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屏
摘要:社會形態可理解為具體社會的本質性特征。由于制度安排權分配制乃是社會本質的最終決定因素,因而對社會的歷史形態及其演變的描述亦應以其為據進行。由此,社會歷史形態不外制度共定社會和制度獨定社會這兩大類,前者又有制度直接共定和制度間接共定等具體形態,后者又有一人定制和多人定制的具體形態抑或君王定制、寡頭定制和集團議員定制的具體形態。若從定制者所屬的統治集團說,制度獨定社會的具體形態則是貴族奴隸主定制社會、官僚地主定制社會和資本家定制社會這三種。在歷史上,人類社會先是制度共定社會的時代,后來異化到制度獨定社會的時代,至現代又成為向制度共定社會復歸的時代。其中,前一種演變即“異化”,是民選首領的篡權所致;后一種演變即“復歸”,則在于被統治群體的反抗終于有了新的制度意識形態為指導。由于新制度意識形態啟蒙了人民當家做主的覺悟,人類社會歷史將不會再形成新的輪回,而是終結于制度共定社會的基本形態。
關鍵詞:社會形態;制安權分配制;制度共定社會時代;制度獨定社會時代;復歸制度共定社會時代
中圖分類號:C9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分類號:1674-7089(2019)01-0005 15
人類社會形態及其演變這一問題非常重要,它不僅是全面研究和解釋人類社會歷史的社會歷史哲學必須有所回答的重大問題,而且也是從各個不同方面研究社會的諸多具體社會科學在建構自己的基本理論時所應該解答的問題,同時還是人類在推動社會發展的實踐活動中需要有所了解的問題。而在以往的學界,對這個問題的討論還很不夠,觀點單一,缺乏爭鳴。有鑒于此,筆者擬用一種新的思路來回答這個問題。
筆者認為,社會形態作為標志社會的具體存在形式的范疇,應定義為具體社會的本質性特征。與之相應,社會歷史形態,就是指處于歷史上某個時期的具體社會的本質特征。這個定義之所以要有“具體社會”的限定,在于抽象的社會不會有外顯特征;之所以要有“本質性特征”的限定,在于每個具體社會的外顯特征都可作多維描述,并且其中可與其他具體社會的外顯特征相區別的特征也很多,但顯然只有能體現該具體社會之本質的特征,才最有資格代表該具體社會。
社會的本質應該在制度,筆者在發表于2016年的文章中論證了人類社會起源于人的制度性建構,而最近發表的一篇文章又論證了社會結構中最為基本的構成要素是社會制度,社會制度中的基本制度是資源制度,資源制度中的基本制度是制度安排權制度,簡稱“制安權制度”。制安權制度尤其是其中的制安權分配制,作為社會的“元制度”,不僅決定其他資源制度乃至其他所有社會制度的制定方式,而且其本身的公正與否,也決定著其他所有制度和整個社會的公正與否。至于決定著社會本質的制度本身,其性質、由來及其演變又是怎么回事,筆者也已有專門文章作過論述和回答,此處不贅。
由此可知,人類社會的形態,就是被作為社會本質的制安權分配制所規定和標志的。如是,對人類社會的歷史形態及其變化發展的描述與把握,亦應立足于制安權分配制,并以其為出發點來進行。
一、人類社會的形態與發展階段
從制安權分配制出發看,人類社會的歷史形態不外乎兩大基本類型,即制度共定社會和制度非共定社會。
制度共定社會意為每一個社會成員都平等地享有制安權,全體社會成員共同定立社會制度的社會。制度共定社會又有直接共定社會和間接共定社會這兩種特殊形態。前者是指社會制度由共同擁有制安權的全體社會成員在一起直接定立的社會;后者是指社會制度由共同擁有制安權的全體社會成員推選其代表或代理人來根據他們的意志代替他們定立的社會。
制度非共定社會則與制度共定社會相反,其制安權不是由全體社會成員分有或共同擁有,而是為某個人或某些人所壟斷,所以社會制度也不是由全體社會成員共同定立的,而是由某個人或某些人單方定立的,并且這個人或這些人并不是全體社會成員推選出的代表,因而制度非共定社會也有兩種特殊形態,即一人定制社會和多人定制社會。無論是由一人定制還是由一些人定制,都屬于非全體社會成員的特殊人物獨自定制的行為,因而在這個意義上,制度非共定社會,亦可稱之為“制度獨定社會”。
以上關于人類社會歷史形態有兩種基本類型和四種特殊形態的結論,并非純粹概念推演的結果,而是實際上存在于人類歷史之中的。其中,制度共定社會首先是人類社會初期亦即原始時代的普遍社會形態,并且這種普遍存在的社會形態在這個時代,也普遍地經歷了從直接共定社會到間接共定社會這兩個前后相繼的歷史時期。有關這一點,在任何一部史前史的著作或全面研究原始社會的著述中都能看到。除原始時代之外,制度共定社會也是進入現代以來世界上先后出現的民主國家的社會形態。民主國家即由全體人民共同當家做主的國家,自然人人擁有制安權,可以共同定立社會制度。而那些不是人人享有而只是部分人享有制安權的所謂“民主國家”,則不是真正的民主國家,充其量只是某個特殊集團的選民的民選國家。由此可知,民主國家的本質在于制度共定,而不是競選、選舉或多數人決定之類。也就是說,一個國家的元制度如果不是制度共定,那么,即便有競選、選舉或多數人決定之類的制度安排,也不是真正的民主國家:反之,只要一個國家的元制度是制度共定,那么,就一定會有競選、選舉或多數人決定之類的制度安排。不過迄今為止,現代以來所出現的所有民主國家還都只是制度間接共定的社會形態,尚未見到制度直接共定的社會形態。
與制度共定社會性質相反的制度獨定社會,存續于原始制度共定社會之后的數千年間,逐漸終止于新的制度共定社會即民主國家的誕生之際。當然,在那些現在還沒有重新形成制度共定社會的族群,也就是現在還沒有真正實現民主的國度,制度獨定社會就仍然在那里延續,尚未退出歷史舞臺。
