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琳
打烏鴉
黃昏的烏鴉招人厭惡,成群停在槐樹上
空蕩的村莊,它們更像這里的主人
覓食筑巢,孕育后代
有好幾次,我攥起竹竿在院里打烏鴉
吵到打盹的祖父,他披著褂子
指著盤旋的烏鴉,挪動煙味的嘴唇
“你看,它們多熱鬧”
一個送飯的傍晚
林子里的墳墓被沖垮了
露出半截白骨,在月下锃亮反光
它還新鮮,我無法辨別
這是否就是那個得疾病離世的孩子
我壯大膽子,低頭仔細看看
黑漆棺材的一角,一只油光發亮的蟋蟀
正趴在那里,扇動翅膀不停鳴叫
向下一點,潮濕的空氣里有新鮮的土腥味
我要快步穿過這片林子
逗留時間太長了,田里守莊稼的父親饑腸轆轆
他就在林子后面,望著我
舉著月亮小跑,犬吠聲越來越小
多余的時刻
多余的時刻,寧愿學寡言補鞋匠
把一雙穿爛不愿扔的鞋子反復修補
傍晚,能聽到鐵錘敲打鐵釘
人群擠著人群……所有嘶啞的腔調
潛伏在寂蕩的村莊
多余的時刻,我無法推測
停落電線的麻雀,它目光觸及的天空
到底有多大?雨后
這片天空清澈無底,看不穿的境域
私藏了太多不可數量的時間
像此刻,緊貼大地卑微討要生活的人
沒有什么比沉默更好:落日如此巨大……
還能聽見寺廟傳來的鐘聲
看見溫暖的余暉灑滿屋子,西北干旱少雨
每一粒灰塵都充滿慈祥
出生詞
我遇到過諸多事物,一些
喜悅的相逢諸如旅途
無聲的樣子,模仿萬物低微的狀態
我們內心至少清楚,上帝有規則
人間有規則。于是,為完成那段
值得歌頌的部分:一間屋子的結構
裝著一根一木,以堅硬
和寬容而存在。生活構成的細節
如掌心抓住一些塵土,一些草木
抓住被風吹過的經驗,像是
只有熱和冷,而使世界
具有聯系的部分一定無區別:
一只出生的羊角擁有酥軟的剎那
一只蹲在石頭的鷹目光飽含慈悲
即使動物兇猛,也會收起獠牙和利齒
無論是你的右側,還是左側
我們都在身體的平衡點,安放
一顆安靜的種子
這塵世短暫的美好
我在雪后露出的碎石堆里,看到一片破碎的
瓷片
閃爍著亮光,反光的斷裂處
一滴融雪的水滴懸在空中,我不忍驚擾
這滴水中的世界:整個草原、雪峰、寺廟
以及地平線緩緩升起的日出,在現實和虛擬間
這塵世短暫的美好,我為此驚喜等待了一夜
西行途中
——致Echo
西行途中,不止一次獨自置身
一輛孤獨行走原野的火車
西行途中,沉默的疲倦藏著
一只狂野的獵豹
在萬物寂靜的黃昏,一只鳥
一頭佇立的牛,就容易引起
整片荒原的波動。天空壓得很低
它浮動的余暉,落在雪峰之間
不止一次回憶起
我曾與朋友在西行途中,聊到了生活
聊到了鏡中的月亮,山川依舊
故人歸去,原始的痕跡清晰可見
谷地打水的少年,今年又長高了
水稻重新發芽,重新適應了
生長周期,像陳舊的日子
在黎明之前:熟悉,也陌生……
石 槽
村莊東邊有間圈舍,關過人的房間
昏暗一點,但并不影響關牛馬
最早時候,趙石匠緊攥錘子、鑿子
打造了石槽,像一個石頭做的棺材
睡過半夜投宿的人,也有被人毒死的狗
經常在夜晚,還會對月亮狂吠
這么多年,荒草遍野的村莊
再也找不到石槽這樣的石頭
聽說,只有遇見鐵器和死亡的石頭
它才擁有鐵的硬氣,石頭的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