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陌上花已開

余琪

著名教育學家蘇霍姆林斯基曾經說：“讓孩子抬起頭來走路。”在入職的第一年，我就遇到了那個每天都低頭走路的他。

一、初次見面——那是一朵“帶刺玫瑰”

接班伊始，班級曾經的班主任、其他年級的老師便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要多注意班里的“一顆定時炸彈”——一個問題少年，在別人的描述中，他是一個眼神中帶著攻擊、不合群的“怪人”。果然，才第一次接觸，他的樣子就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上課搗亂、成績堪憂、與同學不和、幾句口角就會緊握拳頭、神情充滿攻擊如一頭蓄勢攻擊的豹子。最嚴重的一次，伸腳將身邊的同學絆倒，讓同學面朝地板狠狠地摔去。有這樣的一個學生在班里著實令人頭疼，除了教育他，我只能告訴其他同學不與他一般見識，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至少也是相安無事，求得班中的寧靜。從那時候起，我也跟所有人一樣，認為他是一個十足的問題學生。

可能因為我內心已對他下了定義，也可能是我們處于師生之間的磨合期，我與他之間的相處總是帶著火藥味，他做錯事情，我一味批評、壓制。至今都記得，每次我批評他時他看我的眼神，仇恨中帶著怨。可奇怪的是，無論我怎么批評他，批評他時他有多怨我，只要過了那個時候，他還是會到我身邊來跟我說話。有時候說他所知道的一些小事情，有時候找我背背古詩，放學的時候甚至會神采飛揚對我說：“余老師，再見。”我不禁有些疑惑，難道他不是刺猬？不是豹子？這樣的接觸，倒讓我覺得，他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身上帶有扎人的刺，但也有美好的、吸引人的一面，只要換種方式去欣賞，就能不被“刺傷”。

二、驚人發現——狂風暴雨，花兒凋零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與他的關系漸漸緩和，相處慢慢融洽。就在這時候，我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有天早晨，踏進班門我就看到了臉上帶著一條深深紅痕的他。心里納悶——摔倒？不可能吧，這樣的傷……我在心里想了好一會，忍不住把他拉到身邊問他臉這是怎么了，只見他面無表情回答我：“我爸打的。”我很震驚！問其原因，他說：“我寫作業不夠認真。”他的表情非常淡然，沒有一絲起伏，我第一次在一個挨打的孩子的臉上看到這樣平靜與無所謂。那一刻我痛心又驚訝，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父親才會下這么重的手！到底是什么樣的家庭教育才會令得一個本應該天真、有明顯喜怒哀樂的孩子臉上流露出這樣的無所謂？

身邊的同事安慰我，讓我無需驚訝，這個孩子經常如此，怎么調解都沒用，最嚴重的時候傷口深見骨！這樣的信息像洪水猛獸一般沖向我，我感覺自己一瞬間窒息，仿佛那個被命運扼住喉嚨是我！在我的心目中，他不再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而是一朵在狂風暴雨中幾近凋零的野百合。我也終于明白，他為什么是低著頭走路，因為他被命運扼住了喉嚨，有一雙暴力的手在將他狠狠往下按。

三、了解情況——一人花開，一人花落

因為心疼這樣的一個孩子，也出于教師的本能，我決定深入探索根源所在。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嚇一跳。原來他是一個出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六年前媽媽因為再也承受不了爸爸的家暴行為，帶著小兒子出走回了娘家，留下了他跟著爸爸生活。爸爸所有的教育方式就是——打！有時下手還特別重……

最殘忍的是，他的爸爸不允許孩子見媽媽。了解至此，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他的媽媽當初會發這樣的一條信息給我——余老師，明天是XX的生日，我一直不在孩子身邊，很多的節日都沒辦法陪他過，麻煩您替我向他說一聲“生日快樂”。到這一刻我才猛然驚醒。一個孩子的母親跟孩子說一聲“生日快樂”竟然是需要老師去傳達的，連面對面、通電話都沒辦法實現，原來根本的原因在于母子無法相見、無法聯系啊！

溫柔的慈母遠去，在身側只剩下暴戾的生父，稚嫩的心靈并沒有能夠承受“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的能力，這樣一朵野百合只能將自己的身板漸漸壓低，以減少“狂風暴雨”帶來的襲擊力度，并學習刺猬的自我保護方式，將自己全面武裝，以追求一種心靈上的自我保護，獲取自以為的安全感。

