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新營
李克農是我黨隱蔽戰線的重要領導者之一,他的一生富有傳奇色彩。在漫長的革命生涯里,他對黨的事業無比忠誠,對革命同志關愛有加。而他對自己的父母、妻子、子女也是充滿濃濃的親情,展現出共產黨人的熾熱情感和高尚情懷。

李克農的家庭是一個大家庭。在三兄弟中,他排行老大。他的父親李哲卿,又名李道明,受過舊式教育,思想開明,為人正派,年輕時曾在地方政府及海關任職員。母親詹氏則是個家庭婦女。大革命時期,李克農是共產黨員,比較活躍,是蕪湖當地的知名人物,父親一直很支持。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時,李克農被國民黨政府明令通緝,不得不逃離家鄉。家中被憲兵警察多次搜查,孩子們放學回來,有時被擋住不準進門。隨后,李克農的父親也因此失業,家道中落,家中經濟日見拮據。
1937年7月,全面抗戰爆發后,李克農把父母接出來,開始隨著他輾轉武漢、桂林等地。1939年初,黨組織在貴陽附近選了一個點,集中安置一批革命家屬,其中有周恩來的父親和鄧穎超的母親,以及王明、博古等人的家屬,李克農的父母在這里住了一年多。1940年夏,組織上決定撤銷這個點,把人都轉移到重慶。但李克農堅持把父母接到桂林他自己身邊。到了桂林,他將辦事處居住條件最好的一處位于七星巖的別墅騰出來,給父母等幾位老人住,而他仍回到桂北路那個小樓里住。那時,李克農作為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主任,工作很繁忙,但他幾乎每天都抽時間來探望,陪父母說話。多數只能利用吃晚飯的時間過來,之后再匆匆趕回桂北路。不久,皖南事變爆發,形勢急劇惡化,桂林八路軍辦事處被查抄,李克農帶領辦事處人員緊急撤離,走得倉促,只得把父母暫時留下,托人照料。
李克農一路艱險到達重慶后,時刻掛念著留在桂林的父母。一年后,形勢稍有緩和,組織上安排李克農的父母來到重慶。周恩來對他們很關心,就讓兩位老人在重慶住下,畢竟生活條件比延安好。但此時已在延安的李克農急切地要把老人接到自己身邊。等了一年,直到1943年才獲得國民黨準許,組織上優先安排李克農的父母乘車回延安。到達延安后,李克農對父親說:“看現在形勢,國民黨準備跟我們全面分裂,那時候不論我或辦事處,都沒法顧及你們了。”果然,不久國民黨掀起了第三次反共高潮,在邊區周圍陳兵幾十萬,要進攻延安,只是后來在國內外壓力下才取消了這個計劃。
到達延安的第二天,李克農興奮地告訴父親:“我剛到毛主席那里報告我父親來了,主席說好呀,來了就養起來,革命現在還養得起個老頭子。”父親聽了很高興。不知是否和毛澤東的關心有關,不幾天,中央辦公廳來人當面向李克農的父親通報伙食的供應標準,在延安是很高的了。后來有一次在飯桌上,李克農不無玩笑地說:“你們來了,我們沾光,伙食提高了。”
在延安時期,李克農住的窯洞緊挨父親的院子,來往方便多了,不像在桂林只能趁晚飯時間見面。只要有空閑,李克農就不時到父親這邊來說說話。后來吃飯時,干脆把他們的飯菜送到父親的窯洞里,父子倆一起邊吃邊聊,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山西臨縣那段時期。當時李克農擔任中央社會部副部長、情報部副部長等職,工作異常忙碌,有好多大事要思考。他與父親談天說地,總有那么多的話題,實際上有兩方面原因:一是他們父子感情很深;二是父親雖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但很正直,對李克農從事的革命事業和對共產黨的認識是明確的,是支持的,所以李克農對父親除了親情,更有敬重的一面。他通過家常聊天,也是從思想上啟發引導父親,提高他的認識。