在制度獨定社會的時代,一人定制社會是世界上各個具體社會的較為普遍并長期存在的社會形態,尤其是各大古老文明民族莫不如此。鑒于一人定制社會中的那一個人,都是國王、君主、僭主、主公、皇帝、教皇、元首、總裁之類的人物,一人定制社會也可以形象地稱之為“君王定制社會”。其中,元首、總裁或其他非王稱謂,都是王權國家在近代受民主浪潮沖擊后采用的新名稱。
同為君王定制社會也有不同的形態,從君王壟斷制安權的程度出發進行考察,存在君王集中定制社會和君王分封定制社會之分。在君王集中定制社會中,君王壟斷了所有的制安權,所有社會制度的定立全都是集中由君王一人最后決定;在君王分封定制社會中,君王則只壟斷了部分制安權,只是負責定立國家層面的社會制度,而各分封地內的社會制度,則授權給被分封者制定。這些被分封者,就是權位僅次于國王的貴族。西方的君王定制時代,多是君王分封定制社會形態,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封地封爵的封建社會;中國的君王定制時代,則基本上都是君王集中定制社會形態,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大一統的皇權專制社會,只有初期的夏、商、周三代,才是君王分封定制社會。
多人定制社會則是制度獨定時代在世界個別地域上間或出現或較少出現的社會形態。具體地說,這種由多個人一起定立社會制度的社會,大概僅顯現于古希臘古羅馬的寡頭政治時期、法國12世紀的城市自治時期、西方近現代的資本家集團壟斷政治時期。多人定制社會中的所謂“多人”,或是某個特殊集團中的若干寡頭,或是某個特殊利益集團中的選舉代表,亦即集團議事會議員,但均不是全民的頭領、代表或議員。與集團議員是由特殊利益集團內部通過選舉的方式產生不同,若干寡頭是特殊利益集團內部各大勢力的頭領,由于勢均力敵只好暫時相互妥協分享制安權,相互協商定制。從時段上說,多人定制社會在近代之前是兩種具體形式,即集團議員定制社會和寡頭定制社會,在近代之后則基本上都是集團議員定制的形式。
在近代之前的制度獨定社會時代,多人定制社會之所以在數量和存續時間上要遠遠少于君王定制社會,從寡頭定制社會看,是因為寡頭之間的平衡極難維系,一旦哪個寡頭取得優勢就會迅速將自己變成大權獨攬的君王;集團議員定制社會為期不長,不是被外族外邦的入侵所滅,就是被軍事首領或行政長官或神事總管篡權而顛覆。
其實,由一個人出任的君王,同樣是社會中某個特殊集團的代表。因為君王雖然可以單獨定立社會制度,可僅憑其一己之力或一家之力,遠不能使這些制度在社會中得到實施和維護,于是他就需要籠絡、恩寵一些人來為自己做這些事情,而這些受到君王籠絡、恩寵的人,就成為在社會中也能跟著君王獲得超常利益的人,并由此形成以君王為首的特殊利益集團。
既然制度獨定社會時代的君王、寡頭和集團議員都是統治集團的代表或代理人,這就說明,各種制度獨定社會,都是只有形式的差異而無質的不同,在本質上都屬于集團定制社會。確切說,是統治集團獨自定制社會。這就意味著,制度獨定社會時代的具體社會形態,若從“定制人”的身份來區分,則不是一人定制和多人定制兩種,而是三種,即君王定制社會、寡頭定制社會和集團議員定制社會。它們在本質上,都屬于特殊利益集團的單獨定制。
因此,凡是制度獨定社會,不管其具體形式如何,都屬于集團定制社會。與之相應,凡是制度共定社會,也不管其具體形式如何,都屬于全民定制社會。
至此可知,從整體上看,迄今為止的人類社會歷史進程大致經歷了三大階段,這就是原初的制度共定社會階段、后來的制度獨定社會階段和再后來的復歸制度共定社會階段。若要凸顯時間性,這三大歷史階段也可分別稱之為遠古制度共定時代、古代制度獨定時代和現代復歸制度共定時代。由于筆者已證明,只有制度共定才會有制度公正和社會公正,而制度獨定則不可能有之,所以,人類社會歷史的第一階段即遠古制度共定時代是公正的時代;第二階段即古代制度獨定時代是不公正的時代;第三階段即現代的復歸制度共定時代又是復歸公正的時代。
公正時代的社會,即制度共定社會,合乎個人當初組成社會的初衷,使社會成為了能讓每個人都活得更好的手段、場所和家園,乃是符合并體現社會之本性的正常社會。相反,不公正時代的社會即制度獨定社會則屬于異化社會,它已經不再是能讓每個人都活得更好的手段、場所和家園,而僅僅是讓少數人活得更好的手段、場所和家園??蓪ζ渌蠖鄶等藖碚f,該社會不但已經脫離了他們的控制,而且反過來控制并奴役他們,變成了使他們受苦受難、活得更糟的“怪獸”(即霍布斯所說的“利維坦”)、險地和煉獄,因而是異化了的社會。復歸公正時代,雖然世界各國的具體情況不一,但從國際上說,總的大趨勢是揚棄異化社會,回歸正常社會,因而這個時代的各個社會或國家,又在向制度共定社會轉變、復歸,正在重新變成正常社會,即能讓每個人都活得更好的手段、場所和家園。
二、由制度共定社會到制度獨定社會的異化
為什么原始人類各族群的最初社會都是制度共定社會?這是因為既然個人當初組成社會的初衷是為了使自己活得更好,那么這個社會該如何建構自然就需要由大家說了算,所以這時人人平等享有制安權,所有制度都是由大家共同定立的,而由大家共同定立出的制度自然也是公正的。
至于為何原始人的制度共定社會的前期均是直接共定的社會形態,后期都是間接共定的社會形態,則是因為最初的社會是小型氏族社會,人口不多,地域不大,整體規模小,因而所有氏族成員可以方便地聚集在一起共同開會議事,定規立矩。可是后來隨著人口的不斷繁衍增多和地域的不斷拓展擴大,氏族內不斷分化出子系氏族,氏族越來越多,社會的規模也愈來愈大,這時再召集分散于廣大地域的所有社會成員到一起開會議事,共同定規立矩,在當時的物質交通條件下,不僅成本巨大,效率低下,而且也實在難以具體操作,這才不得已發明出由各個氏族委派代表來一起開會議事、定規立矩地間接共定社會制度的方式。鑒于歷史上的這種議事方式最初都是由部落議事會體現的,因此,那種包含了諸多母系氏族部落的形成,乃是制度直接共定社會與制度間接共定社會的分水嶺,即在氏族發展成部落之前,制度共定社會都是直接共定的社會形態:在氏族發展成部落之后,制度共定社會都逐漸轉變為間接共定的社會形態。