他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缺乏關愛的孩子。在填寫成長記錄冊的時候，別的孩子的愿望是長大想當科學家、想爸媽幫買書的時候，他的愿望是“希望爸爸死”。其他孩子在自己的小日記本中記錄下點滴開心事情的時候，他的日記本上滿滿的全是被打的日期與受傷程度的記錄，每一次的記錄后面還夾雜著怨恨、詛咒的話語，無一例外，都是“希望爸爸死”。畸形的成長環境已經讓他偏離了同齡孩子該有的發展軌道，他的心靈是“背陰”的，缺少陽光的照射，剩下的都是陰暗，這注定了他無法成為一朵向日葵。

那段時間，我很努力讓自己成為太陽，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耀他，給予他暖暖的陽光。每次看到他的媽媽發朋友圈，我都有一種命運待人不公的感慨。那個跟著媽媽回娘家的小兒子，遠離了暴力，沐浴著母愛，有人陪著一起逛游樂園，有人帶著一同吃麥當勞，也有人給予全部的耐心去教育，他的生命之花逐漸綻放。而我身邊這個孩子的命運卻是截然相反的，父母失敗的婚姻，造就的是兩個孩子不同的命運——一人花開，一人花落。

四、伸出援手——陌上花開，可緩緩歸

一直很喜歡陸游的一句詞“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花兒的凋零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換種形式堅強存在，讓人無法忽視。離開了母親的這朵花兒雖然凋落，但是這也代表了鳳凰泯滅，重生。我愿意做那股燃燒的烈火。 （下轉23版）（上接22版）當再一次看到他“希望爸爸死”的記錄時，我牽著他的手把他拉到身邊，柔聲告訴他：“我們的生命是父母給的，你現在的一切也是爸爸為你提供的，包括了全部的吃穿住行，我們做子女的不記父母之過，爸爸教育你的方法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他給了你生命、給了你生活所有的物質條件，他也是不容易的，以后有什么摩擦，老師建議你不要和爸爸硬碰硬，跟爸爸好好說一說，告訴他你的想法。”他看著我點點頭，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種依賴。

從那時候開始，他有了些許改變，不再動不動就握拳，仇恨的眼神也很少出現，他低垂的頭有了抬起的趨勢。在他自我改變的同時，我也竭盡全力與他的父親進行溝通交流。歷史遺留問題無法一時解決，那我就盡量創造一條新的路。我借助同班孩子的力量去幫助他，讓他體會來自身邊人的關愛。他生日的那一天，我悄悄與全班的孩子“串通”，在早讀課中全班突然唱響《生日歌》，拿出小蛋糕的同時全班齊聲呼喊：“XX，生日快樂！我們愛你！”面對全班同學給的驚喜，他久久沒緩過情緒，一邊流淚一邊重復著“謝謝”二字。生日驚喜過后，有孩子悄悄來告訴我：“老師，能不能把XX調來我們組啊，我們想讓他體會班級的溫暖，讓他喜歡來學校，讓他快樂一點。”孩子都是純真、善良的，我不僅看到了班里孩子的真善美，也看到了他逐漸增多的笑容。從那時候起，曾經的問題少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愛笑的男孩。曾經的班級沖突消失了，出現的是溫暖融洽的同學情誼。

我很開心看到他的“香如故”，他不再是帶刺的玫瑰、也不是在風中凋零的野百合，現在的他是凌寒獨自開的梅，是向陽而生的向日葵。那向陽的花兒啊，開于阡陌之間，愿他心中的太陽一直指引他走向正確的方向，重新回歸孩童應有的道路。

五、寫在最后——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作為一名剛剛從事教育工作不久的年輕教師，我雖然沒有轟轟烈烈的業績、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但能與學生魚水相融、共同成長，卻是我最大的收獲。都說“教書育人”，所謂“育人”，在我的理解是用生命去影響生命，其中“愛”是必不可少的調味劑。每一個學生成為“問題學生”總有原因所在，也有根源可尋。如果只是一味地責備，可能會把孩子推向深淵，但如果能夠靜下心，讓自己“蹲下”，與孩子站在同樣的高度、同樣的角度看問題，那將會有驚人的發現。“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沒有生來就是“問題學生”的孩子，他們只是缺少了關愛、缺少了開導。如果能找到根源，解開他們的心結，那么轉變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社會變幻無常，人情冷暖交替，縱使我們曾遇見一花一葉、遇見大千世界，但只要初心不改，則善良依舊。看啊，阡陌間百花綻放，孩子，可抬起你的頭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