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鄭紫鈺

如意長命鎖，氤氳中藥香。少年重門入，風月夜無言。

問天何時老？問情何時絕？心有千千結，窗外剪剪風。

——題記

小鎮臨江，并不繁華喧囂，大部分時候，只聽到年輕姑娘們如浸透了蜜般的荊楚話。在晴天里，陽光總是溫柔而通透的灑下，簡簡單單的影子，卻自始至終地記錄著流逝的時光。他穿著襯衫和牛仔褲，拖著行李箱，腳步匆匆。

遠方，是家的方向。“我在這里編個中國結，愿你歸來仍是少年。”離家越來越近了，他的腳步越來越慢了，腦海中突然蹦出這句話。少年？是他嗎？恐怕不是了吧。他在大都市日夜與霓虹燈為伴，四處奔走，乘飛機，擠公交，穿行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早已忘記了在城市鐵軌外的小鎮，他的年少。

熟悉的家門前，中國結掛在一個已脫落油漆的門把上，那般殷紅，流蘇隨風飄揚。沒有精雕細琢的美好，沒有返璞歸真的自然，只有時間的滄桑。門后，院內的合歡樹依舊挺拔，時不時有花葉紛紛揚揚地落下，地上鋪滿了細碎的花瓣和落葉。但，樹上竟掛滿了中國結，如蔓延的火海。合歡樹邊，“酸葉兒”爬滿了籬笆，還是那奇怪的三角形葉子，藍色果實，比綠豆還小，像葡萄一樣，嫩得能掐出水來。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屋里的老人聽到動靜，蹣跚著出來，手里還捏著幾根粗紅繩，滿臉笑容：“孫兒，咋有時間回來了？快進屋來坐啊！”他似乎如夢初醒，奔過去扶老人進了屋。

屋里，爐上煙火繚繞，熱氣裹挾著水汽慢慢蒸騰，澀澀藥香彌漫開來，如夢如幻。“奶奶，您老病了？咋沒聽您說呢？”他有些擔心地問。老人搖了搖頭，忙著手里的紅繩：“等會兒，你幫我把這藥送到何婆婆家去，她孫女生瘡了。”他“嗯”了一聲，便不多說什么。他記得小時候，自己分辨藥草優劣的標準，是它好不好吃。五六月時，院里的那些三角形葉片都是他的食物。摘下那些嫩綠的葉，像爺爺卷煙葉一樣一片片卷起來吃，微微的酸。運氣好時，也會有酸中帶甜的，于是他為那葉取名“酸葉兒”。后來有一年夏天，村里的幾個小伙伴都生了瘡，在鎮上打針吃藥，就是不見好。村里人都說，他們長的是爛蛇瘡。聽說這種瘡很可怕，圍著腰長，如果長得首尾相連了，靈丹妙藥都無能為力了。那幾日，他整天在家哭喪著臉，無可奈何。奶奶聽聞了這消息，帶著用“酸葉兒”熬的藥汁去了伙伴們家。她對他們說，這罐頭葉能治病，不妨試試。罐頭葉就是“酸葉兒”，竟真讓小伙伴們好起來了。

“孫兒，你說奶奶編的這中國結好不好看？”老人揚了揚手里的中國結，問他。他接過中國結在手里摩挲著，驀然想起了大都市里的燈紅酒綠，想起他一次次無助地看小區路邊的幾盞微弱的路燈，想起面試官的冷若冰霜。他心里不免有幾分煩躁，將中國結丟在了桌上。“奶奶，別再做中國結了，再好看也少有人買的。現在的人們有的是裝飾品，琳瑯滿目的，誰還要這中國結啊？”老人一聽不樂意了：“你這孩子，中國結可是個好東西，中國文化的根都在這里面，可不能瞎說啊！”他當然知道，中國結是個莊重的結。一根紅線，恰似生命之源，寓意萬事如意，祥瑞美好，也可比擬生命之緣，百轉千回，永不離棄。它就那樣上下穿織著，交織著希望，演繹著夢幻。年少的他，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奶奶是全鎮最會編中國結的人。她編的中國結，總是那般透著靈動，那般真摯美好，那般純潔無瑕。可當他來到大都市后，刺眼的陽光漏下細密的光，在燈火闌珊中匯成川流不息的車河。他與周圍的人十分不合群，他在研究中國文化，別人在追求西方圣經。那些舊時光里的銀河，伴隨著夢想與現實，從少年流向青年，將他推出那座城。

藥煎好了，奶奶拿出一個保溫盒，將藥小心翼翼地倒在里面：“把藥汁送去啊，早點回來。”他接過保溫盒，正要出門，突然回頭說了一句：“鎮上不是開了個大醫院嗎？何婆婆該帶孫女去那兒看病呀，還會喝這藥？”奶奶有些不習慣他的異常：“這孩子咋了，怎么專門問些不靠譜的問題？這罐頭葉的藥效那么好，你不記得小時候……”聲音越來越低，轉為嘆息，嘆息什么？是“年華似水匆匆一瞥”的懷夢嗎？他不忍再繼續問下去，徑自出了門，走遠了……

晚上，沒有再點上燈，黯淡的光線被稀釋在夜空中。他挨著奶奶的床打了個地鋪，感覺像小時候和奶奶睡一樣，迷迷糊糊地開了口：“奶奶，講講長命鎖的故事吧……”

“好，你閉上眼睛。小時候啊，你姥姥在你出生時請人為你打造了一把長命鎖。式作海棠四瓣，左右兩瓣各鑿金梅，鏤著金魚戲水，中繡富貴平安……”

奶奶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后來睡著了，夢見奶奶靈巧地編織中國結，夢見少年快樂地咀嚼酸葉兒，夢見奶奶喃喃對他說：“千萬別摘了這長命鎖，摘了它會有生命危險，戴著它能無災無禍，平安長大……”最重要的是，夢見自己乘坐那條中國文化的巨龍，歸來了。

回城市后，他創立了臨江最大的國風品牌“華揚”。中華文化，發揚光大。他找到了自己。

指導老師點評

這是一篇以“中華文化”為主題的作文，作者選取了“中國結”“中草藥”“長命鎖”三個極具中華文化內涵的意象，以一個成年人的視角回憶童年、比對城鄉、找尋自我。以小見大的表現手法使宏大的情懷落地生根，富有底蘊;而委婉細膩的語言風格則使情懷開出花來，更顯意韻。無論是工麗典雅的五言詩題記，還是清新可愛的比喻，以及變化有致的長句短句、整句散句，都顯示了小作者扎實深厚的語言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