部落社會的制度間接共定方式雖然解決了人口眾多、幅員遼闊的社會難以共定制度的難題,可以繼續定立公正的社會制度和繼續保證社會的公正,讓每個人都活得更好,但它同時也產生了另一種可能性,就是由公眾推選出的代表逐漸脫離公眾,不再代表公眾的意志和利益,只顧自己活得更好,只想謀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從而定立出越來越多只對自己有利而對其他人不利的不公正制度,使社會變得不公正,發生異化。
而人類歷史上的所有制度共定社會,實際上最后也都正是由于這種可能性變成了現實,才異化為制度獨定社會的。其中最一般的社會異化過程,就是由公眾推選出的社會管理者,即那種擁有軍事首領身份或政治首領身份或神事首領身份的公眾代表,也是公共事務代理人,設法擺脫了公眾和議事會議的制約和控制,從最初只能下達臨時具體命令,變成可以下達一些在長時間內一直有效的具體指令,也就是自己直接制定一些有關具體事務的社會制度,再就是利用手中所掌握的本來是代為行使的軍事權或行政權或神事權等公共管理權力,逐漸消解、剝奪了其他人或公共議事機構的制安權,最后成為集軍、政、神事大權于一身,一人壟斷全部制安權并單獨制定所有社會制度的君王,于是社會也由此異化為君王一人定制的不公正社會,從此進入制度獨定社會時代。如史學研究表明,希臘城邦的國王,就是“從軍事首領或宗教首領變為國王”。
進入制度獨定社會時代之后,雖然有的具體社會也曾出現過類似制度共定社會的復辟,但為數極少且為時不長。遍覽世界歷史,大概僅在古希臘城邦民主政治時期和古羅馬共和體制時期中各有一段時間實現了全體公民都有平等參政權。不過,就是這兩個時段,實質上也不是真正的制度共定社會時期,因為這時的所謂“全體公民”,是完全不包括人口數量在當時社會中占一半左右的奴隸的,他們均來自于外邦,多是戰俘,也有販賣來的。故而這個時期的社會,實際上乃是由本土居民構成的特殊集團單獨定制的社會,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制度半共定社會”。至于古希臘古羅馬歷史中,那些為時更多的不是全體公民都有平等參政權,而只是部分公民(貴族、富人之類)有參政權的所謂民主政治或共和體制時段,就更不屬于制度共定社會了,而是由更少的人群組成的特殊集團單獨定制的社會。所以,這時的所謂“民主”或“共和”,僅存在于特殊集團的內部,而不是整個社會。
還有古希臘古羅馬的寡頭政治時期和閃現于12世紀的歐洲城市自治或自治公社之類對君王定制社會的否定,也同樣不是對不公正的異化社會的顛覆和對公正社會的回歸,只不過是另外形式的制度獨定社會而已,其實質是以多人定制或特殊集團議員定制取代了君王一人定制。其實質只是特殊集團內部各種勢力相互斗爭和相互妥協的結果,這個結果只不過是借用了原初制度共定社會的形式,卻并沒有真正制度共定社會的實質。因為由這些人所定立的各種社會制度,仍然都是些只有利于這個特殊集團之利益的社會制度,而不是有利于所有社會成員個體利益的社會制度。
為什么本來是由公眾選出并代表公眾行使公共管理權的首領,會逐漸脫離公眾,成為只顧自己的君王?這有主客觀兩個方面的原因。從主觀方面說,首領也是自利人,也有謀取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欲望和沖動,如果他德之不修,品性不良,就會在這種欲望的驅使下,想方設法擺脫外部約束,以權謀私。特別是當原始社會內部形成固定夫妻制的個體家庭,并且個體家庭又經私有制改革成為了獨立的生產經營單位而有了自己的產權之后,以權謀私對其變得更有實際意義,即不單對自己有利,也對自己的家庭有利。不僅如此,由于他人也有家庭,不同家庭的存在勢必引發相互比較、相互攀比和相互競賽,于是,個人希望在社會中活得更好的動機也發生了變化,這就是從要比自己以前活得更好,變成既要比自己以前活得更好,還要比其他家庭活得更好。這時所有的人都會自然地這么比、這么想,首領當然也概莫能外。正因如此,從民選首領到君王、從制度共定社會到制度獨定社會的異化性演變,都是發生在社會有了個體家庭及家庭產權之后。而個體家庭制和家庭產權的出現,就是導致這種異化性演變的客觀原因。不過,它還不是這里唯一的和主要的客觀原因。主要的客觀原因是在制度共定社會由直接共定變為間接共定之后,由于人們及民選代表沒有經驗,也沒能想到會有社會異化的可能,結果未能在制度上設計安排預防公共權力代理人特別是首領級的代理人,脫離公眾的利益和意志,擴大自己權限并以權謀私的監控制約機制。或者,當時縱然是有一些這樣的制度安排,也會由于缺乏經驗而注定是效用很差、力量弱小的,從而使首領通過擴大權限君臨天下,以謀取天下之產,成為沒有風險或風險甚小的事情。
從時間方面說,社會異化的具體發生是在國家誕生之后,并且是以國家異化的形式呈現的,因而社會的異化也就是國家的異化。
三、制度獨定社會的分裂與剝削定律
自從社會發生異化之后,社會中的所有成員就分裂成了兩大群體,一為制度權屬群體,一為無制度權屬群體。制度權屬群體即擁有制度權力并可用制度權力為自己謀利的群體,屬于這個群體的人們包括社會制度的安排者、行使者、傳釋者、維護者及其他們的家庭成員或親屬。其中,制度安排者的制度權力最大、最重要,因為其他制度權力者所擁有的制度行使權、制度傳釋權和制度維護權,都是由制度安排者通過制定制度授予的。與之相反,無制度權屬群體是指制度權屬群體之外的所有人員的集合,他們沒有任何制度權力,也不能用制度權力乃至正在實施的制度本身來為自己增加利益。
