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華

“你能回來一下嗎?爹不肯打針了。”弟弟在電話里焦慮地說。
我知道爹在想什么。他是怕自己靠藥硬撐著,反而難受,不如停藥,讓自己早一點兒斷了那口氣。但是,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看著他不打針不吃藥慢慢逝去啊!
我開完會,匆匆忙忙回到老家時,正是午飯時刻。
家里人以及來探望病人的幾個堂姐姐正在吃飯。看見我回來,他們都松了一口氣,說:“我們是沒有辦法了,就看你還有沒有辦法勸得了他。”
我就去找爹。
他怕看見吃飯。因為他吃不了飯,他患的是食管癌,復發的腫塊已經堵住了進食的渠道。饑餓,讓他本來就不是特別強大的身軀,像是風都吹得起來。
在橘林里,我沒有看見他。
我以為他會在這里。他挑燈夜戰,在開墾這片山地時就說過:“靠你們養老就算了,我靠百把棵橘子樹,就能行。”
眼下,樹已經掛果,但宣稱依靠它們的人已搖搖欲墜。
一把鋤頭掘進土里,已經銹跡斑斑,看上去不是一兩天了。爹可能想將它拔出來,估計是沒有那個力氣了。
我最終是在我們家那丘高岸田里找到我爹的。他指著已經開裂的稻田,說:“你看看,再不搞點兒水到田里,這片禾就沒有救了。”
我說:“你救了一輩子水稻,水稻也救不了你了,你就別管了。”
爹就跟著我回了家。
我問:“不打針了?”
爹說:“不打了。”
我問:“不吃藥了?”
爹說:“吃不下了。”
我說:“簡簡單單收拾幾件衣服和我走吧。”
爹問:“去哪兒?”
我說:“去縣城中醫院,治療一下,或許還能夠吃點兒東西。”
爹沒有馬上表態,過了幾十分鐘,就對我娘說:“你去撿衣服吧!”
爹就隨我去了中醫院。左鄰右舍都看著,都認為還是我最有辦法。
當然,中醫院沒有神醫,誰也救不了晚期的癌癥病人。匆匆幾日后,已經咯血的爹無論如何要回老家。
彌留之際,爹說:“我怕自己難受,想尋短見……又怕你們后人遭人指點……你知道我為什么……和你最后去……去醫院嗎?”
我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笑了,很累,但很欣慰的樣子。他說:“我給……你面子,我不能……讓別人感覺……感覺你……沒有盡到力……”
這回,我沒有忍住我那不爭氣往下掉的淚。
[責任編輯 吳萬夫]