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接與連貫漢譯策略

【摘要】英文小說銜接與連貫的漢譯問題一直以來都是中國漢譯研究爭論的問題之一。菲茨杰拉德所著《了不起的蓋茨比》是世界文壇中十分重要的一部英文小說作品，僅在中國的譯本就已達數十種。筆者選取其中頗具代表性的巫寧坤譯本和姚乃強譯本，從銜接與連貫的角度對兩譯本進行剖析，以此來探究英文小說的漢譯策略。

【關鍵詞】銜接與連貫;《了不起的蓋茨比》;漢譯

【作者簡介】熊松濤，上海對外經貿大學 國際商務外語學院。

一、銜接與連貫

銜接（cohesion）是“通過語法或詞匯手段將篇章連在一起的方式”。韓禮德和哈桑（1976）對英語銜接進行了開創性研究，并將銜接手段分為五種類型：參照（reference）、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is）、連接（conjunction）及詞匯連接（lexical cohesion）。

篇章的銜接和內容連貫是緊密相連的。布盧姆（1986）將連貫（coherence）定義為，“由讀者或聽眾通過詮釋的過程公開的，一個文本各部分之間隱藏的潛在意義關系”。銜接與連貫呈現了文章語義邏輯聯系，是不可完全分割的，但本文為了更加明晰地呈現英文小說銜接與連貫的漢譯效果，特意選取了分別強調銜接或連貫效果的單段、語篇，直觀詳盡地呈現漢譯效果。

二、《了不起的蓋茨比》簡介

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是20世紀美國作家、編劇。他被稱為“爵士時代”的“編年史家”和“桂冠詩人”，1920年因出版小說《人間天堂》而聞名，1925年出版的《了不起的蓋茨比》卻銷量平平，直到1940年，在作家貧病交迫、溘然長逝10年后，這本書才重新引起人們的重視。1998年，紐約蘭登書屋“現代文庫”編委會評選二十世紀百年百部英語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位居第二。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故事發生于美國長島和紐約，主要情節均圍繞美國社會階級中上層的黛西、蓋茨比進行。整部小說以第三人稱（尼克）角度講述。《了不起的蓋茨比》不僅記錄了“美國夢”的幻滅，也描寫了偉大夢想的頑強生命力。

《了不起的蓋茨比》出版后被譯為多種語言在全球流傳。日本作家村上春樹視其為“迄今為止遇到的最重要的三本書之一”，甚至在近六十歲時仍著手將此書譯成日文。該書中文版眾多，喬治高先生所譯《大亨小傳》（1974）為中文首版，青年女作家鄧若虛所譯《了不起的蓋茨比》（2015）則為最新中文版本，此外，巫寧坤（1996）、姚乃強（2004）和賈文浩、賈文淵（2010）等人譯作均具有一定影響。在眾多譯本中，巫寧坤和姚乃強的譯本閱讀受眾及研討人數較多，兩譯者漢譯風格則大相徑庭：巫譯忠實原文的同時，有時會犧牲譯文的流暢性與可讀性;姚譯辭藻較為華麗，擅用四字格，但有時會顯得詞不達意。因此本文通過對比分析巫寧坤和姚乃強兩譯本銜接與連貫漢譯的處理方式，歸納二者優劣，以期為英文小說銜接與連貫的漢譯提供參考。

三、銜接與連貫漢譯例析

布盧姆（1986）曾假定，“越來越明晰的銜接手段也許是所有譯者都會采取的一種策略”。現今，他的預言不斷被證實。以銜接中的連接手段為例，連接是“一種表示后發生動作與前發生動作間如何聯系的語意關系”，典型例子是表并列的and…，表轉折的but， however…和表時間的at first， then， finally…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標識性強的連接詞是說明情節發展順序的助力。因此譯者在漢譯過程中，應當重視銜接漢譯，以加強譯文的流暢性與可讀性。

連貫則較為隱秘，譯者在漢譯過程中，除了盡量讓譯文保持原文的內在邏輯外，還需考慮讀者的閱讀水平。不同的讀者，由于自身經歷、文化水平等不同，已有的知識儲備、思考深度也會存在差異。譯者在漢譯過程中，要根據目標讀者群選擇最適合的連貫漢譯方式，因此，連貫在漢譯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本部分，筆者從原文中選取能體現銜接與連貫特征的單段到語篇文本，并對譯文中相應的此特征進行詳細分析。