這兩大社會群體從人員數量上說,在任何時候都是制度權屬群體屬于少數人群體,無制度權屬群體屬于多數人群體。因為前者屬于社會中的管理者,后者屬于社會中的被管理者,若前者人數越多,則管理成本就越大,管理效果就越低,也越難謀取更多的利益,所以只有在群體人員相對較少的狀況下,才有可能求得群體人均利益的最大化。這兩大群體從內部情況說,由于前者是圍繞社會制度的定立和運行而有意識地通過分工協作形成的群體,始終具有組織性并且相當嚴密,因而也可稱之為制度權屬集團。無制度權屬群體則不同,一般情況下都是相互離散的非組織狀態,也就只是“群體”。只有到了某個特殊時刻,即被有意識地組織起來共同聲索和力爭自己的利益時,才由“群體”變為“集團”。這兩大群體從謀生手段說,前者是以制度權力為謀生手段,后者則無制度權力可用,基本上只有通過勞動生產謀生。
由于制度權屬群體壟斷了所有制度權力亦即所有公共管理權力,遂使整個社會的公共管理,由原來是為所有人提供均等服務變成了只為自己人即制度權屬群體提供服務,而對其他人即無制度權屬群體進行統治。于是,制度權屬集團也就擢升為統治者,而非制度權屬群體則淪為被統治者。因此,凡是制度獨定社會時代,必然都是有統治者的社會時代。從這個意義上說,制度獨定社會,就是統治性社會;制度獨定時代,就是統治性時代。
此前已說,社會異化的主觀因素是公眾代理人想比其他人活得都更好。既然如此,當他們壟斷了社會制度安排權并成為了統治者之后,就必然會去做這樣一些事情:或是將原有的社會資源配取制度修改為只對自己有利的制度,或是新制定出一些只對自己有利而對別人不利的資源配取制度,并且由于他們的這種欲望在任何時候都沒有止境,他們還會在以后的時期也不斷地這樣做。除此之外,他們還一定會制定出用于鞏固、保持其特殊利益的制度。
于是,制度權屬群體與無制度權屬群體之間,也就是統治群體與被統治群體之間,就又會出現一種新的分殊:前者會變得越來越富有,成為富人群體;后者則會變得越來越貧窮,成為窮人群體。由于統治群體的富裕是以被統治群體的貧窮為先決條件實現的,二者的財富表現為反比關系,因而這兩大群體在根本利益上,也注定是相互對立、相互沖突的對抗性關系。
統治集團之所以要統治其他群體,其實質目的在于要在統治中通過剝削被統治群體以使自己過得更好,因而統治集團一定同時也是剝削集團,而被統治群體同時也一定是被剝削群體。歷史表明,從古代到近現代,所有制度獨定社會,不論是哪個族群、哪個地域的制度獨定社會,也不論是哪種形態的制度獨定社會,更不論是具有普遍性的君王定制社會還是為數不多的多人定制社會,抑或在近代之后成為主要形式的集團議員定制社會,所制定出的資源分配制度都是不公正的。其結果總是讓大量資源落入少數人之手,而大多數人則只有很少的資源,盡管這大多數人還是所有生活資料的直接生產者。因而剝削和剝削大多數人,乃是制度獨定社會亦即統治性社會的統治者必然要做的事情,從而也使之成為制度獨定社會時代的一種共同現象和普遍規律。這就是,只要是制度獨定社會,就必然存在少數統治者剝削大多數被統治者的現象這一定律。
同時,統治者的這種剝削還一定是從權力剝削開始的,而那種被馬克思揭露的已經臭名昭著的通過壟斷生產資料而對勞動者的剩余勞動進行無償占有的資本剝削,卻不是統治者的最初剝削手段,只是當統治者通過權力剝削而攫取大量的土地、牲畜之類的生產資料之后,資本剝削才成為了他們又擁有的另一種剝削手段。另需注意,同樣作為剝削手段,無論是在制度獨定社會中的哪個歷史時期,資本剝削的效率也遠不如權力剝削。因為權力剝削的實現,只須運用制安權制定出有利于自己的制度即可,而純粹的資本剝削,不論其資本是土地資本還是企業資本,都無一不是先要用很長的時間來積累資本和經營資本,直到使之達到一定程度的壟斷之時,才能開始產生剝削效用。
最初的統治者在用制安權制定有利于自己的制度進行權力剝削時,最喜歡制定的制度主要有三類:苛捐雜稅制、身份等級制和權位世襲制(首先是王位世襲制)。雖然這三種制度在各個具體的制度獨定社會的歷史上,其出現順序沒有一個統一的模式,但其內涵的邏輯順序則都是一樣的。其中,苛捐雜稅制的目的是以社會公務為名,在征收稅賦勞役方面,建構高稅率、多稅種、頻勞役的重稅制,直接對被統治群體進行盡可能多的剝削。身份等級制是將社會成員人為地分成尊卑貴賤的不同等級,其首要目的是限制被統治群體的消費量,尤其是要將直接生產者的消費量壓至最低,唯此才能為統治者留出盡可能多的可剝削物品,次要目的是在統治集團內部分配制度權力并按權位大小實行有等差的資源分配和消費。權位世襲制則是要把這一套由重稅和身份等差構成的剝削制度永久地固定下來,以使自己的子孫后代也能代代如此享用。
在制度獨定社會,之所以必然會有剝削,是因為制度安排者自己不想生產勞作,又想不僅比自己以前活得更好,而且還要比其他所有人都活得更好,這就只有去剝削他人。而之所以必然要剝削大多數,則是因為被剝削的人越少,剝削者獲利也越少;被剝削的人越多,剝削者獲利才越多。當然,這個“多”也是有限度的,就是不能把除君王或寡頭或集團議員以外的所有人都變成剝削的對象,否則不僅剝削不能進行,而且由自己壟斷的制安權及統治權也要被人多勢眾而不存在任何被懲罰之虞的被剝削者剝奪。因而對制度安排者來說,其最好、最穩妥的剝削方式,不是一人或一家剝削所有人的方式,也不是幾個寡頭或若干集團議員剝削其他所有人的方式,而是少數人構成的統治集團剝削其他大多數人的方式。
少數人構成的統治集團為什么能夠剝削其他大多數人?這是因為它是有組織的,不僅掌握社會制安權和社會管理權以及所有社會可控資源,而且還通過社會管理權力建構起了軍隊、警察、法庭、監獄等國家暴力機器作為保障,并可以合法使用這些暴力機器,以威懾、鎮壓、懲罰被剝削者的不服和反抗,強迫他們接受被剝削。另有一點也很重要,就是少數人統治集團還掌握主要的社會傳媒或輿論工具,可以在社會上廣為宣揚自己的制度意識形態,為自己的統治和剝削編造完美而充分的“理論根據”,以證明其合理合法性,從而蒙騙社會大眾,使被剝削者根本意識不到社會的不公及權力剝削和資本剝削的存在,自動喪失不服之情和反抗之意,從而心甘情愿地接受他們的統治和剝削。例如制度獨定時代出現的諸如“人性有等差,“人生有命,富貴在天”“君權神授”“君權天授”“真龍天子”“奉天承運,‘種姓貴賤”等等理念和說法,就是這種理論根據的典型表述。
