵查機關調查取證的法定程序,不得采取暴力、脅迫等非法手段。在偵查終結后,警察也應該依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六十條的規定將案卷材料、證據的全部材料移送審查決定。因此,明確警察出庭作證為警察偵查職能的延伸,能夠促進警察依法履行職責,嚴格依照法定程序全面收集調取證據,全面移送證據材料,能夠保證警察當庭陳述證據收集的事實與行為,并通過接受詢問促使審判人員判斷證據收集的合法性,更好地保證庭審認定證據、查明事實,保證無罪的人不受追究,有效避免冤假錯案的發生,提升庭審實質化水平。
綜上所述,警察出庭作證,既是履行作證義務還是行使偵查職責,正如學者顧永忠所說:“警察首先是一個公民,目擊了犯罪行為,與普通公民一樣有義務出庭作證;警察在執行公務時接觸犯罪線索或犯罪事實進入工作身份,這時出庭作證,既是義務也是職責。”⒀ 無論是基于作證義務還是偵查職責的延伸,警察出庭作證能有效解決證言筆錄與證人當庭證言的矛盾關系,保障法官通過對證人當庭證言的審查判斷作出裁決,在很大程度上助益于庭審實質化。⒁
結語
為什么庭審實質化需要包括警察在內的證人出庭作證,首先是因為庭審實質化首先需要解決證人出庭作證的問題,這是針對我國刑事訴訟的突出弊端所應采取的最重要的應對措施之一。⒂ 其次,庭審實質化意味著庭審不再是簡單地對案卷筆錄進行宣讀和確認,而是要求法官通過庭審對抗親自判斷證據、查明事實、確定刑罰。所有證據都要在法庭上經過雙方舉證、質證,這意味著必須落實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以及充分運用各種證據規則作出最終的裁判。⒃ 在目前的刑事訴訟司法實踐中,保證警察出庭作證,對保障被告人質證權以實現程序正義,對保障在庭審中認定證據、查明事實、正確裁判以實現庭審實質化具有重要意義,仍需要嚴格貫徹落實。
注釋:
①相關規定有:《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訴訟法的司法解釋》第108條“對偵查機關出具的被告人到案經過、抓獲經過等材料,應當審查是否有出具該說明材料的辦案人、辦案機關的簽名、蓋章。對到案經過、抓獲經過或者確定被告人有重大嫌疑的根據有疑問的,應當要求偵查機關補充說明。”《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40條“公訴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且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的,可以申請人民法院通知證人出庭作證。人民警察就其執行職務時目擊的犯罪情況作為證人出庭作證,適用前款規定”等等。
②葛明征、姬艷濤:《審判中心主義下警察出庭作證的實證研究》,載《貴州警官職業學院學報》2018年03期。
③此案例為筆者所參與的《庭審實質化改革研究》課題中的案例。筆者所在課題組對242件刑事案件進行了統計,警察出庭作證的案件共81件,案件總數的33%。警察出庭總數110人。
④陳瑞華《:問題與主義之間——刑事訴訟基本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49頁。
⑤本案來自《警察出庭作證實錄(二)》,載http://yc.hnsqga.gov.cn/default.php?mod=article&do=detail&tid,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1月20日。
⑥陳蘇豪:《論疲勞審訊的認定標準》,載《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2期。
⑦王偉成:《審判中心背景下警察出庭的價值維度及問題分析》,載《江蘇警官學院學報》2017年第4期。
⑧李聰聰、王超強、劉啟剛:《我國警察出庭作證若干問題探究》,載《廣州市公安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第1期。
⑨唐冰:《刑訴法視野下的警察出庭作證制度研究》,載《四川警察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
⑩王鈺楠:《警察出庭作證的規范路徑》,載《山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
⑾王婭:《論“以審判為中心下”警察出庭作證的價值與完善》,載《長江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5期。
⑿汪海燕:《論刑事庭審實質化》,載《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2期。
⒀《警察出庭作證可防止冤假錯案》,載http://legal.people.com.cn/n/2014/1025/c188502-25906160.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3日。
⒁尹泠然:《刑事證人出庭作證與庭審實質化》,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1期。
⒂龍宗智:《庭審實質化的路徑和方法》,載《法學研究》2015年第5期。
⒃葉青:《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之若干思考》,載《法學》2015年第7期。
作者簡介:
譚明亮(1993年3月—),男,陜西安康人,四川大學法學院司法制度專業碩士研究生。
明晨(1990年5月—),男,安徽臨泉人,四川大學法學院法理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