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福斯特

咱們去度假吧。
你說,好的。接著問題就來了:誰出錢?幾月份?能從學校請下假嗎?
不,這些都不是問題。
去哪兒?
這才是問題。去山上,還是去海灘?去城里,還是去營地?去劃獨木舟,還是去航海?你知道,這個問題必須要問,否則的話,我可能帶你去離土路27 英里之外的小溪上釣魚,而你心里想的卻是去海灘游玩。
這個問題,作家也要問自己。所以,作為讀者,我們也要想一想。從某種意義上講,每一個故事或者每一首詩都是一次度假。而每一次,作家都要問:“去哪兒?”
小說里的地形或高或低,或深或淺,或平或陡,這是為什么?為什么有的人物死在山頂,有的則死在熱帶草原?為什么這首詩的背景是牧場?地理因素在文學作品中的作用是什么?
每項因素都這么重要嗎?
其實,也不是每一本書都是如此。不過,大部分是,而且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任何一個男孩、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在任何一條河上漂流。然而,只有當哈克·費恩與吉姆在一條特定的河,即密西西比河上漂流,穿過特定的風景與城鎮,在某個特定的歷史時刻與背景之下時,才能造就我們所知道的《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的故事。他們是逃往南方,而不是北方,這很重要,因為吉姆逃跑的方向是錯誤的。重要的是,他們來到了開羅鎮,而俄亥俄河又在此流入密西西比河。如果吉姆在開羅鎮下了木筏,他就會成為一名自由的人。然而,當木筏在霧中錯過了開羅鎮,他只能順流而下,進入蓄奴區的中心地帶。
地理環境,對于勞拉·英格爾斯·懷爾德來說,也非常重要。這可是她自己告訴我們的。看看她的書名就知道了:《草原小屋》《大森林里的小木屋》《梅溪岸上》和《銀湖岸旁》。她每次都描寫一個生活在特殊地方的特殊家庭,而那個地方往往是邊疆,也就是懷爾德腦海里文明的邊緣。如果英格爾斯一家不是住在邊疆,懷爾德也許不會寫出他們的冒險經歷。特殊的地方催生了特殊的故事。
這就是地理環境的影響?
當然。還能有什么?
不知道。難道是歷史?
那么,地理環境究竟是什么?
說到地理環境,我通常想到的是山丘、小溪、沙漠、海灘。諸如此類,會在地圖上出現的東西。
沒錯。山丘之類的。河流、山丘、溝谷、冰川、沼澤、山脈、草原、大海、島嶼,當然,還有人。書中的地理環境往往指的是人們居住的某個地方。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誰說的?作家說的。
文學中的地理環境告訴讀者很多東西。主題?當然。象征?沒問題。情節?毫無疑問。
在埃德加·愛倫·坡的小說《厄舍府的倒塌》里,敘述者一開始就給我們描述了凄涼的地理環境。那是“一片異常陰郁的土地”“枯朽的老樹,灰白的樹干”“黑黑的湖水,波瀾不驚,煞是可怕”。讀到這里,我們已經為接下來那有著“荒涼的墻壁”“像眼睛一樣空洞洞的窗戶”“裂縫歪歪扭扭地向下延伸著”的房子出現做好了準備。看,故事還沒開始,上述描寫已經讓我們感到緊張心慌。這就是地理環境的一大作用。
地理環境還有助于我們觀察人物的內心活動,尤其是當它不斷變化的時候。哈利·波特在9 月臺登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車時,就是如此。當火車離開倫敦時,窗外有田野,有羊群。接著,出現了“小樹林、彎曲的河流、墨綠的山脈”。再往后,是高山和森林。這讓你想到了什么?哈利和他的叔叔嬸子居住的城市或者郊區是麻瓜的地盤,無聊、乏味,尤其與魔法無關。到達霍格沃茨意味著進入荒野,那里一切都是野生的、自由的,興奮里夾雜著危險,當然,還充滿了魔力。在哈利弄清楚未來將發生什么之前,地理環境早就把一切告訴了讀者。
再看看《秘密花園》(1911)里的瑪麗·倫諾克斯吧。
故事一開始發生在印度。瑪麗不喜歡印度。那里很熱,太熱了,她多次感到頭暈惡心,身體發虛。她孤獨,無聊。周邊沒有小孩,父母也沒時間管她。她唯一的伙伴就是印度仆人,然而,仆人們卻并不喜歡她。(怎么會喜歡她呢?她對仆人吆五喝六,開口就罵,動手就抽她們耳光。)她也不喜歡仆人。事實上,她也不喜歡自己,不喜歡在印度的自己。
后來,她來到英國,具體來說,是英國的約克郡。一開始,她也不喜歡那里。然而,清新的空氣給她帶來了能量和力量。待在戶外,讓她對新的事物產生了思考,她不再感到無聊,甚至開始結交朋友了。她變好了,快樂了,善良了,變得開始喜歡自己了。可是,如果還是待在印度,就不可能變成這個樣子。地理環境改變了她,使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小說和詩歌里的那些地方——遠近高低、東西南北——的確都很重要。那不僅僅是個場景。那些地方讓我們思考,幫助我們走進人物的內心世界,更好地去理解作者的意圖。這還會讓你去好好研究地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