四、制度獨定社會的統治形態
既然制度獨定社會不論是一人定制還是多人定制的類型,實質上都是制度權屬集團即統治集團定制,于是筆者就可以進而再從統治集團的視角來考察制度獨定社會的各種統治形態,并以定制集團所應有的名稱來命名和劃分不同的制度獨定社會。鑒于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總是相對的,對于歷史中的各種統治集團的應有名稱的確定,也需參考與之相應的那些被統治群體的名稱來進行。
在制度獨定時代的社會中,不僅勢必會存在統治群體與被統治群體這種人與人之間的上下等級差異,而且這兩大群體內部也會存在等級之差。統治群體因為就是制度權屬群體并由此獲得社會統治地位,故其內部的等級差異是按照各自所掌握的制度權力的大小來區分的,制度權力越大的等級越高,制度權力越小的等級越低。具體說來,這種等級差異通常有兩種制度表現形式,即貴族等級制和官階等級制,前者是分封定制的產物,如西方的國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后者是集中定制的產物,如中國先秦之后的官僚分級制。由于制度權力的大小意味著所得利益的大小,所以制度權力的等級同時也是財富多寡的等級。在統治群體中,等級最高、財富最多的是君王、寡頭、集團議員之類的制安權壟斷者,既有最高的制度權力,也擁有最多的生產資料;等級最低、財富最少的是制度權力最少的人,他們只有奉命執行制度的權力而沒有命令他人執行制度的權力,也沒有屬于自己的生產資料,是只能憑薪水生活的下級公職人員;處于中間等級、擁有中等財富的則是在制度權力方面既受命于人又可命令他人的貴族或官僚,他們既有一定的制度權力,也分有一定的生產資料,并又以其擁有制度權力的不等,也就是貴族級別或官僚級別的不等,形成相互之間的高低級差。
統治群體內部為何一定要通過分等級的方式來分配權力和剝削所得,而不是平分或由最高制安權壟斷者獨吞?那是因為這最符合最高制安權擁有者的利益最大化。按等級分不僅比平分好,而且也比獨吞好。這倒不是說最高制安權擁有者不想獨吞,而是其一旦獨吞就沒人替他做事完成剝削,還有立馬被推翻打倒的危險,是故按等級分配剝削所得,乃是其無法獨吞情況下獲利最多的選擇,亦即最好的無奈之舉。
相反,被統治群體不僅沒有任何制度權力,而且都要受統治群體的權力剝削,故其內部的等級只有依據其受剝削的程度而定。從整個制度獨定時代的歷史看,各個現實社會中的被統治群體大致均存在三個等級。其中,受中等程度剝削的人們屬于被統治群體中的中間層,是那些可以獨立自主進行生產的直接生產者,如自耕農和獨立工匠。由于許多社會財富出自他們的生產,所以統治群體會以苛捐雜稅和嚴格限制其消費水平的方式剝削他們。相對他們而言,受權力剝削較輕的是那些間接生產者,他們屬于被統治群體中的上層,主要包括生產經營者和產品運營者。產品運營者是指那些以運輸、買賣產品為營生的人們即商人,他們雖然也要被統治群體以苛捐雜稅的方式剝削,但由于其贏利空間較大且其真實收益實際上很難被統治者弄清楚,所以還是可以通過“偷逃稅費”的方式逐漸積累起大量財富,乃至可以富過不少統治群體中的人,即其中的中下等級。如果他們還愿意并可以用金錢買到官職、爵位或以金錢為媒與官、爵勾結,就會轉變為統治群體的成員。生產經營者是指持有大量生產資料、自己卻不直接進行體力生產勞動,而是通過控制自己所擁有或雇傭的勞動者進行生產而獲利的人,主要為土地主、作坊主或制造業主。他們雖然也要被征收苛捐雜稅,受統治群體的權力剝削,但最終又可以將這種剝削盡可能多地以資本剝削的方式轉嫁給自己所擁有或雇傭的勞動者,從而不僅可以化解自己所受的權力剝削,而且也能逐漸積累起日益增多的財富,進而也可以和產品運營者一樣,存在轉變為統治群體成員的可能。而那些被轉嫁剝削的直接生產勞動者,不僅因為沒有屬于自己的生產資料獨立開展生產才不得不受資本剝削,而且照樣也要被官方征收各種人頭雜稅,從而成為了受到雙重剝削的人,他們被剝削最重、擁有的財物最少,是被統治群體中層級地位最低的人,也是在整個社會中受到最不公正對待的最低等人。
既然被統治群體中的上層即富人,在財富上可與統治群體中的中間等級匹敵,那么,若從貧富狀況著眼,制度獨定社會時代的所有社會成員在整體上也是一種三等級結構。第一等級為富人,富人在群體上與統治集團中的上層人群完全重合,依舊是王室家族或寡頭家族或集團議員家族,他們人數最少,但人均擁有的財富最多。第二等級為中產者,一方面包括統治集團中的各級貴族或各級官僚及其家族,另一方面也包括商人、作坊主和沒有制度權力即官僚職位的純粹土地主,他們在人數上居中,人均擁有的財富僅次于王室家族或寡頭家族。第三等級為窮人,是所有的直接生產者或勞動者,包括自耕農、獨立工匠和自己不能獨立開展生產而不得不依附于他人進行生產的人,他們人數最多,人均擁有的財富最少。
但是,若以剝削為線索,全體社會成員在整體上又呈現為另一種存在方式的三等級結構,這就是作為剝削者的高等級人群、作為被剝削者的低等級人群和作為既剝削又被剝削者的中等級人群。其中,高等級的剝削者是純粹的剝削者,他們人數最少,僅為統治集團中的王族或寡頭或集團議員,以及各級貴族或各級官僚。中等級的既剝削也被剝削者在人數上也居中,屬于這個人群的,一為商人、作坊主和沒有制度權力或官僚職位的純粹土地主,他們一方面剝削自己的雇工或客戶,另一方面也被純粹剝削者的苛捐雜稅剝削;二為那些不是官僚、沒有官階的官方差役人員(普通公務人員)或貴族的仆役人員,都是只有奉命執行制度的權力而沒有命令他人執行制度的權力的人。他們一方面可以利用制度行使權勒索百姓,實施少量剝削;另一方面又可能會因政府或貴族的財政吃緊而被削減或克扣薪水,成為受到一定剝削的被剝削者。低等級的被剝削者人數最多,是所有的直接生產者,包括自耕農、獨立工匠和自己不能獨立開展生產而不得不依附于他人進行生產的人。他們都無一例外地要受統治者的權力剝削。而他們中那些不得不依附于有資產者才能進行生產的人,則在受權力剝削的同時,還要另受資本的剝削,從而成為所受剝削最多、最重的人們。他們往往只能勉強維持生存而沒有任何多余的財富,又是下層等級人群中的下等人,即下下等人。從整個人類歷史看,制度獨定社會中受剝削最多最重,同時也是受到最不公正對待的下下等人共有三種,依次為奴隸、佃農和工人。
