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職業生涯里,李昌鈺曾經見過無數悲痛無助的受害者家人,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他,將他當成他們人生最后的希望。
李昌鈺博士是享譽世界的“華人神探”、刑事鑒識科學家,他今年已經81歲,但依然精神抖擻、雙目炯炯。李昌鈺身邊的人都笑稱他是“81歲的小伙子”,他也“笑納”了這個稱呼。李昌鈺笑著說,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節奏。
李昌鈺坦言,自己每天很少替自己做事,也沒閑心坐下來去看個戲、喝個酒,去沙灘上曬曬太陽。“比如,那些父母、孩子被謀殺了,孩子不見了,他們說,‘李博士,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他們焦慮的眼神,我總是會被感動。我其實已經退休5次了,但每次都是退而不休,總是有各種工作找上我。”他坦言,自己如今已經功成名就,完全可以躺在沙灘上喝著酒,曬太陽,悠閑地養老。但這不是自己的生活方式。
那些送到他辦公室的案件材料,或新聞報道的殘忍兇殺案,都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他。他恨不得將一天掰成兩半用,但依然感到自己精力有限,相對于全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刑事案件來說,個人努力只是杯水車薪。這幾年,他決定不再從事具體案件現場偵查工作,而將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教學和研究上。“我可以將自己多年的經驗告訴年輕的警官們,讓他們在破案過程中少走彎路,為更多受害者申冤。”如今,李昌鈺一年中有一大半時間都在全世界講學、交流。
李昌鈺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他每天早上6點前就起床了,7點鐘之前吃完早飯,7點15分趕到單位。上午通常會見訪客,午飯也很簡單,他從家里帶飯到學校吃。“我太太一開始都不習慣,說怎么能吃剩飯,我說,我從小就是吃剩飯長大的,早上帶好飯,中午放在微波爐熱一下,一邊工作一邊吃,5分鐘就吃完了。”他每天會工作到凌晨1點才休息。“我睡眠質量很高,上床一秒鐘就睡著了。”他說。
1965年,為了完成“博士夢”,李昌鈺操著半生不熟的英文,口袋里揣著僅夠回程機票的錢,開始了在美國的闖蕩。他到達美國的首個任務就是苦練英語,那段時間,他一邊啃單詞,一邊在唐人街的餐廳刷盤子補貼家用。最困難的時候,他和太太一頓飯只能合吃一個面包。
為了補貼家用,他去考取了6張代理教師執照,在業余時間當起了化學、生物老師。因為他在臺灣的學歷不被承認,到了美國后只得從本科開始讀起,他用兩年讀完本科,兩年讀完研究生,一年取得博士學位。
至今,李昌鈺仍對求學期間的艱辛記憶猶新。當時,他沒錢交學費,只好同時打3份工賺學費。“當時,我需要念第二學士學位我才能讀碩士,那意味著我一學期需要23個學分,一般學生一年就念12學分。我問,學校有沒有規定一年不能念23個學分,老師說,那樣你每門功課都會掛科。我說,‘這是我的問題,你不如讓我試一試。’最后,我一學期23個學分。”那段時間,他每天只能睡不到5小時,從早到晚都在教室和圖書館中度過,困到站著都能睡著。他用5年時間從本科讀完博士,這樣的速度在很多人看來不可思議。“大家看到的,都是我功成名就后的光鮮,很少有人知道在這之前我付出的艱辛。”
李昌鈺說,母親時常教導他,要為不能說話的人說話,將不可能變成可能。在職業生涯里,母親是自己的豐碑,他時刻提醒自己,要為那些兇殺案中的死者說話,要為那些蒙受冤屈不能自證的人說話。在這個過程中不論遇到多少艱辛,只要堅持下去,就會有希望。“我一生秉持一個信念:讓證據說話。”他說。
李昌鈺坦言,美國不是天堂。即便作為華人中的佼佼者,在成名之前,他在美國也經常遭遇歧視。
1975年,李昌鈺獲得紐約大學生物化學博士后,決定從事鑒識科學行業。當時,紐黑文大學正在招聘一名鑒識科學助理教授,他前去應聘。他的學歷和學術成果得到了校方的肯定,但有幾名教授卻對他的語言能力產生了懷疑。當時還有一位白人也在應聘這一教職,其學歷、經驗和研究成果并沒有自己突出,但招聘委員會還是將他作為第一候選人。到了試教環節,兩人分別給學生上課,學生們根據講課表現來投票,結果學生們把票都投給了李昌鈺,他成為紐黑文大學的助理教授。“我花了比別人更多的時間來備課,并且找到了很多實際案例,我的課堂生動有趣。我還積極向鑒識科學期刊投稿,努力推廣鑒識科學 、現場重建的觀念。結果,我連續兩年被評為年度最杰出教授,第三年,我就被學校評為終身教授。”
1975年,他申請加入美國鑒識科學學會會員時,學會卻說他“資歷不符”。但他并沒有灰心。3年后,學會授予他最高的鑒識科學成就獎;5年后,他獲得學會的終身院士資格,并被邀請回去作演講。
“哪怕我是大學教授,還擔任著州警察實驗室主任,但黃皮膚依然讓自己受到歧視。”李昌鈺感慨萬千地說。李昌鈺說,面對歧視和不公,不能讓自己的憤怒和不滿泛濫,不妨將這當作人生的挑戰,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融入主流社會,你就要比他們強。只要你足夠優秀,總有出頭的日子。”
李昌鈺“華人神探”聲譽在外,但他卻表示,自己并非超人,只是普通人。“很多偵探小說作家、電影編劇都認為我有迅速從某個案件的大量調查報告和法醫學證據中得到線索的超能力,甚至認為我有瞬間發現犯罪現場證據的‘天眼’或第六感,但實際上,超能力和‘天眼’是不存在的,我只不過是去綜合運用一切重要的犯罪調查工具——邏輯、科學、開放式思維和好的團隊。”
作為康涅狄格州法庭科學實驗室主任,李昌鈺在美國也參與拍攝了多部關于刑偵方面的電視劇。“這方面電視劇多了,觀眾也把鑒識人員神化了,好像我們到現場5分鐘之后就找到線索了,10分鐘后就化驗完畢了。實際上,DNA比對至少要3天,很多時候,案子一個星期過去了也沒有任何進展。我接觸到的案子,有的已經過去40年了,你說怎么演?電視劇距離真實的鑒識人員的工作是有很大距離的。”他說,電視劇不能呈現一個團隊,劇中人物頂多三五個人,但實際上,他平時辦案,尤其是一些大案,動輒上千人,光鑒識人員就有四五十人,這是一項團隊工作,絕非一人之功。
李昌鈺感嘆說,媒體和公眾總是稱呼自己為“神探”,但他明白,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在自己的職業生涯里,曾經見過無數悲痛無助的受害者家人,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他,將他當成他們人生最后的希望。但是,許多案件從一開始就犯下的致命錯誤,錯過了最佳甚至是唯一的破案機會。在這些案件面前,他深感自己的渺小,也希望將自己所學告知更多同仁。“這也是我近年來致力于教學和研究的根本原因。盡管我體格很好,精神也很好,但我一個人也不可能包解天下冤屈。”李昌鈺說,自己只是比普通人更好學、更細心而已。
◎ 撰文|肖歡歡
◎ 來源|廣州日報,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