李克農的父親雖然為人正直,對黨對革命充滿感情,但是總保留一些傳統觀念和舊意識。父親的思想變化,集中體現在李克農的大兒子李治的婚禮上。那時延安不論誰結婚,既沒有婚宴,更沒有送禮,唯一的程序就是布置洞房,晚上舉行個晚會,領導說說話、大家熱鬧一番就完成了。李治的婚禮自然也是這個程序。那天來參加晚會的,主要是中央社會部的同志,如羅青長、吳德、汪東興等,同在棗園辦公的其他部門的人也有來湊熱鬧的。照例幾個人講話之后,李克農便請老父親代表家長講話。老父親站在場中,即興講了一通不算短的話,談他們家和黨的關系,對黨的認識,結尾告誡新人,今后只有努力工作來報答黨。老父親講得很動情,也很得體到位,會場反應很熱烈。第二天李克農特地夸父親,說他昨晚的話講得很好。

李克農的母親不識字,完全是一個舊式老太太。李克農不可能和她像父親那樣聊天,但對母親的感情時時表露出來。一次他從毛澤東那里回來,掏出一個橙子給母親。橙子當時在延安可是非常稀罕的東西,那是有人從重慶專門送給毛澤東的。母親視若珍寶,藏著等小孫子回來吃。小孫子卻說:“這個橙子可是經過千山萬水,是特地獻給毛主席的,毛主席又招待老父,而老父舍不得吃又孝敬你,我可不忍心吃。”
后來母親患病,日益嚴重,李克農請當時延安的一些名醫,包括那位名叫阿洛夫的蘇聯大夫,還請過傅連暲來參與會診。1946年母親病情加重,而這時李克農正在北平參加軍調部工作,擔任中共代表團秘書長。他惦記著母親的病,只能設法弄些藥和補品捎來。母親得的是不治之癥,一度處于病危,已經準備后事了。父親此刻當然希望李克農能回來,母子見上最后一面。而李克農重任在肩,只能來信安慰父親。那封信很動情,上面幾處有“不孝兒”“兒不孝”的字句。后在延安的第一次疏散中,母親不幸病故于山西興縣。當時李克農還在北平,是妻子趙瑛陪同護送,在當地黨組織的協助下辦理了后事。1947年3月,李克農隨中央后委轉移到山西臨縣,剛落下腳,就請人帶路去給母親掃墓。夜幕下,他在母親墳前痛哭,表達深深的思念。
1952年8月,李克農的父親在北京不幸去世。當時,李克農也不在父親身邊,這次他是作為外交部副部長、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在朝鮮戰場同美帝國主義進行停戰談判。看著發來的老父親不幸去世的電報,他想到老人生前對他從事革命事業的支持,母親病逝時自己沒能在身邊伺候,這次父親病故自己又未能盡孝照顧,萬分難過。他常常獨自一人佇立在駐地村頭,長時間地面向北京,肅立默哀,并且蓄起胡子,以紀念父親。
在革命戰爭年代的特殊環境中,不少人投身革命后因夫妻長期分離而重組家庭,但李克農把一生始終如一的愛全部給予了妻子趙瑛。趙瑛1898年11月生于安徽巢縣一個商人家庭,14歲進蕪湖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學習直至畢業。1917年9月,18歲的李克農與19歲的趙瑛結成伉儷。

1919年后李克農告別父母,與新婚妻子來到省府安慶從事進步運動。趙瑛受李克農的影響思想進步,有時還將娘家陪嫁錢物拿出來支持革命活動。李克農離家在外多年,生活的重擔全部壓在趙瑛的肩上。
1929年底,以李克農為首的“中共三人特別小組”打入國民黨特務首腦機關,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期間,趙瑛作為家屬一度隨行做掩護工作。1931年春,由于顧順章叛變后事態緊急,當李克農忙完保衛黨中央的緊急事情,回過頭來又想通知家里時,走到胡同一看,已經到處是警察,進不去了,只好假裝路人從家門口匆匆而過。剛巧趙瑛帶著兩個兒子正在菜市場買菜,回家時發現家門口情況異常,便帶著兩個孩子躲進市場悄悄溜走,直到一個多月后才遇到地下黨組織。因形勢極端險惡,趙瑛和李克農見上一面后,隨即被安排回到蕪湖老家。