鑒干剝削奴隸的剝削集團的主體是以君王為首的貴族奴隸主,剝削佃農的統治集團的主體是以皇帝為首的官僚地主,剝削工人的統治集團的主體是既非貴族亦非官僚的資本家,因而由這些不同統治集團定制的社會,就可以分別命名為貴族奴隸主定制社會、官僚地主定制社會和資本家定制社會。
不過,在制度獨定時代的不同國家的歷史中,先后全都經歷了這三種社會形態的似乎還沒有。比如歐洲各國就只有貴族奴隸主定制社會和資本家定制社會這兩種社會形態,因為歐洲歷史上基本沒有出現過君王統一定制的情況,而無論是剝削奴隸的人還是剝削農奴的人,都是貴族奴隸主。并且,農奴就是“農業奴隸”的簡稱,他們是與此前時段的軍事奴隸、工商奴隸、家庭奴隸并存的農業奴隸,且無本質性的不同,都是屬于某個主人而沒有人身自由的人。中國乃至整個東方各國,在進入現代之前的制度獨定時代,也是只經歷了兩種社會形態,但與歐洲不同,是貴族奴隸主定制社會和官僚地主定制社會這兩種。秦朝之前為奴隸主集團定制社會,秦朝之后為官僚地主集團定制社會。
由此可知,在從一種制度獨定社會形態變為另一種制度獨定社會形態的過程中,并不存在舉世相同的普遍模式,也不存在勢必如此的必然模式和演變階段,盡管世界各國的制度獨定社會的最初形態或許都是奴隸社會,可后來就不一樣了。因而,這里并不存在各國一致的普遍規律。
為什么在人類社會歷史的制度獨定時代,各個國家或族群,在從一種社會形態變為另一種社會形態的過程中,并不存在同一的模式或普遍的規律?這是因為各種社會制度都不是自發產生的,而是由人來制定的,確切地說,是由各個國家的統治集團中的制度安排者制定出來的,而他或他們,在設計和制定社會制度尤其是資源制度時,并不存在必然相同的創意和想法,于是歷史中也就有了種種各具特色、互不相同的制度安排,及被這些制度安排所決定的有所不同的具體社會形態。
五、制度獨定社會向制度共定社會的復歸
制度獨定社會由于制安權被統治集團壟斷,所定立的社會制度不公正,人與人之間不僅存在統治集團與被統治群體的分殊,也存在人為規定的尊卑貴賤順序及不同等級,還存在強力壓迫、權力剝削、資本剝削,因而整個社會矛盾重重,各個人群等級之間都存在尖銳的利益沖突。
在以剝削為據考察出的高中低三等級群體中,高等級群體人員為了使自己過得更好,基于相同的社會地位和利益訴求,形成上層利益集團,亦即剝削階級,不斷加大對中低等級群體的剝削;低等級群體人員在有了一定的覺識之后,為了使自己過得更好,基于相同的社會地位和利益訴求,會形成低層利益集團,亦即被剝削階級,力圖少受或不受中高等級群體的欺壓盤剝;中等級群體人員為了使自己過得更好,基于相同的社會地位和利益訴求,形成中層利益集團,也就是“既剝又被剝階級,(‘既剝削又被剝削的階級”之簡稱),其一方面加大對低等級群體的剝削,另一方面又希望少受或不受高等級群體的剝削。但是,因為只有高等級群體即上層利益集團才擁有制安權,中低等級群體都沒有,所以各群體之間的利益博弈總是在按照高等級群體的意志進行或發展。
高等級群體成員,作為追逐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自利人,由于欲壑難填,好了還想再好,加之其人口數量也在隨著各個家族的世代繁衍而不斷增加,就必然會有這樣的沖動,即用自己壟斷的制安權來擴大自己的利益和減少中低等群體的利益,以從中低等群體那里攫取更多的資源來使自己過得更好。因而按高等級群體意志發展的等級利益博弈的趨勢就是對中低等級群體的剝削越來越大,越來越重。由于中等級群體可以將高等級群體對自己的剝削轉嫁給低等級群體,而低等級群體同樣也有人口數量不斷增多的問題,所以他們無論再怎么努力地生產,提高產量,也越來越難以支撐日益加重的剝削,直到有一天被欺壓剝削得實在忍受不了,到了難以維持起碼生存條件時,就只有以聚眾起義、拼命造反的方式來使越來越嚴重的剝削得到中止。不過,由于起義造反者缺乏新的制度意識,尤其是沒有新的制度理論,即便成功也就是改朝換代而已。這時等級制依然存在,只是剝削退回到了比較輕的狀態。是故,歷史上往往是,大的起義造反之后,社會統治者往往會有輕搖薄賦和重新分配土地之類的制度安排出臺。剝削減輕,客觀上會提高中低等群體的生產積極性,于是社會就會有較大的生產發展和經濟繁榮,甚至有時能逐漸進入一個所謂的“某某盛世”。只是高等級群體為了使自己活得更好,除了靠剝削之外再沒有別的招數,因而他們很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于是在社會經濟狀況出現好轉的時候,又會開始逐漸加大對中低等級群體的剝削力度,直到再一次導致起義造反,讓歷史進入新的輪回。
中等級群體雖然因為還可以剝削低等級群體而不至于有活不下去的時候,但也不愿意承受高等級群體對自己不斷加重的剝削,因而他們有時也會起而造反。中等級群體的造反在歷史中主要體現為工商業主亦即資本家的造反。資本家的造反往往一方面會借助于低等級群體的力量,另一方面會聯合高等級群體中的開明之士,并且一般都會以改革的方式進行,其結果是使原來僅憑資本剝削致富的資本家也能進入制度權屬群體,擁有一定的制安權,甚至變為新式貴族,于是不僅不再受權力剝削,而且也能進行權力剝削。而這時的新王朝,也會由君王一人定制變成由統治集團內的選舉代表即議員定制。比如,古希臘雅典城邦的梭倫改革和克里斯提尼改革、法國12世紀的城市自治等,就都屬于這類改革的成功先例。