1.單段銜接的漢譯。在第一章中，尼克表明了自己旁觀者的態度。以下文字是尼克接受父親教導后的所思所想：

ST 1： ①He didn’t say any more， but we’ve always been unusually communicative in a reserved way， and I understood that he meant a great deal more than that. ②In consequence， I’m inclined to reserve all judgments， a habit that has opened up many curious natures to me and also made me the victim of not a few veteran bores. ③The abnormal mind is quick to detect and attach itself to this quality when it appears in a normal person， and so it came about that in college I was unjustly accused of being a politician， because I was privy to the secret griefs of wild， unknown men.

TT 1a： ①他沒有再說別的。②但是，我們父子之間話雖不多，卻一向是非常通氣的，因為我明白他的話大有弦外之音。③久而久之，我就慣于對所有的人都保留判斷，這個習慣既使得許多有怪癖的人肯跟我講心里話，也使我成為不少愛嘮叨的惹人厭煩的人的受害者。④這個特點在正常的人身上出現的時候，心理不正常的人很快就會察覺并且抓住不放。⑤由于這個緣故，我上大學的時候就被不公正地指責為小政客，因為我與聞一些放蕩的、不知名的人的秘密的傷心事。

TT 1b： ①他沒有再多說什么，但是我倆彼此總能心照不宣，心領神會，因此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②結果，我養成了三緘其口，不妄做判斷的習慣，這個習慣使許多性格乖戾的人樂意向我敞開心扉，但同時也使我成為不少老謀深算的無聊之徒的攻擊對象。③心智不正常的人往往能很快發現正常人身上顯露出來的這種品質，并伺機與之接近。④于是，出現這樣的情況：在上大學時，我被人們不公正地指責為政客，因為我能探微索隱，把那些性格捉摸不定、諱莫如深者心頭秘而不宣的哀怨傾吐出來。

從原文來看，作者用了銜接手段中的連接（conjunction），由此可將ST 1中的連接形式進行分類：

對于文中的銜接，巫譯根據語境選擇三種處理方式：

一是重新劃分意群。巫寧坤將ST 1①劃分為TT 1a ①②兩句，將ST 1③劃分為TT 1a ④⑤兩句，劃分的依據是同一銜接為一句，構思十分巧妙，在不影響原文意思的情況下，盡量按中文習慣分句;

二是直譯，使譯文表達更加明晰。他將“and also”漢譯成TT 1a ③中的“也”，把“but”漢譯成TT 1a ②中的“但是”，而對于表示相同含義的“and so”和“because”，巫則分別譯為TT 1a ⑤中的“由于”和“因為”，體現出漢語表達的多樣性;

三是意譯，挖掘出了原文的隱含信息。對于ST 1②中的“in consequence”，姚乃強直接漢譯成“結果”，巫寧坤則漢譯成“久而久之”，根據語境，尼克“對所有的人都保留判斷”的性格并非短時間塑造，文中也未說明是必然的結果，所以，巫譯的“久而久之”更符合原文。

相比姚譯在銜接漢譯方面的簡單化，巫寧坤的銜接漢譯，既注重了明晰表達，又沒有擯棄原文的隱含意義，在忠實通順且清晰的前提下，較好傳遞了作者的意圖。

2.語篇銜接的漢譯。在第五章中，蓋茨比在尼克的幫助下，終于與快五年未見的心上人黛西重逢。以下文字是該章中作者對兩人見面時“雨水”的描寫：

ST 2： …①The day agreed upon was pouring rain…②The rain cooled about half-past three to a damp mist， through which occasional thin drops swam like dew…③Under the dripping bare lilac-trees a large open car was coming up the drive…④Once more it was pouring…⑤After half an hour， the sun shone again…⑥“What do you think of that？ It’s stopped raining.”…⑦While the rain continued it had seemed like the murmur of their voices…

TT 2a： ……①我們約定的那天大雨傾盆……②三點半鐘左右雨漸漸收了，變成了濕霧，不時還有幾滴雨水像露珠一樣在霧里飄著……③在滴著水的沒有花的紫丁香樹下，一輛大型的敞篷汽車沿著汽車道開了上來……④此刻雨又下大了……⑤半小時后，太陽又出來了……⑥“你看多有趣，雨停了。”……⑦但是蓋茨比的窗外又下起雨來了……