李克農遠離家鄉,音訊全無,趙瑛一個人帶著五個孩子,既照顧公婆及全家,還要照顧娘家一家人,負擔沉重。趙瑛非常忙,白天去學校教書,放學回來就做家務。晚上家里人都休息了,她一個人還在燈下給學生批改作業,或者給兒女們縫補衣衫、做鞋子。當時,在國民黨反動統治下,稱呼共產黨為“赤匪”,誣蔑他們“殺人放火”“共產共妻”“無惡不作”等等,還有謠傳說李克農已遭殺害。趙瑛壓力雖大,但她非常剛毅,對丈夫一往情深,革命信念從未動搖,默默地承擔著精神上與經濟上的重負。
在李克農和趙瑛自上海分別5年多的日子里,無論是在江西中央蘇區,還是在陜北根據地,他一直思念著那遠在家鄉蕪湖的“糟糠之妻”趙瑛。這一點,在美國新聞記者埃德加·斯諾的報道中有充分的體現。1936年10月中旬的一天,在斯諾4個多月的采訪生活結束,即將告別陜北蘇區時,包括時任中共中央聯絡局局長的李克農在內的很多領導人都給他送行。臨別之前,每個人都有話要告訴斯諾。斯諾以他新聞記者的幽默筆調給予了一一記載和描述。其中,李克農語出驚人:“給我把老婆送來吧!”頓時,送行隊伍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聲,可平日極幽默的李克農這時卻顯得正兒八經。這不能不使斯諾感受到李克農思妻之切。
1937年春,國共兩黨進行談判。李克農作為中共代表去上海開會,搭飛機路過南京時乘一快艇拐到蕪湖。李克農與趙瑛別后重逢,這次見面李克農連飯也沒吃,又匆匆走了。不久,趙瑛也到了上海,掩護李克農開展工作。李克農第二次回家是同年12月,日軍攻陷南京,八路軍南京辦事處撤退時,李克農和葉劍英開著一輛舊吉普車撤退,再次路過蕪湖,于是他又與家人匆匆見面,在飯館里吃了一頓飯。李克農的父親看到李克農夾著皮包,又坐著車來,就把李克農悄悄拽到一邊說:“你如今當大官了,有錢了,家里現在很困難,你能不能留點兒錢給家里用。”聽到父親的話,李克農為難地說,自己也沒有錢,這些東西都是公家的。一旁的葉劍英看到了,就把自己的津貼十幾元錢塞給李克農,讓他留給家里人。但在一旁先期撤回蕪湖老家的趙瑛又把錢塞回李克農手里說:“家中有困難,我們會想辦法,你放心吧。”妻子對丈夫無怨無悔的支持,讓李克農熱淚盈眶。
1938年春節過后,趙瑛帶著一家大小十幾口,經長途跋涉到達桂林,與李克農會合,全家人都非常高興。1941年春,李克農、趙瑛等從桂林撤回延安。在延安期間,趙瑛被安排進中央社會部擔任機要工作。趙瑛既要做好機要工作,又要照顧李克農的身體,還要照管幾位老人與孩子們的飲食起居,從早到晚忙忙碌碌。
1950年底,小兒子李倫舉行婚禮時,李克農特地用他訪蘇時蘇方贈送未花完的零花錢,辦了幾桌婚宴。婚宴上,他站起來舉杯祝酒,心情激動,飽含淚水,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說:“我對不起趙瑛,對不起孩子,是趙瑛把他們帶大的,我沒有盡到責任。”趙瑛在旁勸他不說了,事情都過去了,李克農這才停下來。這種喜悲交加的場面,深深感動了客人。

李克農和妻子的感情可以說是情深意重,他們之間相敬如賓,相親相愛了一生。1961年1月6日,趙瑛不幸去世,李克農悲痛萬分。隨后的日子里,他們住的屋里擺設依舊,兩張床,一張是李克農的,一張是趙瑛的,床上用品都是趙瑛走時的原樣。一切依舊,只是在墻中間懸掛著趙瑛賢淑端莊的遺像。李克農在桌上擺了一些食品,每當他從辦公室返回臥室入睡前,都整整衣服,站到趙瑛遺像前,然后向趙瑛三鞠躬。在隨后的日子里,他幾乎每月都要到八寶山革命公墓去吊唁趙瑛。
在和趙瑛一張合照的背后,李克農寫了一段飽含深情的文字:“此像于1940年攝于廣西桂林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不幸趙瑛同志于1961年病逝于北京腫瘤醫院,從此與我們永別了!!回顧二十一年中埋頭苦干,辛勤勞動,扶老攜幼。苦了一生,特留此遺照,以表哀思。李克農一九六一年八月八日(亥秋日)。”同時他還稱贊妻子,寫了“母儀典范”四個字。就在趙瑛去世一周年之后的1962年2月9日,李克農帶著哀思和悲痛,與她相見于九泉之下。
