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池州李使君書》是杜牧給好友李方玄的一封書信。以此書信,一來,為好友赴任池州刺史賀喜;二來表達自己對好友的崇仰之意,勉勵其勤勉治學,垂名后代。這是這封書信表層意義,但杜牧深意顯然并不在此。
此書高蒼起筆,由虛而實,由天而地,由命途而人世,借友人為官一事闡述奔突于杜牧胸懷中的士子成圣之道。我不妨將這書信調過頭來,以底為先,還原杜牧所謂之士子成圣的三重境界。
一重境界:治學
治學是士子修行的第一關,治學態度和治學方式尤為重要。杜牧以學者之二病,以否定的方式以正視聽,以澄真理。
學者之第一病,在治學態度,急功近利又自鳴得意。諸葛孔明所指陳的諸公讀書,只求知識廣博或得“博士”之名,這在杜牧看來無疑是自沉學問之泥淖,不知變通,為求深廣以致博名,最終只能自抱死物,成為一腐爛、腐朽之儒生。且這種人,又最常自鳴得意,知識不僅是他們的裝點,更是他們的身份和名階。他們怎么可能有孔子以同行之人為師的胸懷?怎么可能有如楚王從童謠中獲知萍實的謙卑?更不懂得這種廣納眾知、不恥下問,其實是對直接經驗(復酌于見聞)與間接經驗(參之于上古)的通盤吸收。更不懂得這里面不僅是通盤吸收,更有歷史傳承的使命,以上古指導今事;更有著對生活敏銳體驗的溫暖,夫子“隨所見聞”,生活無處不在說話,點滴見聞皆可成師。
學者之第二病,在治學方式。對于當下時事,要“考”;對于前朝古事,要“參”。“考”與“參”是一種“格”。格物方能致知。沒有將客觀之物經過自我審辨化為主觀間之于客觀之物,沒有將“他們”化為“我們”,就談不上心領神會。杜牧顯然是提倡以“心神”入學,而非以耳目入學。以耳目入學,“隨見隨忘”,“隨聞隨廢”,學問于你如浮云,你怎可“能不忘失而思念”呢?對學問之思念是一種物我的化境,我與學問融為一體,思念學問實乃思念自己的修身齊道。
二重境界:為圣
杜牧在論述治學之道時其實已隱含著“為圣”的目標,“參之于上古,復酌于見聞,乃能為圣人也”。
重點論述為圣之道的是在第三自然段。杜牧依然以否定式來論述,批判“不學之徒”有圣人而不學圣人反污圣人之道不傳,“好出大言”來“欺亂常人”,以此來聲張觀點。
“百代之下”,這是一個圣人巍峨,圣人之道能得鄭玄等經學大家傳播的時代。這個時代是一個“書具”的時代,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巍巍青山與我們同在。我們既得鄭玄注解得傳圣人微旨,那我們就應當為學為圣。這是以圣賢養育圣賢的方式,這是以傳承經典發揚光大的方式去努力為圣,此一幸也。
“百代之下”又是一個“事多”的時代,這個時代,我們有歷史可考,有“國之成敗廢興”,豐富的歷史史實擺在你面前;“據實控有,皆可圖畫,考其來由”,深邃的歷史規律經你考究發現。有史可考而非古人回望歷史,一片空白,只能“窮天鑿玄”,于虛空的天地里發現規律。老莊于幽冥之際生發出“無中生有”的天地規律固然偉大,但有歷史在前,你便只需肩挑歷史,傳承下去。傳承歷史以為圣,此二幸也。
三重境界:知天命
治學,為圣,但必需經“知天命”,方可成圣。
知天命,就是要知天道運行規律,更要知天道賦予你的使命。這種使命是上天的使命,是在你治學、為圣,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的最好的天時。
杜牧一開始便講到李方玄與自己的天資與能力之不同。對友人上任池州刺史,將有一番作為表達期望,文本是這樣呈現的,“足下果不負天所付與,仆所期向”。“仆所期向”前有“天所付與”,杜牧認為這是上天賦予的時機到了。下文雖然呈現出對友人品性純良、才俊志明而不受重用的“才可惜”及年屆四十方為刺史的“時可惜”,但筆鋒一轉,“仆以為天資足下有異日名聲,跡業光于前后,正在今日,可不勉之!”老天終于出動了,天“資”這種主動式下,往事已矣,但看以后偉大抱負的實施,則“正在今日”。語勢多么急迫!情辭多么懇切!
偉大的天命已經來臨,容不得我們有半點飄忽遲疑。知天命,盡人力,以此為機,大展鴻圖,報效蒼生。治學,為圣,知天命,以成圣!
《上池州李使君書》表露出古代士子共同的心聲:由學而圣,由人而圣。這是曾子講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的道統精神。在道統之中又有鮮明的天命觀,天命觀雖有一定的消極迷信色彩,但其實正是以天命觀使士子上不尤天,下不怨地,抓住時機,奮力報國,這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士子成圣,需經三重境界:治學、為圣、知天命。
作者簡介:黃曉鴻(1980.5-),男,漢族,廣東汕頭人,北京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深圳外國語學校語文教師,主要研究方向:文學作品文本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