在制度獨定社會,不僅高中低三大等級之間存在的利益沖突總是愈演愈烈,而且高等級群體內部由于又有層級之分和小利益集團之分,也存在爭權奪利的斗爭。這種斗爭,有的體現為王朝中的宮廷政變,其結果往往是更換君王;有的體現為貴族的不斷坐大,其結果有時是王國的分裂和貴族的割據稱王,有時則是某個貴族對君王的直接取代。高等級群體內的這兩種形態的斗爭之結果雖各不相同,但也有一個共同之處,這就是與中低等級群體的起義造反一樣,也都導致了王朝的改朝換代。
但是,不論是低等級群體的起義造反所導致的改朝換代,還是高等級群體的利益斗爭所導致的改朝換代,全都屬于只換統治者而不換根本制度的“換湯不換藥”,都不是對制度獨定社會的終結。如果說起義造反的“換湯不換藥”是由于起事者還沒想出新的制度安排,那宮廷政變和貴族坐大取代的“換湯不換藥”,則是篡權者根本就沒想有新的制度安排。中等級群體即資本家發起的造反及改革雖然加了一點“新藥”進去,有一定程度的制度創新,但集團獨定制度的“大藥方”還是未變。正因如此,對制度獨定社會的終結和對制度共定社會的復歸,就只能從進行反抗的中低等級群體有了新的制度意識形態時開始。這時,他們的反抗將不再是起義造反及改革,而是社會革命;其結果也不再是改朝換代,而是建構新的社會。因為與起義造反不同,有新制度意識形態及其新制度理論為指導的社會革命,在獲取成功后,不僅會更換社會制度安排者,也會變革社會制度,尤其是會以新的資源配取制度取代舊的資源配取制度。
從人類歷史看,這個時刻首先出現在歐洲近代,其標志是17世紀中期開始于英國的民主革命(亦稱“英國革命”)。英國民主革命最初也是一次中低等級群體的起義,起義隊伍的主體是工商資本家、城市平民和廣大工人,但這次起義已不是以往那種只有改朝換代作用的起義,而是要使社會由君王貴族當家做主變為由所有公民共同當家做主的革命。由于革命的主導者是工商資本家,這次民主革命并不徹底,它只是廢除了君王統治和身份等級制,而沒有實現全民民主。因為革命后的制安權分配制規定了當選議會議員者必須是有相當數量私人資產的男性公民,所以有權當家做主的其實只是資本家,而低等級群體的廣大勞動者,還有所有婦女,實際上還是被排除在了當家做主之外,繼續受資本家的壓迫剝削。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說‘從封建社會的滅亡中產生出來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并沒有消滅階級對立。它只是用新的階級、新的壓迫條件、新的斗爭形式代替了舊的?!币虼耍谶@個時期,還不是制度共定時期或真正的民主社會時期,而是資本家集團壟斷所有制安權的制度獨定時期。后來,隨著工人群體的覺醒、工人群體政黨的出現和由工人群體政黨領導的廣大勞動者持續不斷的抗爭,掌權的資本家集團不得不步步退讓,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有權當家做主的范圍終于擴大到了每一個社會成員身上。至此,民主革命在英國基本上全面完成,英國也基本上回歸為制度共定社會。與之類似,在英國民主革命的示范下,其他歐洲國家也隨之或遲或早地進行了自己的民主革命,同樣走上復歸制度共定社會之路。繼而,在歐洲國家民主革命的示范下,其他各大洲的眾多國家也陸續開始了自己的民主革命進程。
在整個制度獨定時代,世界各地都始終存在激烈的集團斗爭、等級斗爭及起義造反,為何終結制度獨定社會的社會革命單單是在近代的歐洲率先開始?這有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集團民主制在歐洲各族群的頭腦中都始終留有深刻記憶,而且這個時期其他文明尚未有的民主政體理論文本也得到了留傳,因而在后來歐洲各族群的集團等級斗爭中,有古代集團民主制遺風的政治變革就不時似曾相識地重現,12世紀出現于法國的城市自治運動和16世紀造就了荷蘭共和國的尼德蘭革命,就是其典型。盡管它們還并不是人人分有制安權的真正民主,但畢竟也有限制王權、議會制、選舉議員等民主的形式。
二是與“君權神授”制度意識形態相對立的,由“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人人生而平等自由”“天賦人權,“國家主權”“君權民授”“生權在民”和社會契約論、有限政府論、近代民主論等觀念和理論構成的新型制度意識形態,也是在歐洲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烏托邦構想和思想啟蒙的運動或思潮中一點點孕育出來的。這一點乃是更為重要和關鍵的因素。因為正是有了這種前所未有的制度意識形態去與歐洲歷史上已有的民主形式及民主經驗相結合,再用于指導中低等級群體的起義造反,才產生出了全民意義上的民主革命。同樣,其后歐洲的民主革命由不徹底到徹底,由不全面到全面,從而形成既有形式也有內容的實質性民主,也是新制度意識形態在其中起了關鍵作用。不過,這時的新制度意識形態又是另一種不同于資本家民主制的制度意識形態,這就是由馬克思恩格斯提出并論述的消滅剝削、沒有壓迫,解放工人階級和勞苦大眾,真正做到全社會人人平等的社會主義制度意識形態。
六、總結及推論
基于以上所有論述,現在可以梳理并推論出以下明確結論。
其一,社會制度決定著整個社會的歷史形態及其演變。其一般規律是:制度決定社會。有什么樣的社會制度,就有什么樣的社會形態;當社會制度發生變化時,社會形態亦將隨之發生變化。因而社會的演變就是社會制度的演變,社會的變遷就是社會制度的變遷;要想改變社會形態,就得先改變社會制度。