TT 2b： ……①我們約定的那天大雨傾盆……②三點半左右雨漸漸小了，變成了濕霧，不時還有幾滴雨水像露珠一樣在霧里飄著……③一輛加長的敞篷車，從滴著雨水、沒有開花的紫丁香樹下開上了車道……④此刻雨又嘩嘩地下大了……⑤半小時以后，太陽又出來了……⑥“你看多有趣，雨停了”……⑦但是窗外又下起雨來了……

原文語篇是關于蓋茨比和黛西兩人見面的背景描寫，天氣的線索貫穿其中，①句一開始，作者就交代了當日的天氣“pouring rain”，文章到了第②句時，天氣第一次好轉，變成濕霧，還有幾滴露水，然而到了第④句時，雨又開始下大，給⑤⑥兩句的太陽出來雨停了作鋪墊，⑥句中，蓋茨比對黛西說“你看多有趣，雨停了”不只在描述天氣狀態，更是借景喻情，表現蓋茨比在多年未見黛西后的思念、欣喜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⑦句中蓋茨比窗外又下起雨，此處寓意是兩人的未來依然困難重重，尤其是對蓋茨比而言，他把太多美好的情感與理想寄托在黛西身上，最后依然逃過不了失望甚至絕望的命運。

巫姚二人的譯文語篇都很好地運用了銜接漢譯中詞匯銜接的“發生在同一個語義場的詞”的漢譯（大雨、濕霧、雨水等），巧妙地選擇與原文相對應的詞，使篇章架構極為明晰。

就天氣線索而言，我們可以看出當日的天氣變化為：

大雨傾盆①→濕霧&雨水②→雨又下很大④→太陽又出來⑤→雨停了⑥→又下起雨來⑦。

總體而言，巫寧坤的銜接漢譯貼近原文，極少用修飾技巧，注重小詞漢譯。如上圖所示，巫譯一氣呵成，讓人直觀地認識到雨下了三次停了兩次的過程，宛如蓋茨比的心情一樣起起落落，起到了很好的銜接效果。姚譯的優點則在于適當添加了擬聲詞，更好地體現了當時的天氣狀況，但相比較而言，其譯文銜接效果較弱。

3.單段連貫的漢譯。在第五章結尾處，黛西與蓋茨比相會且參觀了他的豪宅，尼克作為旁觀者，以詩人般的筆觸記錄了他們的互動：

ST 3： ①His hand took hold of hers， and as she said something low in his ear he turned towards her with a rush of emotion. ②I think that voice held him most， with its fluctuating， feverish warmth， because it couldn’t be over-dreamed──that voice was a deathless song.

TT 3a： ①他伸出手去抓她的手。②她低低在他耳邊說了點什么，他聽了就感情激動地轉身向她。③我看最使他入迷的是她那激動昂揚的聲音，因為那是無論怎樣夢想都不可能企及的——那聲音是一曲永恒的歌。

TT 3b： ①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②她低低在他耳邊說了點什么，他聽了就感情激動地轉向她。③我看最使他著迷的是她那富有旋律、激越昂揚的聲音，因為那是無論怎樣夢想都不可能企及的——那聲音是一曲永恒的歌。

通過譯文可理出一條蓋茨比和黛西暫別時一連串互動的線索：

按照這樣一條線索，讀者基本上可以構想出他們暫別時互動的畫面。巫譯在連貫漢譯的過程中，較好地保持了原文的動態感和畫面感，使得譯文結構緊湊，文氣連貫。巫譯并沒有像一般譯者一樣通過連詞來表達一連串動作的連貫性，而是通過動詞“伸出”、動賓短語“說了點什么”、副詞修飾動詞“激動地轉身”、表語從句“最使他入迷的是她那……的聲音”等表現邏輯關系，讓譯文具有層次感，一步一步地推進“夢想遙不可及”“聲音永恒”的結果。此外，巫寧坤進行連貫漢譯時再次運用了劃分意群的方式，將原文①劃分為譯文①和②，符合中文斷句習慣。在這一部分，姚譯與巫譯的思路相同，都很好地完成了連貫漢譯。

4.語篇連貫的漢譯。在第三章結尾處，尼克跟喬丹的感情日益加深，一次喬丹開車，擦著一個工人上衣的紐扣，為此尼克與喬丹開始爭論為人要“小心”的問題：

ST 4：

①“You’re a rotten driver，” I protested. “Either you ought to be more careful， or you oughtn’t to drive at all.”