李克農對妻子的忠誠,他的同事和朋友每提及此,都會情不自禁地夸贊。1962年2月10日,當李克農去世的消息傳到埃及開羅時,他的老朋友、正在那里參加第二屆亞非作家會議的夏衍不禁淚如雨下,深情地說:“克農同志對自己十分嚴格,生活樸素,平等待人,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中國人傳統道德中的最優秀的品質。按習慣的說法,對他年高的父母,他是一個孝子;對趙瑛同志,他是一個最好的丈夫。”
李克農與趙瑛兩人一生共育有三子二女,分別是長子李治、次子李力、三子李倫、長女李寧、次女李冰。為了革命事業,李克農和孩子們也是長期聚少離多,有過多次和兒女相見不相識的經歷。
1931年8月的一天,李克農悄然離開上海,幾經周折于12月底到達江西中央蘇區,后擔任國家政治保衛局執行部長等職。雖然和家人失去了聯系,但李克農始終牽掛著父母和趙瑛,始終牽掛著他的五個子女。
小兒子李倫清楚地記得,在1933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母親將他從床上叫醒,臉上的神色充滿神秘和欣喜,低聲對他說:“潤修,你爸爸來信了,他在那邊很好,特別想念你,很想叫你寫封信給他。”年僅6歲的李倫一骨碌爬起來,在燈下寫了一封令李克農永生難忘的信。信的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爸爸:我現在已上小學了,在媽媽和姐姐、哥哥的督促下,認得不少字了,所以能給你寫信。我們全家人都很想念你,我更是如此,經常在夢中哭醒。別人的孩子都有爸爸攙著上學,給他買紙買筆,而我們家窮,沒有錢買紙買筆,只好用廢紙和筆頭,有些是姐姐和哥哥用剩下的,有些還是在路上撿的。但我從不淘氣,讀書也用功,學習成績也好,請放心……
信封也由李倫寫就,收信地址是江西瑞金的一個商店。李克農讀李倫的信時,禁不住熱淚盈眶。紅軍高層的一些領導傳閱了李倫的信,不少人也掉了眼淚。
由于家中有五個孩子,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年長的兩位女兒初中畢業后,趙瑛便托人把大女兒李鳳修(后改名李寧)介紹到南京的圖書館工作,幫助掙錢養家。讓二女兒李雙鳳(后改名李冰)報考蕪湖弋磯山醫院護校學護士,好早點找個職業。大兒子李治修(后改名李治)先到外祖父開的照相館當學徒,后到巢縣鄉下張治中辦的黃麓師范學校繼續讀書,那里學費便宜。
抗戰爆發后,五個孩子先后投奔延安。李克農對他們要求嚴格,經常教育他們:一是黨的組織觀念。經常教導孩子們是黨的人,要熱愛黨,服從黨的需要。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們一家人的今天。1943年前后,陜甘寧邊區政府按照毛澤東的指示精神,實行“三三制”改革,發揮愛國民主人士的參政作用。李倫當時還小,沒有入黨。有一天他放學回家高興地說:“現在我是民主人士,你們對我要客氣一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父親聽了一邊好笑,一邊卻嚴肅地說:“你是什么民主人士?你是共產黨的兒子。”玩笑之中也給孩子們上了一次黨課。二是自己努力奮斗。李克農經常教導孩子,凡事要依賴自己努力。有了問題要一靠組織,二靠自己,不要指望父母。三是教育干部子女不能特殊化。
(責任編輯:賈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