其二,鑒于在社會制度中,制安權分配制是關于如何制定制度的元制度,因而從根本上說,是制安權分配制決定社會的歷史形態及其演變。不僅如此,社會的歷史形態和發展階段,也首先要依據制安權分配制來命名和劃分。
其三,從制安權分配制看,迄今為止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軌跡,經歷了制度共定社會、制度獨定社會和復歸制度共定社會這三大歷史形態或三大歷史階段。其中,制度共定社會又有制度直接共定社會和制度間接共定社會這兩種類型,制度獨定社會又有一人定制社會和多人定制社會的兩種類型。由于一人定制社會即君王定制社會,多人定制社會即寡頭定制社會和集團代表定制社會,因而制度獨定社會也可以說有三種具體形態。同時,若從制度獨定社會的制度安排者的制度權屬集團說,制度獨定社會的具體形態則包括貴族奴隸主定制社會、官僚地主定制社會和資本家定制社會這三種。不過,制度獨定社會的這些具體形態都是從全世界范圍說的,并非每個族群或國家的歷史上都曾一律依次出現過。
其四,制度共定社會是全民共同定立社會制度并共同進行社會管理的社會,在管理中自然全都是按共同定立的制度待人,由于“公正即按共定規則待人”,故基本上不存在社會不公的問題;制度獨定社會則是個人或少數人單方獨自定立社會制度并進行社會管理的社會,在管理中完全沒有可能按共同定立的制度待人,因而處處都有社會不公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社會歷史中的三大形態或三大階段,分別也是原始公正社會階段、古代不公正社會階段和現代復歸公正社會階段。
其五,在制度獨定社會歷史階段,出于人是理性自利人的事實,壟斷制安權的少數人集團對社會大多數人實行壓迫和剝削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否則他們就根本不需要也沒有必要壟斷會使自己費心勞神的制安權,更沒必要在分明有人愿意分擔制安權重任時還強霸著制安權不放手,因而壓迫和剝削大多數人,乃是所有制度獨定社會中的一個普遍現象和必然規律。
其六,人類歷史中,所有的起義造反都源于社會可控資源配取制度的不公及剝削的日益加重,因而倘若社會不存在資源配取方面的不公正及剝削,即使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滿足不了人們生存發展的需求,也不會有起義造反,這時人們可以通過對社會制度的改良來促進社會生產力的大發展。但是由于壓迫和剝削大多數人是制度獨定時代的必然規律,并且會有日益加重的趨勢,因而它早晚會激起受壓迫剝削者的激烈反抗,使起義造反成為這個時代的不可避免之事。當然,有時反抗也會以緩和的方式即改革的方式進行。而這些起義造反及改革,便成為了這個時代的社會制度總會出現一些變化的動因。只不過這些變化還都是非根本性的,并不能終結制度獨定時代。能使制度獨定社會的制度發生根本變化,并終結這個時代的,是受新的制度意識形態指導的社會革命。
其七,當今世界由于受到無法反駁的民主思潮和先行民主革命運動的啟蒙和啟發,越來越多的現代人意識到了由人民當家做主的合理性,因而未來全球所有尚未成為制度共定社會的國家,都勢必會在其人民的不斷抗爭下朝著這個方向前進,并最終陸續變為公正的制度共定社會。這是全球大勢和人類命運,必然不可阻擋。
其八,由于當今世界上的絕大多數國家都是人口眾多的大型社會,所以復歸制度共定社會的國家目前似乎還只能采取制度間接共定的形式,也就是要由全民的民選代表或代理人來代定社會制度,代行社會管理之責,這就使得社會再從制度共定社會異化為制度獨定社會的危險始終存在。因為人性自利的代理人也有他們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追求,客觀上始終存在相互抱團形成特殊利益集團以謀取更大自身利益的可能,所以如果人們稍不留意,就又會被制安權代理人將正常的制度共定社會異化為不正常的制度獨定社會。
其九,人類社會歷史從原始的制度共定社會變為后來的制度獨定社會,再從制度獨定社會復歸為新的制度共定社會,是一個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進程,由此也可說,這是一個人類社會形態方面的普遍發展規律。就前一種變化即“異化”的必然性而言,首先緣于最初的人類社會雖然是制度共定社會,在思想意識上卻只是因襲前人的長期慣例,還沒有形成自覺的“人民當家做主”理念;其次緣于原始制度共定社會時代的人們由于缺乏經驗,還不能預先設計安排出可有效防范制安權代理人篡權的制度。就后一種變化即“復歸”的必然性而言,是緣于制度獨定社會的蕓蕓眾生,經過代代人的長時段反思,終究會悟出“應由人民當家做主并共同定立社會制度”的制度意識形態公理。不過,人類社會再從新的制度共定社會變為新的制度獨定社會或者由此形成新的循環乃至反復不斷的循環,則不再屬于社會發展的普遍規律。因為只要人們對之保持足夠的警惕并事先預設一些有效的制度制約機制及糾正機制,就完全可以永遠將人類社會保持在公正的制度共定社會時代。因此,僅在這個意義上,或可有“歷史終結”的說法,即歷史終結于制度共定社會形態。
其十,在這種“社會形態歷史終結于制度共定社會”的永續時代中,社會元制度即人人平等分享制安權的分配制,基本上不會有大的變化,只是其他資源制度或其他層面的社會制度會隨著人們本身及其需求的發展變化而發生一些變化。因而這個時代的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具體形態,就將根據其他層次的社會制度的變化特點來命名和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