②“I am careful.”

③“No， you’re not.”

④“Well， other people are，” she said lightly.

⑤“What’s that got to do with it？”

⑥“They’ll keep out of my way，” she insisted. “It takes two to make an accident.”

TT 4a：

①“你是個粗心的駕駛員，”我提出了抗議，“你再小心點兒，要不就干脆別開車。”

②“我很小心。”

③“不對，你不小心。”

④“不要緊，反正別人很小心。”她輕巧地說。

⑤“這跟你開車有什么關系？”

⑥“他們會躲開我的，”她固執地說，“要雙方都不小心才能造成一次車禍嘛。”

TT 4b：

①“你車開得太粗心了，”我嚴肅地說道，“要不你得更小心些，要不就干脆別開車。”

②“我很小心。”

③“不對，你不小心。”

④“哼，沒什么，別人小心就是了。”她輕松地說道。

⑤“這跟你開車有什么關系？”

⑥“他們會給我讓道，”她堅持己見，“雙方不小心才會出事故。”

胡壯麟曾在《語篇的銜接與連貫》中提到，銜接與連貫既可相互依存、又可相互獨立：

對一個有意義的可接受的語篇來說，它在語言各層次（如語義、詞匯、句法語音等）的成分都可表現出某種程度的銜接，從而使說話人在交際過程中所欲表達的意圖貫通整個語篇，達到交際目的。但在特殊情況下，語言成分之間的銜接并不能保證語篇的交際意圖總是取得連貫;另一方面，銜接不太明顯地語篇有時卻是內容連貫的。

所以，應當辯證地看待銜接與連貫的問題，原文ST 4作為對話語篇，沒有運用銜接手段，但內容仍然是連貫的。這是因為在這段對話中，對話雙方以特定的話題進行辯駁，沒有顧左右而言他，中心意思完整。尼克與喬丹相識已久，已經知曉喬丹不誠實、從不吃虧的品性，所以直言喬丹應當“be more careful”，喬丹當然會依自己的品性反駁“I am careful”，尼克便重申事實“you’re not”，喬丹則開始將責任推脫給別人道“other people are”，此時誠實正直的尼克無法理解，問喬丹“What’s that got to do with it？”，喬丹依然固執地辯駁“They’ll keep out of my way”。

所以我們可以理出ST 4的邏輯線索：

尼克警告①→喬丹反駁②→尼克否認③→喬丹推卸責任④→尼克再問⑤→喬丹回答⑥。

在漢譯的過程中，因為原文ST 4是對話語篇，所以不能譯成太過正式的語言。但在原文銜接漢譯方面，巫譯略勝一籌。對于原文①的警告建議“Either…or…”，巫譯為“再……要不……”，比起姚譯“要不……要不……”更為簡約口語化。英文小說連貫的漢譯并不容易，在原文沒有銜接詞標志的時候，需根據其語義關系來譯出隱含的意義，值得一提的是，對于原文④的“Well”，兩位譯者都很好地詮釋了語氣詞的內在含義，巫譯為“不要緊”，姚譯為“哼，沒什么”，但姚譯的“哼”使得喬丹這個女性角色略顯輕佻，而原作中的喬丹是位少年老成的女性，姚譯的有些過猶不及了。

四、結語

筆者截取菲茨杰拉德所著《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具有代表性的單段和語篇，以巫寧坤和姚乃強的譯本為例，分析了相應單段及語篇的銜接與連貫的漢譯。兩位譯者各有自己的出彩之處，但就銜接與連貫漢譯而言，巫寧坤的處理更為熟練巧妙。關于銜接與連貫的漢譯策略，概括而言：（1）在進行銜接漢譯時，譯文重新劃分意群，采用直譯和意譯結合的方法，巧妙選擇對應詞，深入挖掘原文隱含意義，達到了說明情節發展順序的效果;（2）在進行連貫漢譯時，注重詞性轉換及語義場，成功在保持了原文神韻的前提下照顧到讀者的閱讀體驗。

參考文獻：

[1]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M].鄧若虛.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5，4.

[2]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M].巫寧坤.譯.北京：中國宇航出版社，2013，1-107.

[3]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M].姚乃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2-86.

[4]胡壯麟.語篇的銜接與連貫[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19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